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化江湖化
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蓋因武勝于文,槍桿子搞定筆桿子,這原是歷史一大景觀。但現在的秀才遇見秀才,理就更說不清了,辯到最后,文化人變為了“武化人”,真理的誕生最后要依拳頭的大小來決定,這已成為目前文化圈的一大怪事,文化的江湖化初露端倪。
法國維克多·赫爾曾言:有教養的人即是文人或是才子的同義詞。現在文化人忽然不“文化”起來,即“行為者異常”,本身就是一種特殊的文化現象。
可以說,文化的江湖化是當今社會文化變異的一個縮影。如美國學者馬歇爾·伯曼所說,當“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文化也會耐不住寂寞,最終成為浮躁價值觀的俘虜和推波助瀾者,同時催生出形形色色的“江湖故事”。
方舟子“打假”打了十年,最后還是被人打了,不過,出乎意料的是,打他的竟然是另一個高級知識分子、中科院院士候選人肖傳國。從早期的口誅筆伐到中期的司法訴訟到最終的暴力沖突,方舟子說:“歸根到底就是因為我擋了他的財路。”所謂“秀才遇上兵,有理講不清”。在現實社會中,兩個秀才相遇也講不清道理了,最后也要大打出手
眼前的“打假斗士”方舟子和鏡頭里的形象差別不大,高高的個子,清瘦的臉龐,只是言語比想象中要溫和得多。
本月初,北京市石景山區法院宣布了“方舟子、方玄昌遇襲案”民事賠償部分的判決結果:肖傳國等5人承擔連帶責任,賠償方舟子500元,賠償方玄昌2174.54元。
對于這個無關痛癢的賠償結果,方舟子的律師沒有在第一時間通知方舟子本人,方舟子是從律師的微博上得知這一消息的。很快,他就在自己的微博上作出了回應:賠償我500元是什么意思?讓我請客用的?
法院認定方舟子誤工事實客觀存在,理由是其在案發后先后8次到公安機關配合調查。對于這個賠償依據,方舟子更是自嘲是“民工價”。因為他被律師告知:目前通用的民事賠償標準是北京職工平均日誤工費193.776元,城鎮居民平均日誤工費106.952元,北京農民平均日誤工費47.944元。
“關于賠償的事情已經全權交給律師,我自己對此也不是很關心。”方舟子表示自己沒有去領取這500元的賠償款。
今年8月29日下午,方舟子在住所附近遭遇兩名歹徒辣椒水和鐵錘的襲擊,導致“破皮出血”。北京警方迅速破案,涉嫌策劃此案的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泌尿外科研究所所長,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協和醫院(武漢協和醫院)泌尿外科主任肖傳國被刑事拘留。
11月4日,北京市第一中級法院已經對該案刑事部分作出終審判決,維持原判,判處肖傳國和戴建湘拘役五個半月,許立春拘役四個月,龍光興拘役三個月,康擁軍拘役一個半月。對于這個結果,方舟子很不滿,“10萬塊是買命滅口的價格,肖傳國是殺人未遂,即便按尋釁滋事罪來判,至少該有期徒刑三年吧”。
雖然被襲擊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了,方舟子對于這事還是“耿耿于懷”。 時至今日,方舟子更擔心的是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剛滿3歲的孩子,所以花錢雇了保鏢。事后經證實,肖傳國曾向兩名歹徒提供過方舟子妻子的照片。
“我擋了他的財路”
其實,任何群體內部都有矛盾爭執,即使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文化人。
兇手肖傳國和受害者方舟子之間頗多相似之處,兩人都曾赴美留學,攻讀博士學位,只是專業不同;兩人都面孔白凈,文質彬彬,只是肖多了一副標志性的眼鏡。
按說都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在學術上可以爭鳴,在生活中可以探討,但兩人的恩怨卻最終走向了暴力的解決之路,其中還是隱藏著更深層次的沖突。
“以前這些紛爭都可以通過大家的爭辯和訴訟來解決,現在肖傳國卻使用最極端的暴力方式來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歸根到底還是因為我擋了他的財路。”
方舟子所說的財路就是“肖氏反射弧”的手術費。根據肖傳國對外公布的數據,“肖氏反射弧”的手術已經完成了上千例。依照每次3萬元手術費的標準,肖傳國僅手術收益就高達3000萬。
方舟子曾去調查過接受“肖氏反射弧”手術的病人,據他稱,有40%的病人在接受手術后都有不同程度的殘疾。在得到部分病人的支持后,他開始為這些病人維權,而這種維權帶來的直接影響就是嚴重沖擊肖傳國的手術量。
2005年9月21日,方舟子發表文章《腳踏兩只船 中國院士越選越濫》,稱“肖氏反射弧”是肖傳國本人自吹自擂,其成果并未得到認可。
因為這篇文章兩人正式結怨,二人初期還是保持著文化人解決矛盾的傳統手段——“口仗”和“筆仗”,在報紙、雜志、電視和博客上口誅筆伐,互相指責對方的錯誤。
當兩人都無法通過語言和文字在學術上說服對方時,開始對簿公堂,希望通過法律手段來解決二人之間的問題。
官司從武漢打到了北京。
在武漢,肖傳國贏了。2005年10月8日,他在武漢江漢區法院提起訴訟,狀告方舟子損害其名譽權。2007年2月27日,武漢市中級法院終審判決:方舟子公開向肖傳國道歉,并賠償3萬元撫慰金。
在北京,方舟子贏了。北京市第一中級法院一審認為,論文多寡、質量高低只關乎學術水準問題,由此產生的爭論應在學術范圍內澄清。肖傳國作為知名教授、中科院院士候選人,也應接受學術界及社會對其學術水準所發出的質疑之聲,保持正常的爭鳴氛圍。因此,駁回了肖傳國的訴訟請求。
曾有法官向二人直言,“官司的確不是解決學術問題的辦法”。
“其實雙方一開始都用合法的手段去解決問題,但是肖傳國覺得使用合法的手段,不僅沒有替他挽回聲譽,反而更讓他被動時,他就鋌而走險,使用非法手段了。”方舟子直言很了解肖傳國的心理變化。
接受“肖氏反射弧”手術但失敗的病人越來越多地找到方舟子,方舟子開始計劃為這些人維權。
“我在做完這個決定后,就一直等著肖傳國來起訴我,但是他卻一反常態沒有和我打官司。”方舟子說。
方舟子沒等來公堂對簿,卻等來了一場血光之災。
中國缺少學術仲裁機構
“除了利益的因素,我覺得近期文化界之所以屢次出現暴力事件,還是因為缺少一個學術仲裁機構。因為學術的問題,每個人的觀點都不同,通過法律的手段去解決肯定行不通,如果能有這樣一個機構,就能把這種矛盾接過去,由權威的同行業者去進行裁決,提供一個可以切實解決矛盾的渠道,那兩人之間的學術矛盾也不會演變成這種暴力事件了。”方舟子說。
除了學術圈里的方舟子遇襲,在文學圈和演藝圈里,像這種暴力事件早已經頻頻發生,例如,66歲的老作家張揚痛打湖南省作協辦公室主任彭克炯,青年導演鄢頗在地下停車場被襲擊,歌星臧天朔早在2003年就幕后導演了一起百人的大械斗。
“在這些圈里,名和利正是這些人追逐的東西,所有的東西都和金錢掛鉤,一旦涉及到自己巨大的經濟利益時,肯定就有人鋌而走險,使用暴力來解決問題了。”方舟子認為追名逐利風氣的盛行導致了今天暴力事件在各個圈子頻繁發生。
“質疑”是他的思維常態
當然,也有人認為,這場暴力事件是由于方舟子的“較真兒”性格引發的,因為“他動不動就找茬”。
方舟子贊同用“較真兒”這個詞來形容自己,不過他也特意作了補充說明:“我在生活上從不較真兒,僅僅是在學術上而已。”
從2000年開始,方舟子開展“學術打假”,“打假”的領域涉及了科學界、教育界和新聞界等等,樹敵無數。十年過去了,他依然在堅持“打假”。
他說,自己的這種“較真兒”性格與在美國學習的經歷密不可分。
“我從小文科就非常好,文科科目的考試總是甩開第二名很多,中學就發表過詩歌,可我一直認為文科可以自學成才,理科就必須受到系統訓練。”方舟子高中畢業后就考入了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生命科學院。
1990年去美國留學后,他獲得了生物化學博士學位,后來在索爾克生物研究院做博士后研究,研究方向為分子遺傳學。
正是這段海外留學經歷,徹底改變了方舟子的思維習慣和傳統觀念。“和我同一個實驗室的同學每周都會聚集在一起,選出一個同學,讓他講述自己這一周做的實驗情況,然后我們就開始挑他的不足。在整個過程中,甚至沒有一句贊同的話語。即使沒有人做實驗,我們還會選擇一篇在權威期刊上發表過的學術文章,開始對這篇文章‘品頭論足’,當然這樣嚴格審查過的文章也會被我們挑出很多毛病來。”
方舟子坦承這種氛圍和國內相比有著天壤之別,“國內很多學術研究和學術報告都是在一片贊美聲中進行的,這在美國可能是無法想象的事。”受美國教育方式的影響,“質疑”成為方舟子的思維常態。
“剛到美國時,最初的想法是當一個理工科的大學教授,但發現這個職業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自由,所以還是選擇從文。”可方舟子也不愿舍棄自己的專業,他希望可以在文學界和科學界找到一個結合點。
這個結合點讓方舟子在2000年的時候找到了。當時身在美國的方舟子通過互聯網看到國內很多學者發表的學術文章,顯然很多文章的內容是他所接受不了的,于是開始撰寫文章披露這些造假的學術論文,并建立了中文網上第一個學術打假網站“立此存照”。
“不止是我寫‘打假’的文章,當時網站也接到很多國內的投稿,都是‘學術打假’文章。”方舟子說。
“我就是不怕得罪人!”
不過,打假給方舟子帶來的不僅僅是成就,更多的是恐嚇、騷擾和跟蹤。
方舟子還在美國的時候,他就習慣把自己的郵箱地址公布在學術打假網站上。在接收到的郵件中,除了大量的投稿外,還有一些匿名的恐嚇信,這些郵件都發自國內。
2005年,當他第一次接到恐嚇電話時,已經回國定居在北京。“這幾天小心點,有人要整你!”對方的號碼是受限制號碼,沒有顯示。“是個男的,聲音壓得很低,說完就立刻掛斷,絕不會是提醒我小心防范吧,要不然沒必要搞得這么神秘。”
第一次跟蹤則發生在2007年,方舟子接受完媒體采訪,剛剛回到家中。“有人就敲門了,說是送快遞,我說沒有,對方就在門口找了很多理由磨蹭了很久,最后見我警惕性很高,就扔下一句話跑了。”那人扔下的一句話是“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清楚”。
事后方舟子去小區物業查看了監控錄像,才得知有三個人一路尾隨到了自己家門口。后來,肖傳國被捕后向警方供述,這三人也是他指派的。
在采訪中,他強調自己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中國人,“在中國很多人秉持中庸之道,但是我的行事風格和中庸之道完全背道而馳,所以我的做事方式是很多人接受不了的。”
在問及今后是否還會堅持“打假”時,方舟子的回答簡單、干脆,“我就是不怕得罪人!”也許,他無所畏懼的“打假”信心很大程度上來源于這句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