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光環帶給了他什么

李志奇說，除了考試，他什么都不會;除了北大，他什么都沒有

昔日讓李志奇(化名)最引以為傲的“北大畢業生”身份，讓他在一場普通的盜竊案中備受關注。如今身陷囹圄的他有足夠的時間來思考，這個看似光芒萬丈的身份到底給他帶來了什么，同時也讓他失去了什么。

天之驕子

李志奇成長在一個單親家庭里，童年算不上很幸福。其父早在他7歲的時候便去世了，在2002年遠赴北京求學前，李志奇一直和母親相依為命。

母親對李志奇的管教很嚴格，尤其是在學習上。“我小時候挨打，基本都是因為我在學習上偷懶，或者考試成績不好，對于這點我母親看得很重。”李志奇一直表示母親對他的教育很好，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很快李志奇的學習成績問題就再也沒有讓其母擔心過，李志奇開始在考試這個環節上顯示出超越常人的天賦。從初中開始，他就再沒有把第一名的寶座讓給過其他人。“我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非常會考試。”

李志奇開始習慣第一名的感覺，在學業上他從未輸給過任何一個人，但是這種優秀也讓他有了經不起失敗的另一面。“因為從小都是在表揚聲中長大的，許多家長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我母親，我很難容忍別人對自己的不認同。”或許正是這種過于強烈的自尊心讓他最后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2002年的高考讓李志奇在考試環節登上了巔峰，那一年他考了686分，位列福建全省第三名。在填寫高考第一志愿時，李志奇選擇了北京大學，在預料之中的是，他也很快收到了北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李志奇選擇的專業是北大在福建省錄取分數最高的專業——生物科學。“當時這是一個非常熱門的專業，電視中鋪天蓋地宣傳‘21世紀是生物學的世紀’，傳聞這個專業的畢業生可以非常容易地找到高薪工作。”

事后證明，這個傳聞對李志奇而言一直是個傳說。

職場失意

“北大優秀的學生有很多，他們各有各的長處，和他們相比，我發現自己除了會考試，沒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才能。”即使在強手如云的北大生命科學學院，李志奇的考試分數也一直名列前茅。

其實李志奇也有其他的才能，雖然專業是生物科學，但是他很快自學了計算機編程。之所以學習編程，除了自己感興趣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李志奇的家庭條件并不是很好，除了母親每年給的4000元錢，剩下的學雜費和生活費都需要靠他自己來籌措。

“當時剛進校的時候，的確想通過北大的勤工儉學項目來賺錢，但是這些項目一般都是家教，對此我毫無興趣，就出校給中關村的電子公司做‘外包’，后來當過網吧的后臺網管，還做過網站。”這些兼職也讓李志奇賺了不少錢，甚至比以后正式工作的薪酬都高。

四年的大學生活很快結束，李志奇以優異的學習成績畢業，頂著北大畢業生的光環邁向了社會，整個班級除了包括他在內的三人求職外，均選擇留校考研。出校前，他將學長“生物科學專業的學歷至少要是碩士”的告誡遠遠地拋在了腦后。

和眾多在京讀書的年輕人一樣，李志奇堅持想留在北京工作，他懷著極大的信心，希望能找到一份與自己專業相關的工作，而差一點他就成功了。

當時在首都國際機場附近的一家生物科技公司正在招聘，李志奇的所有條件都符合這家公司的標準，雙方達成初步協議后，他就開始了實習。“還不到一周的時間，一位高層告訴我，這類產品不再進行開發。”李志奇知趣地離開了公司。

在沒有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后，李志奇開始四處碰壁。正如學長的告誡一樣，李志奇雖然是北大畢業生，但是生物科學專業的本科學歷并不為眾多的生物科技公司所看重，他一次次被以學歷不夠的理由拒絕。

在畢業初期，李志奇參加的面試有十多次，沒有一次是順利的，他開始不再堅持尋找與本專業相關的工作。這種轉變立刻收到了效果，很快他在一家私營企業謀得了一份行政助理的職位，每月薪水2000元。

這是他的第一份正式工作，也是工作時間最長的一份工作。良好的工作環境和穩定的收入沒有壓制他心中的沖動，北大畢業生的招牌始終是他心中最大的壓力，2000元的月收入不僅與自己理想相差甚遠，他甚至覺得周圍同事開始用異樣的眼光看待這個“不中用的”北大畢業生，應聘薪水更高的職業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但讓李志奇沒有想到的是2000元居然成了他最高的月薪。不做行政助理后，他開始頻頻換工作，保險營銷員、網吧后臺主管和快餐店老板等等，時間稍長的干了4個月左右，短的甚至還不夠十天。

“換了至少10次工作，可每一份工作都干不長，有些時候面談得非常好，可實際上根本不是一回事。”李志奇在尋找工作的同時，也不斷地遭受打擊，最后甚至被老鄉拉入過傳銷組織，山窮水盡后又落荒而逃。

在這十多次工作中，有一次工作經歷讓李志奇印象深刻。2009年他同十多人一起應聘了一家保險公司，三個月的實習期結束后，以他的表現明明可以留任，但是卻被無情地淘汰，留下的都是和公司內部人員有關系的人。

山窮水盡

轉眼間，已經到了2010年，在各類職場打拼近四年的李志奇開始反思自己的問題——堂堂北大畢業生居然在偌大的北京城無法立足。最終他把問題歸結在了學歷上，后悔當初沒有聽從學長的告誡，沒有留校繼續深造。

3月初，從福建老家過完春節后，李志奇決定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母校，開始復習考研。他計劃在學校附近找一份工作，邊工作邊復習，一來生活有保障，二來也不會耽誤學習，但是事情沒有他想象得那么簡單。

屢次跳槽成功的李志奇發現自己居然無處可跳，他失業了。“那段時間我都陷入瘋狂的境界，不斷地去網吧投簡歷，但是都石沉大海，剛開始我還有些要求，到后來不論是什么工作，只要能保證基本的生活水平，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干。”可悲的是數月內李志奇沒有得到任何一家公司的答復。

只有花銷、沒有收入的局面一直維持了三個月，李志奇以前工作的積蓄幾乎消耗殆盡，而他一開始想通過最大程度消減開支來度過這個難關。北大食堂便宜的飯菜價格拯救了李志奇，他從來不吃早餐，午飯的標準是一份青菜和二兩米飯，晚餐一般是幾個饅頭，而徹夜亮燈的自習室則是棲息之所。

盡管淪落到了這種地步，李志奇依然沒有低頭，沒有選擇向身邊的親朋好友求救，即使是相依為命的母親。

堅守的底線

“為什么在那么困難的情況下，還不向周圍的親朋好友尋求幫助呢?”

在面對檢察官的這個提問時，李志奇頓時語塞，完全沒有了回答其他問題的那種爽快，在長時間的沉默后，他非常小聲地說了句:“就是不想向任何人開口。”

李志奇說他非常不喜歡那種感覺，“我是北大畢業生，受到的是中國最好大學的教育，向別人借錢不就是擺明羞辱自己嘛。”

“其實在畢業后找工作時，我發現除了北大這塊牌子，自己一無所有。”但是李志奇還是非常喜歡這塊牌子，尤其是在面試官和周圍同事詢問自己學歷時，他總是會提高嗓門報出北大的名號。

北大的招牌給李志奇帶來了無比的榮耀，也帶來了無形的壓力。而李奇志的一次辭職經歷完全可以詮釋這種壓力，當時他在一家公司任職，中午休息時，無意中聽到了同事對他的評價——北大畢業生又怎么樣，現在還不是和我們一樣。對于這個評價，李志奇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但第二天便默默地離開了這家公司。

本科畢業后，曾經有過幾場同學聚會，李志奇雖然有時間，但是卻沒有參加過一次，他并不愿意讓昔日站在同一起跑線的同學看到自己現在的窘狀。“除了我們三個人，其他同學都去考研，現在都是碩士，基本都找到好工作了，其他兩個人現在也比我‘混’得好，如果向他們借錢，我怎么好意思開口呢?”

而最后連唯一的出路都被李志奇自己給封死了——向母親要錢，因為從到北京上學的第一天起，他總是不斷地告訴母親，自己過得非常好。即使在被捕的前幾天，他還在和母親的通話中說著同樣的話。“我從初中開始就沒有讓我母親失望過，我永遠是第一名，我希望這種狀態能一直保持下去，哪怕再困難，我都不會在母親面前說自己不行，更不會開口要錢。”

順手牽羊

2010年6月，李志奇堅持不下去了，他甚至連去北大食堂吃飯的錢都沒有。

他想到了偷，在北京大學第一和第二教學樓里瘋狂作案十多起，共盜竊十多起，共盜取三部MP3、兩部電子詞典、三個U盤和兩部手機。這些贓物均被李志奇拿到中關村的電子市場低價變賣，售出的價格甚至還不足500元。

李志奇顯然不懂“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他作案的北大第一和第二教學樓正是自己平常自修的地方。失竊案的頻繁發生讓自修的同學開始提高警惕，而李志奇卻沒有及時收手，他沒有發現有些同學已經開始注意到自己。

在9月初的一次行竊時，一位同學用手機拍下了李志奇的側面，并把這張照片發布到北大的學生論壇里，提醒廣大師生注意。平時甚少上網的李志奇并不知道這件事，但是這張照片卻引起了北大保衛處一位老師的注意，他覺得照片中的這個人非常面熟，似乎在哪見過，

后來也正是這位老師將正在作案的李志奇當場抓獲。

9月24日中午，李志奇又在空無一人的自習室外徘徊，發現了一個放在教室角落里的黑色背包，他沒有猶豫，拿起包就往樓下走，剛出第二教學樓門口，就迎面碰上了那位注意過他的保衛處老師。

這位老師并沒有聲張，而是遠遠地跟著李志奇。李志奇很快就發現有人跟蹤他，慌忙跑進第四教學樓，將黑色背包藏進一間教室后，便奪路而逃，但是在樓底被保衛處的老師追上并制服。

李志奇一直沒有打開那個黑色的背包，在被帶到北大保衛處后，才被告知，黑色背包中除了一些書本外，還有一部聯想筆記本電腦和一部卡西歐電子詞典，總價值5000余元。

鐵窗生涯

在9月24日當天，李志奇就被北大保衛處移送到當地派出所。幾天后，李志奇的母親便接到了北京警方的電話，這時她才知道自己兒子口中的“我在北京一直很好”都是假象，曾經讓她引以為傲的兒子已經淪落到階下囚的地步。

9月底，李志奇的母親趕到了北京，在為兒子帶去些日常生活用品后，便又匆匆趕回福建。名牌大學畢業的李志奇不僅沒有改變自己單親家庭的生活質量，而且讓年過半百的母親傷心欲絕。在談及自己的母親時，李志奇幾度哽咽，不能言語，將腦袋深深地埋在自己的懷中，不斷地重復著:“我對不起她，對不起她這二十年的養育之恩。”

“畢竟李志奇是北大畢業生，家人和社會都對他寄予厚望，往往他在失意的時候會承受更大的壓力。”辦理該案的北京海淀區檢察院檢察官馬偉深深地為李志奇的淪落感到惋惜，“如果沒有北大畢業生的這道光環，他或許就能抹開面子，在自己舉步維艱的時候向周圍的親友尋求幫助，只要能挺過那段最艱苦的日子，他也不會去偷竊。”

“盜竊罪在北京地區的標準是1000元以上便可以入罪，10000元以上便是情節嚴重，數額巨大，現在檢方掌握的李志奇涉案金額是5000余元，余下的還在進一步核實當中。如果最終盜竊金額確定在1000——10000元內，量刑應該是在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超過10000元，將會是三年以上有期徒刑。”馬偉還向記者介紹了該案量刑的標準。

李志奇目前被關押在海淀看守所，在采訪臨近結束時，他長舒了一口氣:“如果沒有北大畢業生這塊牌子，我的生活可能沒有這么大的壓力，我也不會走上這條路。”

責任編輯:劉瀟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