[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0)-05-0025-01
什么是“意象”呢?余光中曾說,所謂意象,即是詩人內在之意訴紆于外在之象,讀者再根據這外在之象,試圖還原為詩人當初的內在之意。“意象”這一詞語在文學作品中并不少見,然而它作為文學術語則經歷了一個較長的階段。
先秦兩漢時期“意”“象”并不連用為一個詞。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釋“意”為“志也,從心察言而知意也”;釋“象”為“長鼻牙,南越大獸,三季一乳,象耳牙四足之形”。《爾雅》里未有對“意”的解釋,而其中《釋器》篇提到“象”時稱“象謂之鵠,角謂之口角”,《釋地》篇稱“南方之美者,有粱山之犀象焉”。兩書所涉及地“意”“象”都只指本義。單就本義而言,二者風馬牛不相及,難以并提。而事實上二字都有若干引申義,這就為合而為一準備了條件。
王力先生主編的《古漢語常用詞典》對“意”字的解釋可分為兩大類:一為通假,有兩種情況。如《墨子·耕柱》“子之義將匿耶?意將以告人乎?,,這里“意”通“抑”,表示選擇。“意”還可通“噫”,作嘆詞用,這常見于《莊子》。另一類含義則與心理活動有關,可視為對《說文解字》中“意”原義的延伸。如《公羊傳·隱公三年》“此非先君之意也”之“意”為意圖。此外。我個人認為還有第三種情況。即兼有通假和對本義的生發兩種情況,如《論語·子罕》有“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此處“意”可通“臆”,指主觀上的臆斷。
“象”的含義也不僅僅局限在《說文》《爾雅》里關于“大象”“象牙”之類的內容上。《易經》用“象”作傳名,并以大象小象來區分六十四卦和八卦。《道德經》三十五章有“執大象,天下往”一句,河上公注為:“象,道也”,成玄英疏:“大象,猶大道之法象也”。《管子·七法》“論材審用,不知象不可”,“象”指形象。《孟子·梁惠王上》引孔子語“始作俑者,其無后乎!”之后孟子有言“為其象人而用之也”,“象”通“像”,指用了類似人形的木偶去殉葬。莊子《達生》篇“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與《刻意》篇“(水之性)郁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象”皆指跡象。
綜上可知“意”“象”的用法并不少。然而先秦著作里很難看到“意”“象”同時出現在同一個句子當中。《易經系辭》里有“圣人立象以盡意”一句,可謂“意”“象”含一的雛形。“以”為表目的連詞,“象”指具體的行為或理論,“意”指主觀的思想意圖。“立象”的目的是“盡意”,即主觀想法要借助客觀事物來傳達。王弼《周易略例·明象篇》更為明確地體現了“意”與“象”的關系,“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盡意莫若象,盡象莫若言。意以象盡,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象而忘言”。末旬與《莊子·外物》中“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象”十分接近。但王弼在“意”“象”之外又引入了概念“象”。“意”寄托于“象”,而“象”又寄托于“言”。王弼是正始時期玄學的代表人物之一。這一時期并不看重儒家的禮樂教化,而重視“名教出于自然”。所以他對《周易》的注解不是從文學研究角度出發,而是以道家觀點來闡釋儒家經典。雖然大大拉近了“意”與“象”的距離,但所得出的結論并不是文學意義上的。
真正將“意”“象”合為一詞,并在文學論著中使用的,是南朝時人劉勰。他在《文心雕龍·神思》里寫到“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意象”,指頭腦中的形象。這里首次將逐漸靠攏的“意”“象”綁在一起。從某種意義上說,劉勰的功勞并不是首創“意象”這一概念。因為前人如莊子、王弼的論述已經為他作了準備。
魏晉南北朝時期,文學創作走向了自覺。與之相應的是文學批評創作的自覺。劉勰的創作亦是有意為文。《通變》篇“竟今疏古,風昧氣衰”,《定勢》篇“勢流不反,則文體逐弊”,《序志》篇“去圣久遠,文體解散,辭人愛奇,言責浮詭”,諸多語意。皆不滿時人文辭。可以推知劉勰“搦筆和墨,乃始論之”的指導思想是力挽文風之狂瀾,使之歸于正道。他的工作不僅是要指陳時弊,更重要的在于另立新規,確立后世作文的原則。此外,劉勰又看到曹丕、陳思等人論文的不足,在創作中必然會避免出現同樣的問題。要使論述全面完整,來補前人缺漏和立后人規矩,自然看重文學創作的每一階段,關注各種創作技巧。而構思是創作的必經之路,于是劉勰創作專論構思的《神思》篇實在情理之中。而作家的構思一定是針對某些客觀情況而發的:先看到客觀事物,頭腦中有所感觸,再通過言語形式記載下來。即對外在之“象”進行思索。形成內在之“意”,并訴諸言辭。“意象”正是對形成的內在之“意”的定名。文學創作過程可以用這樣的線索來表示:物象→意象→構思作文。意象是對物象的反映,若干意象的有序組合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構思,換言之,意象可謂是零散的構思,雖然只是局部,卻是組成整體不可或缺的成分。意象既是構思的必需要素,劉勰談論神思時便無法回避這一問題。引入“意象”概念既是為了更清楚地闡明神思的內涵,也是文學批評發展要求使用更多術語的結果。
總而言之,六朝文學創作的繁榮帶動了文學批評的興盛。而創作論是文學批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批評家無法忽視的空白。構建創作理論必須涉及構思,構思則要求先在頭腦中形成意象。可以說“意象”這一名詞的提出是文學批評發展的必然產物。它的出現不是偶然,只是時間問題。而劉勰恰好在創作一部體大精深的文學批評著作,并且為了論述的需要將“意”“象”合二為一。“意象”便在必然中偶然地產生了。劉勰創作時也許是無意識連用二字為一詞,也許是有意識的創造,但所導致的結果都是一樣的:“意象”成為一個文學批評上的名詞,并在后世被大量使用,且范圍不僅僅局限于文學,還被借用到其他藝術論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