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是《刑法修正案(七)》新規定的罪名,該類犯罪活動以前多數納入行政處罰范疇,個別涉及犯罪的分別按詐騙、非法經營等處理。新罪名的規定為打擊該類犯罪提供了利器,但也因實務操作中存在的種種問題影響了成效,為更好地貫徹寬嚴相濟刑事司法政策,有必要對存在的問題進行分析并改進相關機制。
關鍵詞:非法傳銷;定罪標準;幫教挽救
中圖分類號:D922.29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3-291X(2010)31-0134-03
隨著中國立法的推進,非法傳銷行為對于經濟秩序的危害逐步得到了重視。非法傳銷,也被稱為金字塔銷售。世界直銷聯盟(WFDSA)對其定義為:金字塔式銷售(Pyramid selling)是一種騙局,其架構為:由所謂某“投資”或“買賣交易”之辦法推廣組織,利用幾何級數的增長方式,賺取加入這些辦法的新會員所繳交的費用,借以牟利致富[1]。由于非法傳銷活動涉及人數眾多、流動性大,往往嚴重影響社會穩定,易于激發社會矛盾,如何妥善處理該類案件對推進社會矛盾化解工作具有重大意義。
一、非法傳銷行為的危害及犯罪認定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傳銷逐漸為人們所知悉,但對其本質及危害性的認識卻經歷了漸進的過程。2005年的《直銷管理條例》和《禁止傳銷條例》是中國的一次重要嘗試,兩份文件對直銷與傳銷行為作出明文界定,但這種打擊僅限于行政手段上。2008年,《刑法修正案(七)》又新增了“組織領導傳銷罪”,首次從法律層面規定該活動為犯罪行為,為刑事打擊提供了必要的依據。2010年5月18日印發的《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定(二)》(下簡稱《立案追訴標準(二)》),進一步明確了打擊非法傳銷罪的立案標準。
1.從實務的視角解析危害性。以漳州市薌城區為例,《刑法修正案(七)》公布以來,薌城區人民檢察院共受理公安機關移送審查逮捕的組織、領導傳銷活動案7件21人,經審查批準逮捕4件8人,不予批準逮捕5件13人,后該4件8人全部起訴并獲有罪判決。通過辦案,解救受害者達110余人。所辦理的傳銷案件普遍存在以下特點:一是涉案人員情況復雜,流動性強。如受理案件中的21名涉案人員均為外來人員,且大多是下崗退休職工、待業學生、和農村進城務工人員。其中4人為女性,大中專畢業生10人。二是傳銷活動具有相對封閉性,不易被查獲。傳銷組織者通過沒收手機、身份證等方式對參加傳銷的人員進行控制。傳銷參與人員的行動統一管理,由上線安排上課、監視行蹤,與當地人少有接觸,不易被發現。三是傳銷組織嚴密,采用精神控制,受害者眾多。多利用親戚、老鄉、同學、網友等關系,誘騙、威脅多人加入組織,并通過所謂的課堂授課、課后幫教等方式,對參加者進行“洗腦”,使其逐漸進入癡迷狀態,從而從精神上進行控制。
從當前該類犯罪的發展態勢看,其有逐步擴散化與極端化的趨勢。一方面,不論是犯罪區域還是涉及人員都呈現拓展趨勢,由市區向農村、城鄉結合部發展,由一般人員向高學歷人員滲透;另一方面,傳銷活動的欺騙手段更為直接與極端,有些案件所謂傳銷的物品只是“幌子”,直接把人騙來后實施控制。因此,傳銷活動已成為當前影響社會穩定的一個重要因素,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的犯罪應當引起刑事工作的重視。由于涉及面廣,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尤為重要,應建立在對犯罪構成要件的正確把握上。
2.對非法傳銷行為的界定。根據《禁止傳銷條例》的規定,“傳銷”指組織者或者經營者發展人員,通過對被發展人員以其直接或者間接發展的人員數量或者銷售業績為依據計算和給付報酬,或者要求被發展人員以交納一定費用為條件取得加入資格等方式牟取非法利益,擾亂經濟秩序,影響社會穩定的行為?!缎谭ㄐ拚?七)》進一步明確了概念,將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界定為:以推銷商品、提供服務等經營活動為名,要求參加者以繳納費用或者購買商品、服務等方式獲得加入資格,并按照一定順序組成層級,直接或者間接以發展人員的數量作為計酬或者返利依據,引誘、脅迫參加者繼續發展他人參加,騙取財物,擾亂經濟社會秩序的行為?!读缸吩V標準(二)》在修正案基礎上明確了立案追訴的標準,規定組織、領導的傳銷活動人員在三十人以上且層級在三級以上的,對組織者、領導者,應予立案追訴,并對傳銷活動的組織者、領導者作了解釋性規定。
結合現有法律規定,從犯罪構成要件來看,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的主體方面為一般主體,主要是指實施組織、領導行為的人;主觀方面表現為直接故意,具有非法牟利的目的;客體方面,侵犯的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也侵犯了社會管理秩序,特定條件還可能侵犯公民的合法權益;客觀方面,表現為違反國家規定,組織、從事傳銷活動,擾亂市場秩序,情節嚴重的行為。
二、當前打擊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存在的問題
由于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系新規定的罪名,刑事打擊的手段、經驗相對不足,應對該類犯罪時往往存在較大的困難。
1.立法上對定罪標準的設置不盡科學導致寬嚴相濟適用上的局限。目前,中國非法傳銷組織幾乎都以“五級三階制”(簡稱“五三制”)為組織制度,屬典型的“金字塔”推銷模式?!拔寮墶?,即指非法傳銷組織內部分為五個級別,分別由英文字母E、D、C、B、A來表示[2]。因此,《立案追訴標準(二)》在確定追訴標準時也參考了這一劃分模式,將犯罪主體在活動中的地位和作用體現為層級在三級以上,即C級以上。這樣的界定從形式上看確實較為規范,但在實務操作中卻存在諸多問題。
第一,“五三制”只是傳銷組織對于內部人員分工的確認,并不是一種嚴格意義上的制度,其劃分具有相對的隨意性。傳銷組織具有隱蔽性、秘密性和上級遙控等特點,基層辦案機關能抓獲頂級頭目的十分鮮見,組織內部相關書面材料在傳銷活動地點存放的較少,案發后對于犯罪嫌疑人在傳銷中所處等級的認定多數是通過其供述或參與人員的陳述體現的傳銷組織結構來進行的。而《立案追訴標準(二)》對于層級明確規定為定罪要件卻未予具體解釋,由此可能造成認定上的困難,一旦傳銷組織在分工上進行調整而規避“五三制”,則會出現依據不足的問題,導致犯罪分子逃脫刑事責任,譬如傳銷組織把等級設置為六級,而將在具體開展活動窩點的負責人設置在第四級,則根據現有規定,公安機關即便把整個窩點的人都抓獲也無法對其刑事處罰,從嚴打擊可能缺失有效依據。
第二,對于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設置層級與人數上的標準,一定意義上體現了寬嚴相濟刑事司法政策。因為傳銷活動涉及面廣,在處理上應體現區別對待的原則,傳銷活動的組織者、領導者才是刑事打擊的對象。而《立案追訴標準(二)》在組織者、領導者的內涵界定和認定標準上卻存在一定的矛盾。根據該規定,傳銷活動的組織者、領導者是指在傳銷活動中起組織、領導作用的發起人、決策人、操縱人以及在傳銷活動中擔負策劃、指揮、布置、協調等重要職責,或者在傳銷活動實施中起到關鍵作用的人員,而對于犯罪主體卻又設置了三級以上的標準,實際上已把起關鍵作用的人員予以排除。實務中對那些故意參加傳銷,并取得非法利益的積極參與者,如果其層級未達到三級以上,即便其對傳銷窩點的發展起的作用再大,也無法予以刑事處理,這類人員介于組織頭目與一般傳銷人員之間,處于當前立法的“灰色地帶”,反而使從寬處理違背了初衷。
2.應對傳銷活動的偵查資源相對有限導致案件調查取證上的被動。將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的行為入罪雖然有利于大力打擊該行為實施者的囂張氣焰,但由于傳銷組織具有流動性、隱蔽性等特點,該類犯罪與一般刑事案件有所不同,需要在調查取證上加強投入。
該類案件證據上最大的難題根源于傳銷活動的秘密性和參與人員的流動性特點。從薌城區院辦理的案件看,傳銷組織多數秘密進行和封閉開展,相關物證書證較難查獲,在定案過程中較為依賴參加傳銷的受騙人員的陳述。而該院辦理的案件中,涉案人員多數是外來流動人員,其中90%以上來自貴州、四川等外省市地區。根據立法規定及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要求,對于一般參加人員是不予以刑事處理的,由此該類人員多數在案件破獲后沒有相應的強制措施而予以遣送,因此案件到批準逮捕和審查起訴階段時,審查案件事實往往只能對這些人的陳述進行書面審查。一旦發現陳述材料存在矛盾問題時,要找到參與傳銷的人進行再次核實十分困難。
傳銷活動的一般共性也給定案造成了證據認定上的尷尬。傳銷組織多數具有較強的反偵查意識,上下線之間多采取單線聯系方式。關于活動的一些證據如網絡圖等往往都掌握在“金字塔”尖上的少數幾個人手里,而這些人員一般躲在幕后遙控指揮,很難抓捕歸案,被抓獲的多為傳銷中下層級人員,難以查清事實。參與傳銷的人員有不少經過傳銷組織的“洗腦蠱惑”,對于傳銷的錯誤認識無法一下子糾正,到案后拒不配合的情況并不鮮見。
3.社會管理體制不夠健全導致該類案件處理成效上的不足。雖然傳銷活動已非新事物,但其作為刑事打擊對象的時間卻并不長,相關的配套機制并不成熟完善,導致案件處理上較難取得好的成效。
第一,從當前案件看,傳銷活動多在城鄉結合部、城郊、農村等社會治安管理相對薄弱的地方開展。一方面,由于警力等資源相對有限,對于動態性苗頭的發現往往不及時,查獲不力;另一方面,一旦傳銷活動在這些區域猖獗,數量較多的外來人員涌入將給新農村建設帶來隱患,傳銷活動可能激發的矛盾不利于農村的穩定與發展。
第二,當前對于傳銷案件的辦理上更側重于打擊犯罪,而挽救教育上力度略顯不足。對大部分參與人員多數采取行政強制措施,而后予以強制遣送。形式上看并未存在任何實體和程序上的問題,然而案件中存在的實質性矛盾并未解決,一些參與人員對傳銷的真正本質和危害并未徹底認識,心理認知上的誤區并未改正,即便被遣送仍很快又參加其他傳銷活動。
第三,打擊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的刑事配合機制還不夠健全。公檢法之間對于新罪名的認識難免存在分歧,如關于傳銷活動中存在的非法拘禁、故意傷害等行為,是否按數罪處理,抑或被傳銷行為吸收而在處罰上予以體現等。偵查傳銷活動的跨地區配合力度不足,導致打擊對象多局限于相對外圍人員,真正的組織、領導人員較難抓獲。
三、確保打擊和維穩成效的建議
傳銷活動是經濟活動中一類特殊的形式,但隨著該類活動的異化,現已成為阻礙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健康發展的重要因素,因此依法打擊尤為重要。同時,該類活動入罪的直接動因在于其極大地破壞經濟社會的穩定秩序,所以真正解決該類犯罪存在的矛盾也具有重大而緊迫的意義。由此,提出以下建議:
1.加快理論與實務的對話頻率,促進打擊工作的有效性與規范化。由于經濟活動是最為活躍的社會發展方式之一,對于經濟犯罪的打擊需要根據犯罪發展態勢不斷完善工作機制。將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的行為入罪也面臨著諸多理論與實踐銜接上的問題,如前文所述以“五三制”為基礎制定標準而帶來的問題,又如傳銷活動過程中存在的非法拘禁等犯罪行為是被主罪吸收還是認定數罪等問題。因此,建議加強對打擊該類犯罪的調研力度,密切關注實務中存在的問題,以理論的提升推動立法工作的完善,確保打擊成效。
對于當前定罪標準存在的問題,建議取消對“三級”的明確要求,而應將打擊犯罪的視角限定于發展下線的人數上,以避免犯罪分子在該標準上設置障礙,規避責任。同時,對于積極參與并起關鍵作用的人員,可參照其他罪名如盜竊罪,在發展下線人數標準之外另行設置參與次數的標準,即對于積極參與人員,如果屢教不改,多次積極參與傳銷活動的,也可以定罪。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屬于以謀取非法利潤為目的的擾亂市場秩序的犯罪,其主要的危害性就是給受害人的經濟上帶來損失,數額的大小直接反映出這種犯罪對社會危害的程度,因此犯罪情節的輕重與數額的大小有著直接的關系[3]。所以謀取非法利益的數額大小可以作為情節是否嚴重的參考標準。
2.加大打擊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的刑事資源投入。針對組織、領導傳銷活動流動性、隱蔽性等特點,建議辦理該類案件時加大資源投入,在依法辦案的前提下適當改革創新相應的訴訟流程,以實現打擊的成效。
一是建議逐步建立區域間與部門間聯動配合機制。傳銷活動多具分散性、流動性等特點,一線辦案部門往往很難徹查某一傳銷組織整體,可能造成證據鏈條不完整,使一部分犯罪分子逃脫罪責,傳銷活動得以在其他地方再次死灰復燃。由此,跨區域、跨部門進行聯合打擊該類犯罪顯得尤為重要。各地區應逐步建立防止非法傳銷活動反復出現的打擊、監管機制,參與非法傳銷活動流出人員較多的地區應逐步建立防范機制[4]。同時,公、檢、法等部門間應就新罪名的犯罪構成和證據標準等法律適用問題及時進行溝通,確保寬嚴相濟刑事司法政策的真正貫徹。
二是發揮提前介入引導偵查的機制作用。鑒于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的特點,建議對該類犯罪的刑事處理適用提前介入機制,通過引導偵查確保偵查機關在案件偵辦初期即對相關證據予以收集、完善和固定。由此可以最大限度節省訴訟資源,避免審查逮捕、起訴階段因相關證人無法到案核實相關案情等造成案件質量問題。
三是借鑒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在發揮提前介入機制的基礎上,建議通過快速辦理機制進一步加快辦案節奏。一方面,該類案件犯罪嫌疑人因受傳銷組織思想灌輸,反偵查意識較強,思想波動較大,快速辦理能較為有效地避免該問題;另一方面,快速辦理也有利于相關證據的固定和犯罪事實的核實,避免使案件辦理陷于有證據卻不充分的“泥淖”中。
3.加強社會管理創新與刑事打擊活動的有機融合。刑事打擊只是整治傳銷活動的一個關鍵性環節而非全部,要解決該類犯罪存在的矛盾問題也需要相關的配套機制。
一是加強城郊結合部、鄉村等區域的行政管理力度。從當前辦案的實際情況看,傳銷組織開展活動多集中于行政管理較為薄弱的區域,城郊結合部、鄉村等地個別群眾法制意識不強,多出于經濟等方面考慮而將房子私下租給外來人員,為傳銷活動的滋生提供了溫床。建議行政機關應加大管理力度,強化對租房登記管理的監督工作,及時發現問題苗頭,及時處理。
二是依托相關部門建立傳銷人員幫教挽救機制。刑事工作側重于通過刑罰方式實現打擊犯罪,但誘發傳銷活動的相關因素并不能僅靠刑事工作消除。建議依托相關心理咨詢機構的教育資源,設置對傳銷人員的強制幫教機制。一方面,從思想上糾正參加傳銷活動人員的錯誤認識,有效防止其再次參加;另一方面,對傳銷人員進行集中幫教也為辦案單位爭取有利的時間優勢,對查清案情、核實證據提供了便利條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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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程水明,葉勁.公安機關打擊傳銷活動的難題與對策[J].浙江警官學院學報,2009,(6).
[3]李明.關于領導組織非法傳銷罪的幾個疑難問題分析[J].湖北社會科學,2009,(7).
[4]商燕萍.淺析非法傳銷行為及其法律規制[J].法制與社會,2009,(12).
[責任編輯 陳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