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得久了,仿佛鉚足了勁的機械鐘,如果不及時上發條,就會越走越慢,終至于停止不前。我很害怕這種狀態。幸而不時地能出去采訪。與活力四射的中學生對談,這些青春充盈了我的虛乏心靈,讓我能有更多的原動力。因此,雖然前不久已經出過差,但還是再次踏上了旅程。當然,也是不忍讓老師學生的期盼落空。
到了余姚中學的時候是十一點四十,學生老師都散了,在大街上四處瀏覽了下風土人情,于十二點半再次來到校門口。等了會,陳宜倫老師到。于是帶我去找學生,并讓我和李坷在一個綠樹環繞的小亭中單聊。
那天,陽光明媚得灼人,在街上走了一圈的我,已微微出汗。在亭子里鋪紙坐下后,汗收了下來,微微的風使空氣變得清爽。四圍的風景錯落有致,顯出一副安排的模樣。
話題又是從再普通不過的問題切入。不過,每次這樣的問題總能引出不太一樣的回答。
“我真正開始有意識地寫作,應該還是在高中之后吧。不過,對于寫作的訓練卻始于小學。我母親是小學語文老師,所以對我寫作閱讀這一塊抓得很緊。小時候,她就讓我看很多書,然后讓我復述出來。”
“你還記得都看過哪些書嗎?”
他抓了抓頭,靦腆地笑了下:“這個可真說不上來了。不過種類倒是挺多的,諸如童話、名著改編、青少年適讀之類。”
“這些書對你的寫作產生了什么影響?”
他再次停頓了下:“沒想過,不過應該是沒什么影響。那個時候看書,主要都是奔情節去了,因此那些故事性強的書更容易吸引我。”頓了頓,又說,“但是我編故事的能力并不強,我更傾向于另一種寫作。”
“你喜歡西方文學嗎?”
“嗯……說不上喜歡吧,其實也沒看過幾本。更喜歡中國的,因為故事情節以及其他的一些閱讀習慣。”
“就沒有什么更高的藝術享受吸引你進入文學圣殿嗎?”
“可能有吧。那個時候太小,真沒想過。現在雖然已經在思考了,但是時間并不充足,而這樣的問題又太高深。”
這時,我想起了孔子的名言“學而不思則惘,思而不學則殆”,但是在李坷的身上并沒有看到不思帶來的弊病,那么他是怎么做到的呢,抑或他并不是不思?于是,我問他:“既然你不大考慮這些,那你是怎樣提升寫作水平的呢?”
“在我小學時期,母親就讓我每周寫作文,寫完后她會拿去審閱,然后很認真地給我批改,并提出修改意見。母親對我管得很嚴,在別的同學都去玩的時候,我卻只能在書本里尋找草長鶯飛的春天。不過,幽居也有幽居的好處,我進了余姚中學,而我的不少同學都只能去一些二流三流的學校,相應地,便會對前途產生更多焦慮,而你知道,我們學校是很好的,能進入這里,都是讀書很不錯的,因此,對未來便不至于像他們那樣灰色。我初中時的一個很要好的同學,因為讀了不怎么樣的學校,前些日子與我見面時,已經變得不像初中時那樣陽光了。我能夠站在這個亭子里,都得感謝母親的嚴厲。”
“你現在還讓你母親看作文嗎?”
“不了。”他笑笑,“不過,她有時會自己主動來要。她說,我的作文已經寫得比她好了,已經用不著她再指點了,而且她也沒有能力來指點了。這一點是我很得意的。”
“我看你發給我的文章,一般都是會議論的,你一開始就這樣寫嗎?”
“不是的。一開始是寫記敘文之類,上高中以后,陳老師不讓我們寫記敘文,說那樣寫會很容易走入平庸,讓我們寫議論文,說這樣能夠提升思想深度。現在,寫了一年多的議論文之后,他也讓我們寫記敘文了。因為經過議論文寫作的訓練,他認為我們現在多少學會了思考,再看身邊瑣事的時候,眼光就不會那么淺了。”
“陳教師還是蠻會教的嘛!”
“是呀,陳老師經常給我們上思維點撥課。一般都是他先找好典型事例,讓我們帶著問題回家,各自查閱資料并思考,再在課堂上通過學生們的獨立發言、相互討論、教師點撥,幫助我們深入地認識到事例的本質,并找到不落窠臼的觀點。”
“你現在的文風是受陳老師影響的嗎?”
“可以說是吧,不過也有我自己的喜好與鍛煉。早期的寫作給了我記敘描寫的慣性,后來的訓練又給了思考的手段,在一次次寫作中,我認識到可以將二者結合起來,從而寫出自己的文章。我想,再華麗的辭藻再高超的技巧終是有窮盡的,最后支起作品的是思想。所以我們所要學習的不僅是寫作的方法,還要有思維的方式。我從小就很喜歡讀書,特別是小說。我認為,文學作品應該是帶著問題去閱讀的。小說好比杏仁巧克力,只舔去它的外衣,是永遠無法體味到它內核的厚味,尤其是大部頭書那種如苦丁茶般先苦后甜的味道。我更喜歡那種平淡之下包含著無限情感的作品。像村上春樹的小說,那種在虛無中扣問現實的文字常常讓我回味無窮。有人讀了一千一萬本書,卻不會思考,那他所知道的只能局限于這一千一萬本書里,但一個人如果能思考,他讀了十本書,或許知道的不會比前者少。在思考中前行,我希望能不斷增加自己生命的重量。”
……
訪談進行了一個小時,為了不多占用他的學習時間,我提議結束。他說:“就談這么點時間,你能寫得出來嗎?”這讓我大為震驚,因為這是第一次有學生這樣對我說,我搪塞:“我原來采訪其他學生也是這么些時間……”但我知道這樣的解釋很蒼白。的確,一個小時對于描寫一個學生來說,實在太短,而我又并不具備如椽巨筆,沒有文與可的“成竹在胸”,因此不得不張顯自己淺淺的文學,時虛時實,卻始終不能畫出一個完整的清晰面容。在此,真的要感謝所有印象人物的包容,讓我在一段段有趣的旅途中,能夠留下這么一篇篇不那么有趣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