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本名易建東,曾用筆名東籬、江南子,1973年秋天出生于湖南雪峰山麓一個叫社學里的村莊。現居長沙。
易安有豐富的鄉村生活經驗自不待言,他在他的詩中較生動、妥善地化用了這些經驗,以與其質樸、明快的詩風相諧和。易安的突出點是其控制力,他對情感抒發和理念呈現都相當謹慎與節制——這是因為他對“詩意”有較清晰的把握。正是這一點,使得他與國內其他寫鄉村題材的詩人有了明顯區別。——劉潔岷
清 晨
我的清晨被一陣鳥鳴喚醒
我的清晨
是三只鳥兒嬉叫著掠過
讓我推窗去看
它們
停留在一棵落光了葉子的樹上
它們的記憶還停在春天
當我推開了窗子
我是最先走進這個冬天的人
迎來了這個冬至的第一陣寒風
我四歲的表弟也從床上坐起
他是被窗外的鳥聲驚醒
還是凍醒于一陣破窗而入的寒流
“看,哥哥——”他朝我喊
清脆的童聲在清晨里傳去很遠
掩緊的房門被他起來拉開了
他好奇的眸子里
一棵城府很深的
樹上。紛紜的語言已被秋天摘走
使我沉入到另一幕極其相似的情景
春天的樹下,一個少年和一個女孩
指著椿樹尖上的新芽
“看,春天可愛的孩子”
他的婚期
也被秋風一股腦兒摘走
崢崢。四歲調皮的小男孩
他嬉笑著跑到樹下又跑開
三只鳥兒,從他搖動的樹上驚呼著飛開
我只能仰望著它們的起落
三顆露珠打在清晨
推開一天的薄霧
在它們歡快的嗚叫中
開始
一天的生活
一個單身青年農民的一年
在一月他拋下往年的失意
想要重新開始,為二月備好
一柄挖掘的細鋤。泥土很硬
需要春后的雨,催開枝上的
第一朵新蕾,隔著土墻
呼喚四月的青草轉綠
五月,他的心情已好過晴天
在山弧上和一只黃狗追趕
在六月的炙熱里常去田邊
走走,聽聽稻子私語
天空掛著,七月
一張母親忘了收起的藍花布
最后一聲咳嗽
還在八月的白云上面閑蕩
他在重陽過后
終于出了一趟遠門,但回來時
仍然孤身一人。只聽見
十月追趕著十月的步子,落葉
揪打著十一月的風哭泣
雪從百里之外的臘月聞聲趕來
人們躲進屋子,男人摟著女人
女人摟著孩子,入睡
他枕著,寒風
屋頂上的麻雀
一只麻雀在對面的屋頂上
啄著一根稻草
那里——
比我的窗口還要
低些。能清楚地看見
瓦的楞、槽
黑色中,還有幾灘
煞白。一定是
雪下過了
但又很快,停住
煙囪的巨手
把它們擋在,比后山
還要高的地方,落在
我八歲時的
一場驚呼里
現在我已沒有了
再出去嬉戲的,念頭
看著風在不停
揪打著鳥的
頭、翅
卷走一些什么
稻草在它自己的重量里
飛得,再南些
后來,麻雀
去得更遠
直到——
我看不到它
一個人走在河堤
有時正午,有時黃昏
一個人看著河水
向下流淌
那些墨綠的水草
也從西往東蔓延
有時炎熱,有時涼風習習
空氣中布滿魚腥、農藥
和小動物腐爛的氣息
有時蜂群,追逐著花香而至
偶爾遙望,源頭的山影
或者遠眺,河流的終點
我眼底始終漾動著寧靜、祥和
而又異樣的神采
有時坐下,感覺河堤上的草皮
蛇一樣在涌動
有時躺倒,發現
天好高遠,云好干凈
對 岸
父親和母親仍在對岸
摔打著稻子
收藏了一個冬春的谷籮,走下閣樓
在河堤上排開了四擔
它們就要跨過河去,就要
借助去年的一根青竹
躍上父親和母親彎曲的背脊
輪換著,彼此的重量
太陽不會曬痛我
雖然七月的正午沒有一絲風
我感覺到河堤上的石頭,不是太熱
我的小屁股,偶然充當了它的庇護者
九月過后,我就年滿六歲
離父親的肩膀,又近去一塊白溪豆腐
讓后山的竹子兄弟
越來越想喊我的名字
現在,父親和母親,仍在對岸忙碌
仍然沒有發覺坐在河這邊的我
慫勇著黃毛,暫時停止了吠叫
關心著河那邊的農事
他們還需要,往返一趟路程
從那邊堤下的水田,到這邊臨街的老木房
他們必須穿過,龍溪中游的一座石橋
才能把剩下的兩擔新谷,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