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進臺北的簡體書店,那種感覺是同繁體書店大異其趣的。
這里的簡體書店不大,架上很擠,不過擺的都是這幾年的新書,聞著有一絲剛出生的新鮮感。這里的書香是一種新古典主義。到這里來淘寶的,大都是專業人士、學子和各式各樣的興趣達人。
過了幾個路口,走進誠品或金石堂連鎖書店,空間大了,書也稀薄了,照明和陳設也玩起了花樣。這里賣的與其說是書,倒不如說是節慶感。想聞到書香還得經過一番波折。先過濾掉中央空調苔蘚般的空氣,再除去隔壁的化妝品冷香、烤面包香,再減掉書店角落飄過來的咖啡香。穿過重重迷霧,終于聞到了,卻也不太確定那就是。這種書香是后現代的,混雜了塑料和各種化學香料,仿佛到了賣場附設的游樂園。繁體書店是很難樸素的,就連二手書店也越做越像茶館、咖啡館。不知道誠品書店進入大陸之后,會制造出什么樣的氣味?
簡體書越做越考究,這點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港臺讀者購買簡體書,除了便宜和繁體版沒有之外,漸漸也多了些珍藏的意思。如今,簡體書剛好也發展到了一個轉型階段:它已經有了自己的美學。
簡體書的用紙大概不像繁體書那般經過多層處理,摸起來有些纖維感,拿起來更輕,似乎也更環保。簡體書粉屑多了一點,不少書背上還看得到蟻窩狀成團成塊又穿孔的膠。
排版實在是個神秘的功夫,最不花錢,卻最容易穿幫。不過就是天、地、邊、字體、字距、行距的組合,精細微調過后,會在翻開來的決定性瞬間予人一種完品感。一本書只會有一種最對的排版,那是跟內容、開本、裝幀完全骨肉相生的。這就是書的氣韻了。
簡體書的字號一般比港臺版圖書大,標點卻小小地縮在角落,字和字之間空蕩蕩的,一不小心,倒像要把四方的留白擠出頁外。繁體版圖書也有自己的業境。港版圖書一般走的是素顏路線,頗有港媒方塊文章里那種實際颯爽的風格,不過凌厲之余總讓人覺得單薄,少了點什么。臺版書則常常陷入設計恐怖主義,好好一本書被包裝和書腰五花大綁。不少出版社又愛用書背設定書系顏色,封面封底又是不相干的另一套。
設計靠的是細節意識,所謂的附加價值,就附加在細節上。臺灣也是近十年來才真正意識到細節的重要性。
一本書捧在手上,既是肢體的延伸,又是外來信息的容器。這個幾百頁的起點,讓人想起米開朗基羅的上帝和亞當的指尖。幾百年來,現代人就是透過這個點才現代起來的。然而現代翻過去了,電子書來了。
數字大軍壓境,其實也縮短了簡體字圖書與繁體版的距離,如今繁簡之間,不過一鍵之差。這樣的新態勢也點出了紙本的續存之道:或讓人覺得更方便,或精致得令人愛不釋手。
繼續追求包裝上的洗練和多變,各家出版社義不容辭,畢竟書的設計是面子問題,需要時時撫平歲月痕跡。在這方面,港臺一些出版社的活力十足,如臺灣的田園城市、香港的Kubrick都在嘗試某種形式的美學突圍,出書之外,也經營其他的藝文活動,很有潛力發展出新型態的出版模式。
不過比起精致的追求,也許定位清楚才更是王道。出版定位其實包括了選題、運作書系、培養分眾市場等這些復雜的工程,不過這里就只先談一下版型。版型是一種閱讀的暗示,一本書的讀后感,感的往往先是版型,之后才是內容,電子書在這點上就欠缺了。這里不妨拿日本的文庫本和歐美的大眾平裝本來攻錯一下。
文庫本的版型千錘百煉,一個世紀下來,簡直成了日本人的精神壽司。到日本書店走一遭,看到一排排整齊劃一的文庫墻,似乎就看到了日本的底色。如今不少重磅作家也跳過單行本,直接“突然文庫化”。
至于歐美賣場、車站隨處可見的大眾平裝本,出的主要是類型小說和實用書,翻得十指黑黑的也沒人在意,照樣抓起白嫩的三明治邊看邊吃,可見深得普羅民心。華文出版界至今沒有培養出這樣的書種,將來也未必會有,何況一次性消費的內容,現在又多了電子書和手機軟件。歸根結底,或許正是敬惜字紙的觀念使然,書到底是書,不該是賤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