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立:娛樂創新到了十字路口

傳媒是個江湖，每個人也是江湖。如果要給湖南廣播電視臺分管宣傳和湖南衛視的副臺長張華立起一個名號，那就是桃花島上一“東邪”。他說，并不喜歡這個名號，但既然評價取決于別人，那就花開花落兩由之。

修煉:做最有“力量”的新聞

“外人看來，湖南廣電盡是一堆做娛樂的人。媒體人，特別是湖南的媒體人其實有強烈的新聞理想，這是外界所不了解的。”

湖南電視的娛樂節目在全國名氣很大，以至于大部分人會覺得湖南電視人不會做新聞。張華立甫入電視行當的節目就是《湖南新聞聯播》，隨后做過《晚間新聞》《焦點》，創辦過《午間新聞》《新聞觀察》，他自然不認同這種觀點。“外人看來，湖南廣電盡是一堆做娛樂的人。媒體人，特別是湖南的媒體人其實有強烈的新聞理想，這是外界所不了解的。”

“新聞除了記錄社會，記錄歷史外，最重要的是要具有時代批判性。”曾經的湖南娛樂頻道“道長”，被呂煥斌笑稱為“超女”舅舅的張華立內心深處藏著濃郁的新聞情懷。“關鍵是做什么樣的新聞。”他坦承對套話、官話泛濫的“四季頌歌”頗感厭惡，直到去了前衛敏銳的《焦點89》，一貫懶散的他才迸發出了應有的能量。他采寫了三集《體育熱的背后》，作為這個紅極一時欄目的開篇之作，激烈抨擊了中國體育的舉國競技體制，由體育進而觀照社會改革，并從此開始痛斥中國足協逾二十年。而《聰妹子的悲劇》講述一個鄉村女孩的故事，其人文關懷、悲憫之心發自肺腑，紀實新聞專題卻具有強烈的抒情色彩，經過證實的“傳說”——該專題頗得湖南電視臺臺長“魏老板”魏文彬的賞識，其中一句“瀟瀟春雨打濕了我的鏡頭也打濕了我的心”傳誦一時。

張華立直言，從業以來他獲得過很多榮譽，但最看重的一個獎勵是2009年獲得的“希望工程20年杰出貢獻獎”。在做《晚間新聞》制片人期間，他組織策劃的《情系三湘失學童》連續報道曾一度成為希望工程報道的基本策劃套路。

作為一個媒體人，張華立直言不諱:“對當今所謂主流媒體的新聞報道感到羞愧。我們應該反思網絡這個技術工具為什么變成了主流媒體?是誰把主流媒體地位拱手相讓?完全歸咎于技術進步是懦弱的說辭。”他認為，網絡的技術民主經常綁架、誤導中國的主流輿論，這也是當今低俗文化如此泛濫成災的原因之一。“我出身貧寒，總想幫百姓說話;我選擇了新聞職業，總想做最有力量的新聞。”

娛樂頻道時代:以創新為生命

“他是在觀察，他對新生事物一直抱有熱情。那我也就不追問，把不說話當成默許。”

張華立喜歡荊軻刺秦的英雄純粹，喜歡“挑燈看劍、拔劍四顧”這樣的句子，同時還是多年的軍事發燒友，這么一個人怎么就和娛樂聯系在一起了?

1998年春夏之交，張華立開始了他的“娛樂”生涯——籌建湖南娛樂頻道(湖南文體頻道)。

最初的日子很不好過。“臺里承諾的200萬啟動經費，第三年才給我。沒辦法，我和張勇、陳湘到處化緣——借錢。車是賒來的，籌備的房子是租來的，還是打的白條。”一窮二白，以致陳湘也有點猶豫，“有一次我坐著陳湘的那個爛車，路上等紅燈的時候，陳湘跟我說，華立啊，這個文體頻道搞成了，算你狠。”

在張華立“內容永遠要是新的，永遠要出人意料，永遠不能重復自己”的要求下，這支平均年齡只有23.5歲的小隊伍煥發出了驚人的能量。“創新”“顛覆”“否定”等詞匯在一個小招待所里頻頻出現，80多個新招來的大學生似懂非懂。在這個培訓班(張華立更喜歡戲之為“洗腦”)上，張華立“大放厥詞”，諸如“電視不是藝術”“有文化的人做沒有文化的電視”“今天的電視就是明天的經典”“不第一毋寧死”“打倒三腔共鳴”之類的句子極盡煽風點火之能事。十二年過去了，這一批學員中有三十多人成為電視制作人，分布在全國許多電視機構，有的成為著名制作人例如張一蓓。

第一批節目請當時的魏文彬和曾凡安等臺領導審片時，張華立心存忐忑，老魏看著吊帶裝們播新聞，看著主持人的明星包裝，沒說一句話。“他是在觀察，他對新生事物一直抱有熱情。那我也就不追問，把不說話當成默許。”此后長沙的夏天，吊帶裝蔚然成風，之后頻道的藝人還弄了一個話劇《吊帶時代的螢火蟲》。

1999年開始的“星姐”選舉開國內選秀先河，可是歷年來也沒有一個領導敢于上臺頒獎。2003年引起一片嘩然的“星氣象”:在曖昧的背景下，2001年度星姐亞軍、娛樂頻道簽約女主播吳蓉身著性感衣裙，以頗具誘惑的姿態與語調播報氣象及生活資訊。這個節目只存活了17天，直到今天，張華立還有些耿耿于懷，“其實我就是想改造數十年如一日的氣象節目，節目創意不錯，但是也得到了一個教訓，任何創新的前提都要以生存作為原則，《星氣象》可能引發歧義與不當聯想。遺憾的是，又過去這么多年，國內的氣象節目越來越難看。”

在大家瘋搶資源的時候，張華立又出人意料地要求剝離頻道的體育資源，理由是“有所為有所不為”。

剝離體育后，變得更純粹、更專業的娛樂頻道劍走偏鋒，自己玩得心跳，觀眾看著心跳:國內最早的大板塊娛樂資訊節目;國內第一個連續8小時直播的金鷹狂歡夜;國內第一家正式舉辦以選美為訴求的活動——“星姐選舉”;國內第一家擁有明星藝員的頻道，隨后誕生了藝員公司——天娛傳媒;第一個創造了周年慶典“臺慶月”的概念，制片人主持人盛裝坐在第一排;國內第一個跨年演唱會……湖南娛樂頻道很快在業界和年輕觀眾群體中建立了影響。

此后《超級女聲》誕生在小小的娛樂頻道就變得順理成章。一個學英語的大學生、一個夢想彈著吉它開雜貨店的廖珂，創造了一系列譬如“pk”“粉絲”等漢語言流行詞匯。

回憶那段歲月，張華立更多的是反思，“無論怎樣改革，保持適度競爭是必須的。我曾跟娛樂頻道的同事開玩笑說:經視(湖南經視)的燈沒關，你們關了，就是找死。任何一個地面頻道都要始終以創新為己任、為生命，以此來服務全局。”

娛樂:我們都對嗎?

“風雅頌，風是人們的打情罵俏，雅是精英的詩歌，頌是主流意識的頌歌，歷史過去千年，如今流傳的是風和雅。”

張氏博客大名鼎鼎，吸引粉絲無數，歸根結底，觀點制勝。張華立聊起傳媒，常常語出驚人，說到勁兒上，還會操上幾句國罵。

關于“娛樂等于低俗”，張華立另類解讀“低俗”:“低指姿態放低，俗是通俗。在我看來，湖南衛視遭到指責的娛樂節目，他們的游戲精神、反諷意識、世俗情懷、叛逆氣息，起碼洋溢著青年人的波希米亞意味，比只服從政治宣傳躲進小樓成一統的布爾喬亞精神要高明得多。”

娛樂做得好，一樣可以是高端的，張氏語錄:“《以一敵百》《天天向上》《勇往直前》，僅僅是娛樂節目嗎?它的內涵是社會引導和教育，只是以輕松的面目出現。現在的孩子厭煩居高臨下，換個面貌做教育工作不行嗎?”

關于影視劇，張氏語錄又曰:“風雅頌，風是人們的打情罵俏，雅是精英的詩歌，頌是主流意識的頌歌，歷史過去千年，如今流傳的是風和雅。小說，‘小’是貶義詞，可見小說在明清時期被詩人看不起，可是歷史過去幾百年，小說代表了明清時期的文學成就。所以，千萬別小看娛樂。”

張華立建議意識形態管理者把娛樂納入文藝宣傳管理事業中來，“娛樂是人的天性，主流意識形態沒必要把娛樂摒棄在外，娛樂繁榮了，表明是太平盛世，這是好事。如果你忌諱它，把它當作另類一味排斥，又不納入研究與監管，搞娛樂的說不定越來越自暴自棄，并與網絡的低俗同流合污，最終喪失電視娛樂應有的品格。”

要做什么樣的電視，一直是湖南電視人思考的問題。兩年前，剛回到湖南衛視，張華立就寫了《關于娛樂，我們都對嗎?》一文，可見，對于娛樂，張華立有著自己的警惕和反思。在娛樂等于低俗的傳言中，張華立一直堅持湖南衛視要收視率，更要文化品格。

在最近關于“堅持新聞立臺，弘揚主流文化”大討論中，他提出“真實性是生命，價值觀是靈魂”，它適用于新聞類欄目，也適用于娛樂類、社會引導類欄目，媒體失去正確的輿論導向無異于行尸走肉。他呼吁反“三俗”要高度警惕，如臨深淵，警惕一陣風吹過，同時又要冷靜思考，實事求是，“新聞立臺”不是做新聞資訊頻道，正確的新聞思想、社會理想、人生價值觀要貫穿到所有節目當中去。他坦承湖南電視還需要打造高端節目:“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不能有幾天不搞收視率，不是收視率導向?團隊要有夢想，媒體要有理想。一味迎合市場，總有一天會迷失方向。”

《丑女無敵》收視率蠻高，但是張華立認為湖南電視不會繼續翻拍下去，他在大片的研討會上提出要打倒“翻拍”，剎住翻拍風:“日本有‘日流’，韓國有‘韓流’。我們要堅決搞青春偶像劇，要建立自己的‘華流’。要領導一個行業，領導一種潮流，就得老老實實地原創。跟在別人屁股后面是沒有出息的表現，這不符合湖南衛視的品牌氣質。”

今年的春晚，張華立提出三個原則，“文藝要跟時代對話，經典要與時尚對話，小家要與國家對話。”他認為，中國娛樂內容的創新來到了十字路口，這個時候湖南衛視應該勇敢地站出來。

廣電產業:張氏思考

“一是正確處理事業產業關系，搞好制播分離;二是要百般思慮，設計好芒果傳媒的發展戰略以及核心競爭力，不能走偏繞彎子;三是真正建設現代企業制度，腳踩幾只船最終會落水的。”

局臺分離改革之前，很少人知道張華立還做過改革辦主任。他的同事們還記得那次著名的“秋天的思考”——他熱情洋溢地追隨魏文彬和歐陽常林的改革思路，畫了一張難以充饑的大餅。事實上在他的博客文章里，有相當部分是關于文化產業的批評和思考。

“我在2005之后的兩年時間里，幾乎沒有管過內容，天天想的是如何從體制里走出去，想的是如何超越現有盈利模式，并且讓有價值的同事發點小財。我天天接觸那幫穿黑西裝的家伙——中信、中金、中銀、聯想幾乎所有的著名投行，并發誓一旦把娛樂和天娛弄到資本市場之后就退休。”2004年開始，湖南娛樂頻道先后組建了藝術品公司、天娛傳媒、天娛廣告三家公司，本來他是這些公司天然的董事長，但他一概沒有兼任，“就是要鼓勵他們摘掉烏紗，凈身下海，看看到底有沒有折騰的本事。”實踐證明，如今這些公司發展得不錯，然而張華立的誓言卻成為泡影，他當時的“整體設計，局部突破”再也少人提及。

經過數年延宕猶疑，如今第三輪改革終于啟動，芒果傳媒已經掛牌。

關于湖南廣電如何取得跨越式發展，張華立出言謹慎，也許是他現在并不分管產業所礙，談到產業常常欲言又止。“我對芒果傳媒充滿信心，只要按照常林(歐陽常林)臺長的勾畫去堅決實施，一定會取得成功。以正治國，以奇用兵，我的思考是三句話，一是正確處理事業產業關系，搞好制播分離;二是要百般思慮，設計好芒果傳媒的發展戰略以及核心競爭力，不能走偏繞彎子;三是真正建設現代企業制度，腳踩幾只船最終會落水的。”

個人:愛情及其他

“我此生真的就遇到了這么一個對手。”

金庸筆下的江湖中，“東邪”黃藥師愛妻如命;傳媒江湖中，老張家是出了名的“五好家庭”。在博客里有張華立對夫人的“調戲”:“高傲得不可一世，美麗得驚心動魄，聰明得稀里糊涂。”

人到中年，歲月浩蕩，這份感情歷久彌新。張華立認為愛情需要溝通，“過去我們是針鋒相對，誰也不讓誰，一定要弄贏，我贏居多。我老婆是絕對的女強人，恰恰被我降服了，這叫命運。36歲之后，我就很少爭輸贏了。她不僅事業頗為成功，也是天生的美食家，發明了很多的菜，貼在冰箱上，名為老張家菜譜。她是個值得我用全部生命去愛的女人。另一方面，在她感覺痛苦無助的時候，我就要站出來和她在一起。她父親去世了，母親三年前得了肺癌，當時醫生說只有8個月的生命了，可我老婆絕不放棄，看厚厚的專著，把長沙幾家醫院的結論都給推翻了，她母親現在情況很好。這么‘狠’的一個女人，什么難辦的事，她都認為能夠解決。這種意志力，讓人驚嘆。我此生真的就遇到了這么一個對手。”

籌備今年的七夕特別節目期間，張華立和導演組討論過愛情:“你們總是認為愛情是什么理解、寬容、責任，這是什么愛情?這是政治報告!愛情首先是浪漫，是一見鐘情，是不管不顧，然后是純美，是嫉妒是獨占，最后才到責任，這才叫愛情。四大經典愛情故事流傳千古，就是因為愛情不著邊際。就是因為這種戲劇沖突、對愛情的超凡想象力，使它們成為經典。”

這檔七夕特別節目，張華立名之曰《今夜，我們歌頌愛情》，其中講述了一位長沙的哥的愛情故事。這個的哥為了陪伴患尿毒癥的妻子走過最后的時光，一個人打四五份工。張華立感嘆，“一方面這是一個非常凄美的愛情故事，一個男人責任的偉大;另一方面，這個故事有強烈的社會性，批判性。”即便是討論愛情，他一不小心又透露出媒體人的本來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