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之責,不是興利除弊,而是管住皇帝、管住官僚,管住政府伸向社會的有形之手,讓市場和社會自由發展
閑來無事,夜讀宋史。宋朝是一個遠遠被低估的朝代。一想到宋朝,人們就聯想到水泊梁山、靖康之恥……揆諸歷史,你會發現一個真實的宋朝,一個經濟最繁榮、科技最發達、文化最昌明、藝術最優雅、人民生活最富足、自由和有尊嚴的黃金時代。
宋朝經濟之盛,曠古絕今,一幅《清明上河圖》盡展風流。近年來有人通過黃金價格折算,算出北宋人均GDP達2280美元,同時期西方君主的生活標準還不如宋朝的一個門卒!這是對進化論的挑戰,它意味著,中華民族在宋之后近一千年的奮斗,不是進步,而只不過是力圖恢復到宋朝水平而已。由于印刷術的應用,宋朝政府竟然在世界上首次發行了紙幣——交子(蒙元以軍事強權亡宋,繼承了印鈔技術,結果引發惡性通貨膨脹,舉國皆反,蒙元實亡于交子)。
我們引以為傲的四大發明,指南針、印刷術、火藥,宋朝占了三個;引領古典文學風騷的唐宋八大家,宋朝占了六個。法國漢學家謝和耐認為宋朝是“中國第一次文藝復興”。且有宋一代,士風淳正,是史上少有的知識分子光明正大、挺起脊梁的時代。最后,崖山之戰,南宋滅亡,史家視為古典意義中國的終結,所謂“崖山之后,已無中國”。令人感慨的是,宋亡,竟有10萬余軍民投海殉國,較之民初王國維一人投湖殉清,足見宋德之盛。
大宋盛世背后的基礎是什么?這是一個歷史謎題。從紙面上看,宋朝的政治、軍事制度,乏善可陳,甚至算得上是一地雞毛,冗兵冗官,積貧積弱,錢穆先生在《中國歷代政治得失》一書中多有指摘。難道繁榮是天上掉下來的?宋史上的一個人物不經意透露出歷史的玄機。宋初真宗年間,有個宰相叫李沆,現在不如包青天、蘇東坡有名,當時可是一代名臣。他曾說過一段耐人尋味的話:“我在相位,對國事實是無補萬分。只是對朝廷內外所有興利除弊的意見,全部棄置不用,也算是對國家的一點報答吧。因為國家制度,大小俱備,所謂興利除弊,實乃隨意折騰。寫條陳的人是圖取一時功名,哪里真正顧念百姓!”(《宋史·李沆傳》)結果,這位“不管”宰相,還沒等到死后,就已經有“圣相”之譽。這位圣相也不是什么都不管。史載,一天真宗派使者拿來手詔,讓李沆晉封寵妃劉氏為貴妃。面對這個拍上級馬屁的大好機會,李沆二話不說,當著使者的面在燭火上燒了詔書,讓他回奏“就說李沆以為不可”,真宗只得收回成命。直到南宋寧宗時,已快亡國,皇帝時時下手條,當時稱為御札,還激起朝臣憤慨,說事不經中書,是為亂政。震撼!宋朝可稱得上全球最早的君主立憲政體,無憲法而有憲政。
無獨有偶,李沆學的是北宋開國圣相趙普,據說趙普執政,在他座椅屏風后放了兩只大甕,凡是有投送來的興利除弊的文件,全部都放入甕中,滿了就堆到馬路當中燒掉。(馮夢龍《智囊》)趙普、李沆的榜樣是漢代圣相們,大漢開國,約法三章,蕭規曹隨,到后來陳平“不知錢谷之數”、丙吉“不問橫道死人而憂牛喘”,古大臣之風,一脈相承。縱觀歷史,凡是盛世之興,執政者無不外飾儒術,內用黃老,謹守“不作為”的小政府,奉行“不折騰”的保守主義,“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兩千多年前《道德經》的智慧與現代奧地利學派巨匠哈耶克的“自發秩序”理論實如出一轍。何謂圣相?宰相之責,不是興利除弊,而是管住皇帝、管住官僚,管住政府伸向社會的有形之手,讓市場和社會自由發展。改革開放開創了中華民族第三個盛世,同樣,它的成功不在于政府做了什么,而在于歷經慘痛教訓之后政府終于學會了尊重市場,學會了有所不為。
為什么政府不能對市場形成的自發秩序主動干預呢?政府調控、興利除弊明明在感覺上是一件好事呀!后來的王安石沒悟出這個道理,變法圖強,興利除弊,結果動搖國本,與民爭利,民生困苦,黨爭不斷,千秋史評,已有定論,北宋亡于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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