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世上幸運的人—世上唯一真正幸運的人,是那些以工作為樂的人。這個階層的人并不多,還沒有人們常說的那樣多。也許,作家是其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就幸運而言,他們至少享受著生活中真正的和諧美。依我看,能使工作成為樂趣,是世人值得為之奮斗的一種崇高的榮譽;而且,我毫不懷疑別人會羨慕這些幸福的人,因為他們在快樂地噴涌的幻想中找到了生計,對他們來說,每勞動一小時,就是享受一小時,而休息—無論多么有必要—是令人討厭的插曲,甚至度假也幾乎成了一種損失。無論寫得好壞,寫成多少,只要在意,就可嘗到謀章布局的樂趣。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臨桌而坐,整整四個小時不受打擾,有足夠數量的雪白稿紙,還有一支“擠壓式”妙筆—那才叫真正的幸福。
作家作業的工具極為平常,極為便宜。他不需要成堆的原材料,不需要精密儀器,不需要有人效犬馬之勞。他的職業不靠任何人,只靠自己;除了他自己以外,任何事都無關緊要。他就是一國之君,既自給,又自立。任何人都不能沒收他的資產;任何人都不能剝奪他的從業資本;任何人都不能強迫他違心地施展才華;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他按自己的選擇發揮天賦。他的筆就是人類和各民族的大救星。他的思想在自由馳騁,任何鎖鏈束縛不住,任何貧困阻擋不住,任何關稅限制不住,甚至“泰晤士”圖書俱樂部也只能有節制地對他的收獲潑一點冷水。
他并不依賴于自己在某一天的最佳一刻,他可以把20天的最佳時刻加起來。他的機會很多;他的責任也很重。某人說過—我忘了此君是誰—“話語乃唯一持久不滅之物”。依我看,這永遠是絕妙的思想。人類力量的最偉大的杰作,即人類用石塊壘起的無比堅固的大廈,也會夷為廢墟,而那脫口而出的話語,那思緒起伏時轉瞬即逝的表達卻延續了下來,但它不是過去的回響,不是純粹的建筑奇跡或神圣的遺址,它力量依舊,生命依舊,有時候遠比初說時更堅強有力,它越過了3000年時光的峽谷,為今天的我們照亮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