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夢半醒的漢長城(詩組)

　　額濟納旗的黃昏
　　
　　落日停頓在三千年神樹的頭頂
　　胡楊林撤下眩暈得美麗的光斑
　　秋的翅膀掀起一團迷霧
　　額濟納旗的黃昏如發黃的氈紙
　　讓即逝的白滲入大地腹部
　　蒙古包像夕陽的背
　　擋住荒蕪的黑暗入侵
　　把沒有暴力的余輝攝進胸膛
　　有些剛誕生的事物死了
　　有些死去的事物在復蘇
　　黃昏也像背酥油的老人
　　他的眼睛深陷成黑洞
　　一道橋、二道橋、三道橋……
　　八道橋的下邊有八個混沌的漩渦
　　藏在老人酒窩里，還有一片黃色的光
　　在西部，黃昏很多時候是枯黃的
　　蒼涼有蒼涼的快樂，如秋風
　　我在貧瘠山坡點亮一盞酥油燈
　　快活的夜便把黃昏趕入孤零的草垛
　　額濟納旗的胡楊不疼痛
　　像我的故鄉，都是祖國的一顆胎記
　　
　　半夢半醒的漢長城
　　時光將剩下的那點清瘦
　　貼在嘉峪關蒼古的鬢邊
　　眺望中穿梭出兩千年遺夢
　　漢長城蜷縮著古老的疼痛
　　像倦鳥，留下高貴的沉默
　　漠風的背影低矮、斷裂、殘破
　　這是漢武帝原來的雄風
　　如斑駁的戰刀
　　沙土、蘆葦和血淚夯筑的歷史
　　在蒼涼的凝重中靜穆如歌
　　淹沒的輝煌在哭訴
　　千年的血色
　　已化為燭光對飲
　　遠去的馬蹄
　　已變成詩的符咒
　　漢長城守望的玉門關與河倉城
　　千古吟唱成為不滅的焰火
　　我搖醒夢想的欲望
　　歸還漢唐月色
　　漢長城像一位遲暮英雄
　　腳步似秋風蒼茫曠遠
　　大漠壘起的墳塋是黎明前的傷口
　　剛烈的荒瘠已寫下大文章
　　漢唐的夢還有一半醒著
　　
　　雄關古意
　　
　　祁連山的雪影
　　像千年口紅
　　印出嘉峪關的春秋
　　西風的古剎
　　長出了一疊老繭
　　夜光杯的手掌
　　搖晃羌笛的哀嘆
　　洪武的馮勝
　　把燃燒的愿望
　　筑在天蒼野茫的大漠
　　不朽的石碑
　　把天下凝固于檐下
　　悲壯的戰場
　　成為仇恨的瓦礫
　　古道的瘦馬
　　是午夜的情節
　　將士的旗幡
　　飄出北漠塵清的符號
　　駝鈴悠悠
　　寒光冷了夕陽
　　戈壁冬天的殘骸
　　只剩下滄桑的眼睛
　　李白嘆息未應閑
　　遠方篝火悲涼
　　嘉峪關晴煙不老
　　綿亙浮塵冷凈
　　月色染碧樓
　　一覽遠岫與云濕
　　盡是蒼茫
　　
　　
　　生命在秋天顯得更干凈
　　
　　秋風掏空了落日
　　落葉的骨骼有迷離的夢想
　　老奶奶仿佛一棵胡楊
　　屹在天的中央
　　她像一位活佛
　　把柔軟的月光鑲進白發
　　把堅挺的陽光種在大地
　　那些青稞、糌粑、酥油茶
　　堆滿了那間失去門牙的老屋
　　生命在秋天顯得更干凈
　　她愛炊煙繚繞的愁戀
　　她愛鐵皮爐子發出的光
　　她愛窗外潦草的蟲鳴
　　她愛羊咩潮濕的聲音
　　她一個人成為自己的黑白影片
　　有時是霧里的雨
　　有時是雨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