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新裝》是世界著名童話大師安徒生的早期作品,從文學的層面上來分析,作品以“新裝”所具有的奇怪特性為線索,生動地表現了一個愚蠢的皇帝被兩個騙子所愚弄,穿上一件看不見的——實際上也是根本不存在的新裝,赤身裸體地舉行游行大典的丑劇,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統治者的虛偽、奸詐和愚蠢的丑惡本質。優秀的文學作品給人們的啟迪往往是多方面的,從文藝心理學和社會心理學的層面上來看,我們卻分明地感受到作者以社會心理學家般的敏銳而精確的筆觸,清晰地勾勒出一個謊言的產生、傳播乃至破滅的過程以及在謊言面前的典型個性心理表現。
首先,謊言的產生需要一個特定的環境。童話中謊言產生的土壤是什么呢?就是皇帝愛新裝成癖,為了顯耀新裝,不惜傾其所有,摒棄其他愛好(如看戲、游公園等),甚至對作為其統治支柱的軍隊也不關心,夸張的手法揭示了這是一個病態的國王,也是一個非理性的國王。國王雖然荒唐昏庸,驕奢淫逸,但無庸置疑的是,他仍然是這個國度的最高統治者,不關心軍隊卻擁有國家暴力,他的言行態度和價值判斷對臣民們有著深刻的影響,成為臣民模仿的惡例。
法國社會心理學家塔德在其“社會心理學第一部真正近代的著作”——《模仿律》中認為,模仿這一現象是一切社會“根本的社會事實”,“從社會的角度來說,一切事物不是發明就是模仿”,而模仿活動中一條重要的定律就是“下降律”,即下層階級具有“模仿上層階級的傾向”,我們常說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也是這種現象。由此可見,在當時的國度里,也應該是一個崇尚新裝的國度,一個病態的國度,而下文中的“城里所有的人都在談論這美麗的布料”正是這種病態現象的表現。
有了謊言產生的土壤,謊言的種子總會生根、發芽。兩個騙子的出現可謂適逢其時。他們聲稱能織出“人類所能想到的最美麗的布”,“不僅色彩和圖案都分外美觀,而且縫出來的衣服還有一種奇怪的特性:任何不稱職的或者愚蠢的不可救藥的人,都看不見這衣服”。騙子的狡猾就在于,把布料的“奇怪的特性”與人們的自我認識糾纏在一起,使人們的自我認識更加模糊。關于“自我”這一概念,心理學家認為其至少涵蓋兩種意義:一是被認同、被感受、被知覺的客體,另一個是執行思考、感受和認知客體功能的主體,具有強烈的主觀色彩,有著自我保護和自我肯定的功能。由此可以推斷,當用根本不存在的所謂“美麗的布料”作為自我判斷的依據時,出于自我保護和自我肯定的需要,產生一個能有效地適應“實際生活要求”的謊言就有極大的可能。這一謊言還抓住了人類的普遍心理,擊中了包括國王在內的人們的軟肋:總希望用較小的代價甚至不用代價就可以獲得更大的利益的“趨利性”,這為謊言的產生提供了心理適應和認同性。
有了謊言,還需要有傳播。而老大臣在其中就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作為一位在皇帝心目中的“誠實”、“稱職”、“很有理智”的重臣,其言行應該有強大的影響力。當這位“善良的老大臣”對騙子在空織布機上的“布”“什么東西也沒有看見”時,他的認知發生了巨大的失調。怎么辦呢?說謊!費斯汀格的認知失調理論告訴我們:當老大臣的自我認知與謊言中聲稱的“奇怪的特性”之間產生了不一致,即失調時,他的內心將會造成特定的心理壓力,并使人產生一種求得協調的動機,而在減少失調的具體途徑之一,就是改變態度,使主體的態度符合其行為。于是,盡管老大臣什么東西也看不見,依然發出了“真是美妙極了”的贊嘆,并表示要向皇帝匯報。后來的另一位誠實的官員和皇帝也遇到了認知失調這種狀況,同樣選擇了說謊,三人終成“虎”。
需要指出的是,在皇帝欣賞布料之前,雖然所有的人都在談論這“美麗的布料”,但真正“親眼目睹”的卻只有老大臣和誠實的官員。在這種情形下,國王在面臨著認知失調的同時,也面臨著從眾行為方面的壓力。雖然國王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但在這布料“奇怪的特性”面前,還是選擇了從眾而說了謊。美國社會心理學家所羅門·阿希的從眾實驗研究表明,從眾行為發生的最大可能性就在于3-4人這樣的人群規模,國王面臨著就是這種情形,于是他盡管貴為國王,也成為謊言的奴隸,采取了同前兩位大臣一致的判斷。
阿希的研究還表明,從眾行為是人類在某種意義上的一種基本傾向,所以在皇帝“看”新裝時跟從的“全體隨員”;準備游行大典時的“一群最高貴的騎士們”以及那些“站在街上和窗子里的人”,都在從眾的壓力下說了謊,對赤身祼體的國王高聲歡呼和違心地贊美!
塔德的模仿律還告訴我們,模仿或信息的傳播是遵從幾何級數律的,即在沒有干擾的理想狀態下,模仿或信息將以幾何級數的速度增長,當一種新的行為或信息被另一個人模仿或傳播后,就形成了兩個模仿傳播源,這兩個模仿傳播源再被另一個模仿傳播后,便形成了四個,如此類推,將發展到8人、16個、32個……時尚也好,謊言也罷,無一不是以這種滾雪球的方式擴散的。正因為如此,皇帝的所謂“新裝”就以這種方式成為“城里所有的人都在談論”的熱門而又時尚的論題了。
社會心理學的研究還表明,此時的這樣一群沉湎于歡呼和在贊美的人,幾乎失去了自我意識,失去了價值判斷,個性淹沒在群體之中的現象,或多或少地又具有“去個性化”的特征,即在臨時性的大群體中,每個人都很少考慮自己語言行為的適當性,很少考慮自己應承擔的責任,這同球迷鬧事又何其相似!
在這篇童話中,謊言的產生和傳播因社會環境和人類的從眾行為一時可以大逞其勢,但從眾行為卻有明顯的個體差異,文中的小男孩就是這樣一個具有獨立自主意識而不從眾的形象。從眾理論認為,人們的從眾傾向在受到情境因素影響的同時,也受到個體因素的影響。而與從眾有關的個性因素主要有這么幾個方面:一是自我,內在自我意識強的人處理事情往往會按照自己的方式,不太會去從眾;二是個體保持獨特性的需要;三是個人的控制愿望。結合童話內容,我們可以判定,小男孩就是這樣一個具有較強自我意識的人,他沒有去從眾,因而說出了真話,也使這一謊言出現了裂縫,又是由于信息傳播的幾何級數效應,最終使得所有的人百姓發出了“他實在沒有穿什么衣服呀”的呼聲,謊言至此破裂!
有句話說得好,謊言可以一時欺騙所有人,也可以永遠欺騙某些人,但絕不會永遠欺騙所有人。通過以上分析,我們了解到一條謊言產生的社會心理基礎,傳播方式以及人們的從眾心理和認知失調下的反應。優秀的文學作品往往揭示的人類心理和社會歷史的普適性,縱觀古今中外的歷史,種種謊言,無一不是“皇帝的新裝”的變種。而童話文本的魅力就在于永遠地警醒人們,保持強烈的自我意識,敢于發他人之未發,發他人之不敢發,是多么的難能可貴!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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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安徽省巢湖市含山縣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