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查爾斯·蒂利的抗爭政治理論,在歷史社會學和社會運動研究界影響頗大。蒂利認為,國際戰爭的壓力導致了現代民族國家的形成,而民族國家所要求的直接統治方式與資源汲取能力,改變了原有國家與社會的關系,激起了各社會階層廣泛的“抗爭”,這種抗爭反過來又塑造著民族國家的形成,并對政治民主化產生重大影響。
關鍵詞:抗爭政治;民主;民族國家
中圖分類號:D05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3-291X(2010)22-0235-02
查爾斯·蒂利(1929—2008),當代美國著名政治社會學家,其研究領域涉及社會運動、抗爭政治、民族國家等三大方面。他在導師巴林頓·摩爾所開創的政治社會學研究傳統上,重點考察了在國家與社會關系影響下普通民眾對政治當局的集體性反抗、斗爭活動。在他看來,這種普通人的抗爭活動絕對不是可有可無的現象,它與現代民族國家的形成,特別是民主政治的形成有著重大的聯系。
一、歐洲現代民族國家的形成
蒂利首先關注的問題是歐洲現代民族國家的形成。歐洲歷史上曾經存在著大大小小的帝國、封建邦國及城市共和國等國家組織形式,為什么在近現代史上卻一致出現了向現代民族國家轉化的趨勢?
蒂利指出,民族國家的興起并非一個單向直線發展的過程,倒更像是歷史發展的偶然產物和國家間戰爭優勝劣汰的結果。自17世紀以來,歐洲不同類型的國家越來越多地裹挾到了國際體系和國際競爭中,大多數時間是以戰爭的形式競爭。在長期的國際戰爭壓力下,民族國家的組織形式被證明是最為有效的,因為民族國家集權管理、直接統治的形式,能夠從國民手中穩定地汲取大量的資源,從而維持大規模的常備軍,同時有效的政府管理也為國內經濟的發展提供了保證和支持,使得社會財富也得以不斷增長。而傳統的大型帝國、封建邦國及城市國家則受限于分散的間接統治形式、軟弱的政府管理能力或狹小的領土和人口而難以與民族國家競爭。最終的結果就是民族國家的勝出:歷經戰爭洗禮而幸存下來的國家都選擇了民族國家的形式。
然而,國家權力的擴張、對社會控制的加強,尤其是從社會各集團手中汲取資源的增多,必然使國家與社會發生結構性沖突,也就是社會各階層民眾為保護原有權益而與政府當局的對抗、斗爭。蒂利指出,民族國家發展的背后,是“騎士、金融家、市政官員、地主、農民、工匠和其他成員的反抗和合作”,是“普遍的抵制、廣泛的討價還價”。面對各種形式的抗議和集體行動,統治者被迫承認民眾的種種政治和經濟權利要求,并接受了對民眾應當負有的廣泛的責任。這意味著,民眾和國家在重新締結社會契約,社會力量反過來塑造和改變著民族國家發展的軌跡,“和國民中的不同階級的斗爭和討價還價極大地塑造了在歐洲出現的國家”,歐洲近代史上的普選權等公民權利以及民主化的過程正是在這種民眾和國家的對抗性互動中逐漸醞釀出現的。“無論在法國還是英國,抗爭都塑造了政治,在它們的民主制度上刻下了永久的印記。”歷史昭示我們,在民眾抗爭和民主化之間有某種聯系。
二、抗爭政治
以民族國家的研究為切入點,蒂利敏銳地注意到民族國家形成過程中特別是政治民主化中抗爭政治的重大意義,他把研究重點推進到對抗爭政治與民主的關注上。
何謂抗爭政治?“政治上構建起來的行動者對其他行動者包括政府代理人提出公共的、集體的訴求”。具體來說,抗爭政治,就是處于從議會政治到暴力革命之連續譜中的民眾廣泛而間歇性的反抗、斗爭活動;從和平請愿、縱火、抗稅、搶糧、暴動到有組織的罷工、游行、集會乃至大規模革命都可稱為抗爭,這些抗爭與國家政治的互動聯系起來就是抗爭政治。
蒂利認為,要了解抗爭政治,必須區分抗爭政治與“公共政治”、非抗爭政治及“公民—代理人關系”這幾個概念。公共政治,是指所有從外部可見的法定政治行動者(那些有名有姓的、處于一個現有政體之中的),包括政府代理人之間的互動。在公共政治范圍內,抗爭政治包括了法定行動者所有的非連續性的、公共性的、集體性的訴求。而沒有發生抗爭政治的大部分時間,人們進行的都是非抗爭政治,如征稅、兵役、人口普查、政治信息灌輸等。公民—代理人關系則與抗爭政治和非抗爭政治相交叉,它包括現任政府的被管轄民眾和政府代理人之間的一切互動。
民主化正是由公民—代理人關系的一系列變遷構成:拓寬這種關系,使之平等化,保護它們,使之服從有約束力的協商。而這些變遷又取決于公眾政治和抗爭政治的更普遍的變動。蒂利指出,抗爭政治在這些變遷中的表現更為直接。
三、民主理論
1.民主與民主化
何謂民主?認為,“高水平的受保護協商即民主”,而受保護協商是指公民或政府所管轄民眾與政府代理人之間廣泛的、平等的、有約束力的協商關系。在蒂利看來,民主不能單純的理解為一種心態、一套法律或者一種共有文化,民主實際上由與特定政府相聯系的個人和群體之間積極的、有意義的社會關系所構成的。據此,民主化就是“受保護協商”水平的提高,就是增強政府代理人和政府所管轄民眾的平等關系,增強政府所管轄民眾對政府人員、資源和政策有約束力的協商,增強對民眾(特別是少數人群)的保護使之免遭政府代理人專斷之害。
蒂利的民主或民主化理論是非常與眾不同的,他堅持認為,民主化通常是作為斗爭的結果出現的,“但斗爭期間,即便有也只是很少的參與者擁有創造民主制度的自覺”,因此,民主是偶然的產物,“而不是歷史悠久的性格傾向或長期憲政革新的產物”。民主不是普遍的規律,也不是人為追求的必然產物。民主更不是一經產生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作為偶然性甚至是暫時性的結果,它時時面臨“去民主化”的危險。“民主僅僅意味著,與大多數其他政權相比,非民主的因素相對較少而已。”
2.民主化的因果機制
蒂利提出,民主化能否出現,事實上依賴于三個領域的社會關系變遷:公共政治、類屬不平等和信任網絡。所謂公共政治的變化,是指民眾能否普遍而平等地參與公共政治,并由此而建立對政府代理人的有約束力的集體控制和抑制其專橫權力;所謂類屬不平等的變化,是指人們是否因為基于膚色、性別、宗教、文化等人口類屬的差異而不能平等的參與政治;所謂信任網絡的變化,則是將信任網絡整合進公共政治的程度,具體說就是,人們是否信任政府并把自己的一些長期事業(長途貿易、儲蓄投資、參加工會、政黨等)托付給政府來進行。
最重要的是,在這三個領域的變化和互動中,是否出現有利于民主化的因果機制。“民主化的規律,不在于標準的、普遍的次序或者充分條件,而在于多樣化的組合和次序中,生產出類屬不平等、信任網絡和公共政治變化的那種反復出現的因果機制”。蒂利總結了三組大的機制:(1)類屬不平等與公共政治的隔絕機制,即不能因為人們的類屬差異而限制人們的政治參與;(2)信任網絡與公共政治的整合機制,即打破人們傳統的相互隔離的信任網絡,建立依托于政府的全面的信任網絡;(3)改變公民與政府代理人互動的公共政治變動機制,即使得公民—代理人關系朝更大的普遍性、平等性、協商和保護的轉變。
四、抗爭政治與民主
既然蒂利把民主看成是斗爭的偶然產物,那么抗爭政治和民主到底是什么關系?蒂利首先確認:“1650年之后的歐洲,一切通向民主政治體的主要歷史道路,都包含了曠日持久的抗爭。民主源于抗爭,并且動員和重塑民眾抗爭。”但是他也多次強調“民主化取決于三個場域中發生的變化——類屬不平等、信任網絡和公共政治——以及這些變化之間的互動”,民主化的規律正在于“生產出類屬不平等、信任網絡和公共政治變化的那種反復出現的因果機制”,而“幾乎所有關鍵的促進民主的因果機制都將民眾抗爭卷入其中……要么是共生的,要么是因,要么是果。”
因此,總結來看,蒂利的觀點是,民主離不開抗爭的推動,但抗爭政治與民主化并不具有必然的因果聯系。抗爭政治對民主的推動,是通過激活或參與上述因果機制而實現的(即只有民眾抗爭與政府互動能夠擴大民眾的政治參與、能夠消除不平等,同時能夠加強對政府的集體性約束、抑制專橫權力,才會推動民主化),如果抗爭政治沒有激活或參與這些機制,或激活了相反的機制,那么很可能帶來的是“去民主化”。
另一方面,抗爭政治和民主還具有互動的關系,不僅僅是抗爭推動了民主,民主反過來也對抗爭政治產生著影響,它“動員和重塑民眾抗爭”。最主要的是,民主化使抗爭的表演“劇目”,即抗爭的表現形式發生了轉變,使抗爭的“質量”,即追求目標和內容得到提高。非民主條件下的抗爭,往往是自發的、地方性的事件,帶有暴力的傾向,追求的是狹隘的地方或群體目標,通常表現為縱火、大聲喧嘩、襲擊收稅人、洗劫房屋等;在民主條件下,則更多采取普適性、模式化和自主性的抗爭,包括群眾集會、游行示威和組織罷工等,斗爭的組織性大大增強,并且更多訴諸普遍的意識形態和身份認同。換言之,民主化提升了抗爭的品質,抗爭品質的提高則進一步加快了民主化的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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