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
我獨自穿行在江南小鎮的小橋閭巷間,涼風從身旁的流水間生起,撫過我垂耳的鬢角,穿花拂柳而去。
我默默地彳亍在微微凸凹的青石板上,在淅瀝的雨點和上我緩緩的步履節奏的時候,我看到了,是那漸漸升起的霧靄隱沒了對岸的水榭樓臺和闌珊燈火,卻將一池秋荷清明地留在我的眼前。
雨漸漸地大了。
我撐開竹骨青面的油紙傘,輕輕地倚在柳枝下那半被雨水濡濕的石檻上,閉上眼,淺淺地呼吸這江南雨中的清新與柔媚。
我傾聽著溶溶流水中秋荷枯梗的擺動,一偏一斜,正好撥弄出不同的音韻。
忽而耳邊仿佛飄來清音細吟:“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
呀,是誰?是誰用那微啞的音色吟起這唐時的舊詩?
我倏地睜開眼,映入眸中的卻盡是殘荷枯梗,滴溜雨珠。細細地搜覓,哪里有一縷人的影子?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孤寂的清音似乎又響了起來,我定睛凝神,依然只見了眼前那殘荷的搖曳。
是你嗎?我將手探入那涓涓潺潺的流水,撫觸那纖細的殘荷。
夜風中的殘荷微抖枯葉,我確信,它是在回應我的好奇。
你……怎么會吟誦這些舊詩?
荷梗朝著霧靄重重的流水西源輕輕彎曲,是西邊那流過了晚唐流注了李義山款款深情千余年的的水嗎?是那順著三峽,一路奔瀉而下,瀉散了蜀水巴山那個不眠之夜的詩句,在這里歸于平靜的水?哦,是它,是它,就是它!在這個時空遙隔的江南小鎮,它借了殘荷的嗚咽來告知我了。在悠遠的旅途中,它定是溶聚了一路的詩,定是有一路悲喜一路笑嘆。
于是,我將傘柄靠穩肩頭,雙手繞膝,浸入切切的流水。
水流間急間緩,更有那殘荷颯颯作響,如聞幽咽。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
珠似的雨滴亂迸在枯荷殘葉上,只聽見“大珠小珠落玉盤”。
我知道那是瑟瑟秋意濃的深夜,那楓葉荻花彌望的潯陽江頭,起伏著青衫司馬和琵琶女幽怨的江水,一路流瀉下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凄切。
良久,琵琶般錚然有聲的流水漸漸平復,殘荷的幽恨卻還未散盡。
我抽回我冰涼的幾乎失去痛覺的手,只是用眼,寂寂地窺望殘荷下那不甚分明的流水。
它溶入了多少故事?它溶入多少詩句?它又溶入了多少情思?
釋情于流水吧!
或許是心痛的詩句,或許是悲己的淚水,或許是難眠的樂聲,或許……
流水,溶散了能釋情于它的每顆心的情愫,并把它們從這兒帶到那兒,從這時穿越那時,她涵蘊了古今幾乎所有的情思,再選擇一個合適的時候,重新凝結出世。
生命的悲喜,人世的離合,早已浸透在流水中。人們在流水中釋情,在流水中融情。
我躲在竹骨青面的油紙傘下,耳聞雨珠滴瀝的清脆,望著眼前片片枯荷,似乎觸到了那李唐時代流水的柔情和睿智。
我懷念如水樣清澈的詩句,懷念似水樣溢明的情愫。
我想,釋情于水!
(指導教師:鄧濟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