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相關者能否作為監督主體?

我國推動現代企業制度改革以來，先后借鑒了二元制模式的監事會制度和一元制模式的獨立董事制度，在上市公司中形成了獨一無二的雙重監督機構并存的公司治理模式。由于這兩種制度分別移植于兩種不同的公司治理模式，在邏輯上并無合理的互補性，這難免會造成兩種監督機制在職能上的重疊、交叉甚至是沖突。因此，合理界定兩者的職權范圍和關系就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

獨董制度與監事會并存的公司治理結構

我國1993年制定的《公司法》參照大陸法系平行式“二元制”公司治理結構，在公司中設立專司監督職能的監事會。由于監事會“不監事”的情況普遍，以及“一股獨大”造成的控股股東權力濫用嚴重，2001年我國又引入了英美法系“一元制”公司治理結構下的獨立董事制度，在上市公司內部形成了現在的雙重監督機制。但從目前運行的情況看，兩項制度的實施均未能達到預期的監督效果。

作為獨立董事制度的延伸，《上市公司治理準則》(以下簡稱《準則》)對董事會專門委員會制度進行了具體規定。《準則》要求上市公司董事會按照股東大會的有關決議，設立戰略、審計、提名、薪酬與考核等專門委員會。《準則》規定審計委員會的主要職責是:提議聘請或更換外部審計機構;監督公司的內部審計制度及其實施;負責內部審計與外部審計之間的溝通;審核公司的財務信息及其披露;審查公司的內控制度。

由上可見，獨立董事或者以獨立董事為主的審計委員會的職責與監事會多有重合，在公司財務監督、內控審查等方面均存在沖突。諸如此類的交錯設置的兩種制衡機制在運行中極易產生諸多困擾和矛盾，造成名義上人人有責、實際上卻人人無責的尷尬境地，重復性勞動也帶來昂貴的公司治理成本。

要解決這一難題，必須跳出既有思路的窠臼，從現代企業公司治理源頭上尋找依據。利益相關者理論為解決這一難題提供了思路。

利益相關者進入監事會

公司不單純是實現股東利益最大化的工具，而是將不同利益相關者群體的利益寓于其中的組織，其作用在于治理所有在企業財富的創造性活動中做出特殊投資的主體間的關系。公司的存續過程中，不僅股東投入了專業化資產，雇員、債權人、供貨商等也都做出了不同數量的專業化投資，這些投資與股東們的投資一樣面臨著風險，因此他們也應該是公司剩余索取權和剩余控制權的擁有者。在這種邏輯下，就產生了利益相關者共同治理的現代企業治理理論。該理論認為，各利益相關者都應該成為企業的所有者，公司治理不能僅限于調節股東與經理之間的關系，公司治理體系中除了股東代表以外還應有其他利益相關者的代表。

利益相關者理論為我們解決獨立董事制度和監事會制度之間的矛盾提供了一把鑰匙。

從運作實踐看，目前絕大多數上市公司的監事會都是由股東特別是大股東代表為主。在這種治理現狀下，非股東的利益相關者，包括員工、政府、社區、債權人以及業務伙伴的正當利益都無法得到切實保證。因此，改造監事會，使之成為股東之外的利益相關者的代言機構成為一種現實的選擇，而這種選擇也將獨立董事制度和監事會制度的法理屬性合理地區分了開來。

為什么非股東的利益相關者只能進入監事會，而不能進入董事會呢?這里需要引入兩個概念來說明——積極權利和消極權利。

在政治學中，消極權利是指“不能做任何事情卻可禁止一切事情的權利”，與之對應，積極權利就是可以以自己的意志去達成某項事情的權利。企業家決定某項生產經營計劃并調配人財物力資源，是在行使積極權利;而工人罷工，一次拒絕這項生產計劃，就是在行使消極權利。一個組織要良好運轉，必須使積極權利和消極權利得到良好的配置，一個原則就是選擇交易成本較低和交易效率較高的制度安排。

從本質上來說，企業是利益相關者的集合，但無可否認，在資本社會里，驅動各種社會資源得到優化配置的首要動力是資本的盈利沖動。因此，交易成本更低和交易效率更高的制度安排是股東享有積極權利，而其他利益相關者擁有可以“否決一切”的消極權利。董事會作為公司的決策機構，產生于股東會，對股東會負責，是當然的股東利益代言人，理應享有企業的積極權利;而監事會作為股東之外的利益相關者的代表，更合理的制度安排是擁有消極權利。

制度的兼容設計

綜上所述，獨立董事制度與監事會制度職能上的糾結就迎刃而解了。獨立董事也是董事，就其本質而言仍然屬于公司的業務執行機關，其職能不能突破董事會的職權范圍，他們的存在，一方面使公司決策更加科學民主，另一方面把董事會的監督職能分離，使董事會對經理的監督和董事會內部的相互制衡得到加強。而監事會則是員工、政府、社區、業務伙伴等利益相關者的代表機構，超然于董事會之上，而且監事的任職資格無須經過股東大會批準，只需依照公司章程和法律法規由各類利益相關者推舉產生，行使對股東會和董事會的監督權，可以依法否決股東會和董事會議案，并彈劾董事會直至罷免董事，具體設計如下:

關于獨立董事的提名主體

獨立董事制度的主要目的是用以制衡大股東和管理層，避免一股獨大，損害中小投資者利益，以及防止管理層做大，架空董事會，形成內部人控制。《關于在上市公司建立獨立董事制度的指導意見》規定，獨立董事的提名主體為上市公司董事會、監事會、單獨或者合并持有上市公司已發行股份1%以上的股東。筆者認為，這種提名辦法與獨立董事制度的宗旨不盡一致。在公司治理實踐中，我國上市公司獨立董事實際上多數由大股東或者大股東控制的董事會提名，這在實際上使獨立董事喪失了應有的獨立性。為了保護中小股東的利益，應將提名主體限定為董事會提名委員會(以獨立董事為主)、監事會、單獨或者合并持有上市公司已發行股份1%以上的股東，并且實行累積投票制。而且應進一步完善專門委員會制度建設，為獨立董事充分履職提供組織保證。

關于監事會的職責

在利益相關者分析框架下，筆者將監事會定位為企業股東和高級管理層之外的利益相關者的代言人，其主要職責在于監控董事會及管理層的經營管理行為，確保其按照公平正義的原則進行倫理經營。公司所有的有關其他利益相關者利益的重大決策必須由監事會審核通過，公司的社會責任報告也要由監事會主持編寫和披露。在國際公司治理實踐中，倫理監控的職責通常由獨立董事來行使，尤其體現在一元制的公司治理模式中，筆者認為，在設有監事會的情況下，倫理監控職責由監事會行使更具合理性。

關于監事會的構成

由于監事會是其他利益相關者的代言機構，因此，監事會成員也應主要由公司各利益相關者推薦或者派出，主要應由以下成員組成:

黨組織代表。我國是共產黨領導的國家，這決定了黨是國家公權力的代表，黨組織應在企業中承擔積極監控的職責，確保企業的經營方向符合國家和社會的利益，因此，黨組織的代表可以通過進入監事會行使它的權力。具體來說，黨的紀委書記或其他黨組織負責人可以進入監事會，甚至直接擔任監事會主席，主持監事會工作。

職工代表。員工是企業最重要的利益相關者之一，職工代表應是監事會的重要組成部分。但目前我國工會還很難形成獨立的政治力量，在勞資雙方力量對比極端失衡的情況下，職工相對于公司股東和經理無疑是絕對的弱者，為了維護職工監事的獨立性，應更多從退休職工中選任職工監事。

債權人代表。在監事會制度最成功的德國，銀行都會派出代表出任企業監事，以維護自己的正當利益。筆者認為，雖然目前中國銀行業分業經營，不允許銀行直接持有工商企業股份，但是企業的主辦銀行在企業也有著巨大的利益，從邏輯上來說，這也是一種投資，其利益也應當得到有效保障，因此，主辦銀行也應當有資格派出監事。

特殊業務伙伴代表。在一些工商企業中，其上下游的業務伙伴的利益與公司十分密切，例如，礦山與鋼鐵廠、農戶與貿工農一體化企業等，這些特殊形成的買方或賣方壟斷的業務合作關系，弱勢的一方為了維護其合法利益，也可以在壟斷一方的監事會派出監事。

社區代表。一些企業，譬如高污染行業、占城市GDP比重非常高的企業，其經營對企業所在地域的環境與社會發展有著重大影響，為了維護社區利益，社區(地方政府)也應有資格派出監事，當然這類監事也可以與黨組織派出的監事相結合。

監管部門代表。譬如證監會對上市公司可以派出監事，行業監管部門可以向所監管的公司派出監事，以保證企業依法合規經營。

關于監事會履職方式

監事要能夠單獨行使職權。我國公司法對監事會采用集體行權模式，即必須以監事會決議的形式行使權力，監事個人不得獨立為之。以這種合議制的方式進行監督，不利于監事單獨提出監督意見，影響了監事會的工作效率，也與法律對監事規定的個人責任不相稱。因此，要賦予監事單獨行使職權的資格，使監事因董事或經理違法侵害公司利益擁有直接的訴權。

建立獨立董事與監事會的磋商機制。獨立董事與監事會可以就一些特定問題進行磋商，并建議雙方采取相關的監督措施，強化監督效力。獨立董事和監事會可以聯合對特定問題展開調查，形成監督合力。

引入外部監事。筆者建議可參照商業銀行已經實施的對外部監事的規定，引入外聘“獨立監事”，使這部分監事能在監事的原有框架內起到獨立行權的示范作用。

結束語

總之，在利益相關者理論分析框架下，可以將獨立董事制度與監事會制度在同一個邏輯框架下合理劃分職責。獨立董事作為董事會的一部分，主要起到制衡大股東和監控管理層的作用，而監事會則超然于公司經營管理過程，代表公司除股東和管理層之外的其他利益相關者的利益，確保公司按照公平正義的軌道進行倫理經營。

作者為興業銀行董事會辦公室副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