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云(組詩)

張洪波，1956年出生，當代詩人、兒童文學作家。20世紀70年代末期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著有詩集《沉劍》《沙子的聲音》《最后的公牛》《多云》等15部，散文隨筆集《擺脫虛偽》等3部，童話集《八爪貓和九頭鼠》《童話石油國》《八爪貓和九頭鼠卡通畫書》等12部，作品被收入百余種選本，部分詩作被譯成英、法、朝等文字。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吉林大學文學院客座教授。現(xiàn)為《詩選刊》副主編。

積雪

雪 或高臥在房上

或鋪展在地面

像思念的羽毛

找到了落腳的地方

雪地上

幾只雪白雪白的雞

從翅膀下抽出了

焐得通紅通紅的紅雞冠

積雪中的紅雞冠

紅得鮮艷 透明

那紅雞冠點來點去

春天的血色一滴一滴

草地蘇醒

草地蘇醒了

雖然還沒有那么多的綠

麻布般的草地

那樣粗糙地在陽光下展開

鼓脹著 讓你感到興奮

那些陳舊的干草

扭動著身軀退到濕雪的后面

有一種氣息正在不停地升騰

當趴在地上的小牛犢站立起來

當靜坐的少女再也坐不住了

我們聽到了草地蘇醒的聲音

草地蘇醒了

緩緩地 大家開始透露自己

牧人和他的羊群走過

牧人的鞭子一直沒有用上

羊群已經(jīng)使大地潦草

它們咩咩地一個喚著一個

咩咩地一個跟著一個

似乎不是為了吃草

只是為了從這里走過

牧人和他的羊群走過

牧人不時溫情地回頭看看

羊群中沒有張望的臉

麻布上的石頭

麻布上的石頭

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沒有想到

自己會有這樣的影子

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石頭馬上軟了三分

還有七分堅硬

被粗糙的麻布遮掩

麻布上的石頭

在自己的影子里琢磨自己

多云

不是很多很多的云

是多出來的云

在多云的時候

我看到了各種臉色

另一個人白色的鞋底

粘著許多黑色的泥土

美人蕉的葉子扭曲著

邊緣已有不少可怕的干裂

還有 一個詩人內(nèi)心的混亂

以及熱烈而理性的言談……

大地不眠

在夜晚

野鴨從蘆葦中飛起

所有的植物都仰起臉

看月光中的翅膀

然后就靜靜地等待

面朝遠方

睡著的時候

會有安詳?shù)膲?/p>

一旦醒了

就多了一份擔心

閃電飛翔

閃電打開城市的天空之后

飛翔著退去

閃電留下一個門

必須飛翔著才能進去

閃電看上去是一種撕裂的疼痛

卻很少有人注意到

它退隱時那飛翔的美麗

它暫短的四個方向的聯(lián)想

幾乎把這個城市一下子照亮

閃電就那么咔嚓地一下

躍升為光、時間和力量

它不是往下墜落

而是去擊中遠方!

午夜的草原

多少年看不到這樣純潔的星星了

它們金杯銀杯似的閃閃發(fā)光

只有草原的星星才能這樣

午夜 把以往的疼痛

深深地埋進心間

我和我的草原靜靜地

仰望天空

伸開五指 指縫間的色彩

正流過一縷溫情的奶香

虻

虻透明翅膀中的紋理

使天空變了樣子

虻的飛行

使原野在緊跟著動

虻的歌聲很低

虻很少往更高處飛

虻在牛的耳后吸血

像石油大亨找到了高產(chǎn)油井

虻把這當終生的事業(yè)來干

虻熟悉原野的蒼茫

但它把心思花在具體的一點上

虻只是自己的王

虻隨時都會遇到生命的意外

為了死

它短暫耐心而齷齪地活著

虻從村莊里飛出來

歇口氣 再飛入另一個村莊

牛鈴從山間飄過

多年沒聽到這么逼真的聲音了

牛鈴叮叮當當從山間飄過

它把我胸腔里的城市撞翻

使靜謐的山野更加靜謐

叮當 叮當 叮當……

沒有病毒 沒有污染

像早晨的露珠敲打在大地上

緩慢 親切 小心翼翼

暗啞的秋山

林蛙在樹的下面叫著

深山的秋天開始飄落

那葉子把自己摔紅了

那葉子把自己摔疼了

孤單的泉水沒有聲息

兩只螞蚱正跳來跳去

叫苦的斑鳩已經(jīng)暗啞

到處都是毀滅的野花

昨夜的霜鋪過了青草

樹影被殘陽拖下山坡……

一只飛行的松鼠

一只松鼠

從一棵樹梢奔跑到另一棵樹梢

幾乎沒有什么聲音

像一種輕輕的飛

不是躥跳

而是自在地飄

這是林間的精靈

讓爬上山來的人們

羨慕不已

我們肯定不會像松鼠那樣飄逸

我們是成年人

早已沒有了童話的心靈

我們不是樹梢上的松鼠

我們是樹下團團轉(zhuǎn)的笨蛋

在妙因寺

我用查干湖的圣水

把自己世俗的身心

洗了一遍又一遍

之后，在妙因寺

把內(nèi)心深處的哈達

獻給果位最高的菩薩

活佛，指點我吧

一個執(zhí)迷不悟的人

深山里的瓢蟲

深山里的瓢蟲

穿著漂亮的花衣服

一群群地飛上山坡

它們小巧的樣子

很現(xiàn)代

很搞笑

一群熱鬧的姐妹

飛翔的時候是開放的花

落下的時候是競走的王

我們有時太裝模做樣

不如一只小小的瓢蟲

在秋天想到的

漸次 秋天凋零

內(nèi)心也開始寒冷

但還能支撐

不過那些徒勞

再不要計較

風吹草動

孤傲的大地

劃過收割的刀聲

不過那些快樂

再不要提起

讓我們熬過幸福

接受更多的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