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擇向我們致敬

田成有

入刊理由:

法治的進程是人類文明史上一面厚重的墻壁,而法官就是在這面墻壁上書寫著傳奇。法官的寫作寄托著他們對法律的情感、夢想和信仰,代表著他們對自己職業的堅守、期待和信心。由法制實踐向法制思想的升華過程中,那些文人法官,尤值得向他們致敬。

由會澤縣人民法院承辦的“會澤杯?云嶺法官為人民”評選出很多優秀的論文,值得慶賀。會澤,古夜郎地,烏蒙明珠?！板X王之鄉”“天南銅都” ,會館云集,名流輩出。悠久的歷史,厚重、多元的文化在云南獨樹一幟。會澤法院,文化興院、人才濟濟,《新星》《足印》碩果累累,欣欣向榮,催人欣慰。分享大家的成果和收獲,能有機會和大家學習共勉,談點體會,寫點序文,表示敬意。

對于能寫點文章的法官來說,我是充滿崇敬的。

法官一向被看成是文官,推崇為“文化界的巨人”。作為文官,不會“文道”,只會“霸道”,文氣不足,卻匪氣、官氣十足,這是說不過去的。法院文化建設搞不好,法官沒有文化品位,只會令人失望,不敢敬佩。

法官每天接觸案件,與法同行。適用法律,裁判糾紛,難以做到完全的對號入座,手到擒來,勝敗皆服。在充滿矛盾沖突、情法對立的執法過程中,面對千姿百態的生活和萬千氣象的社會,希望與迷茫,成功與失落,忠誠與妥協,法官會陷入深深的思考與折磨中。人是會思考的動物,有思考就需要表達,有折磨就容易出智慧,用準確、生動、簡潔的語言,梳理編織成書成行文,這會給人帶來快感和成就,這值得我們任何一個法官去嘗試,去挑戰。

筆墨精良,人生樂事,氣質變化,學問深時。吃著法律飯,干著法律活,人性人心、公平公道、國法國情,考驗的是法官的智慧、經驗,展現的是法官的學識和良知。法官如能把屬于每個個體無可替代、無可復制的哪一點點經歷、感受抓住、留下,用筆客觀、真實地記錄辦案所得,用心認真思考各種收獲與遺漏,用情解剖心中的迷惑與困頓。耐得寂寞、多學會寫,我想這樣的法官一定是有心的、幸福的,這樣的人生也一定是豐富的、難忘的。我選擇向這樣的法官致敬。

我思,故我在。法律發展的歷程,既是見證人類發展的社會歷程,更是見證法官堅信法治、堅守正義的心路歷程。法官在裁判中敘述著他人的故事,同時更是在講述著自己對法律的理解和對正義的守護。人生本是一個大舞臺,法官既是裁判他人的裁判官,同時還是民眾矚目演繹法律公正的演員。日日辦案,天天撰寫文書,時時與文字打交道,對文字的斟酌、把握、駕御、處理顯現出作為法官應有的功夫和功力,無論如何,文字功底都要過關,文字表達都要精確、精到、精當,經得起推敲。能意識到這種重要,并努力琢磨、鉆研。對這樣的法官,我選擇給予必要的敬意。

伯爾曼曾有言“法律不僅包括理性和意志,還包括情感、直覺和信仰?！庇袆e于專家學者的作品,法官的寫作不是為了評定職稱、職務的投機或應付,不是奴役我們不得不寫的義務、枷鎖。相反,它應該是積淀在我們心中不得不說的真相,應該是堆積在我們心中不得不吐的真言,作為一種精神追求,寫作多少寄托著法官對法律的情感、夢想和信仰,代表著法官對自己職業的堅守、期待和信心。劉小波先生曾經在他的墓志銘上寫到:“生活過,愛過,寫作過。”生活、愛,這些都作為人最基本的驅動力,生活無論它是苦楚的,還是甜蜜的,都會有體驗和痕跡,拿出來“曬曬”,與大家分享,這個世界就多了一個傾訴者和傾聽者,有了基本的溝通與交流,我們也才知道各自的靈魂在述說著怎樣的故事與感懷,我們變得不再孤獨和隔膜。在從無到有不斷增加、涂抹、修改、推翻到驗證、成稿的寫作過程中,我相信,法官會體驗到一種心靈精神的愉悅和無比的歡喜,法官會變得成熟和寬厚;在把思想從頭腦過濾、流淌到紙上的過程中,我相信,法官也一定能體會到對法治不懈追求所能帶給他的力量和溫暖,法官會變得堅強和務實;在法官精心調研、論證和建議的各種觀點闡釋中,我也相信,讀者會逐漸解讀出法官在人文領域中不遜于學者的努力與追求,了解到了法官最真實、最燦爛的精彩人生,看到了法官最文化、最人文的一面。這正如霍姆斯大法官所說“當你不懈地追求,每一種職業都很了不起。但任何職業都不能象法律那樣給予如此開闊的眼界,去感受人類靈魂內在的能量,去深刻體驗生命的激流。它能夠讓它的從業者以目擊者和參與者的身份,去分享生命的情感、奮斗、失望與凱旋”。

與中國豐富的法治實踐相比,法官的學術貢獻還沒有真正體現。法官思想對實踐的貢獻在趨于弱化,法官學術對實踐的影響也在衰減,享有“思想家”美譽的法官更是鳳毛麟角。這是我們自身的缺陷,也是中國法律發展的遺憾。從學術觀點的規范與創新看,法官不如學者,而從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看,學者又未必能勝過法官。在法學研究廣闊的領域里,法官占有法學研究的富礦,擁有一切研究者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貴資源和獨特優勢。對于發生的在我們身邊的活生生案件和事例,無論如何,法官都不該缺席,也不能缺席,都應該貢獻出每個人應有的思想見識和智慧洞察,從這點看,任何一個法官,能靜下心了,留意觀察,調研動筆,成稿見文,是對中國法學研究了不起的推進與豐富,都是值得鼓勵、提倡和支持的,我對他們的尊敬也就發自心腑。

當然,法官的寫作或研究,不是為了和學者“PK”攀高附雅,更不是為了圖有虛名無事找事,偏離正業。法官寫作的目的還是為了打基礎,練本領,提素質,增德行,核心還是要“公正執法、一心為民”,一句話,根本的根本是把案件辦好,把法官做好。說到正業,我想,法官最好的作品應該把心力放在裁判文書上,應該努力把文書寫好。是文書,讓法律有了鮮活的生命與力量,是文書的說理,讓民眾得到了具體實在的啟蒙與教育。如果文書都寫不好,我相信,也一定寫不出任何偉大或經典的作品。

我把法官投入心血、心力撰寫的文書看得重、說得高。在于裁判文書昭告天下,既是最好的示范,也是法官對于法律的最佳宣諭,文書不僅是在寫給當事人看,而且還是寫給天下人看,文書不僅是表明完成法官已經完成了一件審判任務的工作政績,更是留給了世人評說議論的最好證據。法官文書中精準的判斷、深刻的見解、人性化的情感表達,既是一種對文字的修煉和境界,也是一種職業贏得光大的要求和責任。一案既出,權益爭奪,身家性命,很多人盼著、盯著、惦著,白紙黑字,萬目專注,民眾是永遠潛在的閱讀者、監督者,更是義不容辭的批評者和傳播者。此時,產品質量如何,全看法官撰寫的文書,民眾是否信服法官、信仰法治,也全憑法官的說理。此時法官的文字已經不是作者自娛自樂的講話、報告,不是可長可短的宣傳、報導,而是代表著國家給當事人的一個結論說法,是代表著法律給社會提供的一個評判指引,是代表著法官自身能力和水平,提交給百姓評說的一份答卷證據。對這樣的作品,法官要心存敬畏,下筆慎重。“敬則存于心者不敢忽,慎則見于事者不敢肆”。

在法官的寫作過程中,如何想?如何把想到的轉化為文字?為什么要這么判?這樣判決的理由和依據在哪里?如此追問和質疑,說出的是些管人、管事、管用的通俗道理,寫出的更是落在白紙黑字上無法辯解的理由,依據的是國家的法律和法規,講究的是事實和證據。評判是否,裁決輕重,公開、透明,一切的一切都構成了有形的符號,形成了對社會影響社會的印跡。此時,法官對待自己手中即將誕生的產品,是否想到應該像對待自己即將來世的子女一樣,需要精心呵護,精心培育,是否應該像對待自己生產的產品一樣,需要精益求精,傳承久遠,保證不出任何廢品或雜質。如能做到此,我選擇向這樣的法官致敬。

被尊為“醫學之父”的希波克拉底在著名的醫生誓詞中發誓“視彼兒女,猶我弟兄,為病家謀幸福,并檢點吾身,不做各種害人及惡劣行為,尤不做誘奸之事。” 想到醫生,我總會聯想到法官,醫生的職責是消解病苦、救人性命,法官解紛止爭、斷人生死,兩者都有救濟蒼生、造福社稷的寬廣胸懷與自覺的社會責任。自古以來,受到人們贊頌的名醫,人們不僅僅在敬佩他們妙手回春的精湛醫術,而且,更加敬仰的是他們胸懷天下蒼生疾苦、提壺濟世的社會擔當和對病人深切的人文關懷。對于法官來說,“三尺平臺決百訟、一紙判決安萬民”,大則關乎身家性命,生殺予奪,小則涉及錢財瑣事,雞毛蒜皮,很多當事人法院打官司都是萬不得已的無奈選擇,對他們來說,也許就是這么一生一世打這么一場官司的機會,如果法官不能把糾紛解決好,如果糾紛解決時得不到應有的人文關愛,如果關愛變成了無法兌現的虛假白條。這個社會無疑只會多增加了一個對法律的失望,對法院的痛恨以及對法官的抱怨。來法院的人,人人平等,他們不是法官的仇人,而是需要救治的“病人”,挽回民眾對法治的期待,拯救中國司法權威失落的危機,法官承受著“生命之重”。如醫生般,我們不僅需要高超的醫術、高尚的醫德來獲取人們尊敬,更重要的是讓病者重拾信心、重燃生命的希望之火。如此,法官寫出的任何美好文字、文章不是只有價格,而是有價值,不是只為出名,而是為了出色。文字要發揮其作用,就得看法官是否把案件說清講透,是否把糾紛“擺平”,把人心歸順。“擺平”不是案件在程序上的暫告終結,而是想方設法消除當事人在心理與精神上對抗、對立情緒,是實實在在的“事了”。事不了,就不能算真正把病醫好,事不了,我們的“作業”就永遠沒有完成,我們的文章就永遠不能隨意拿出去。

我們做任何事情必須考慮以什么樣的心性去做。生命是無盡的積累,每一種心性都是在無盡生命延續過程中積累而成,任何心靈的沉重和浮躁都只能是給自己增加的包袱。應該感謝,我們身逢一個歷史變革、經濟轉軌、社會轉型的偉大時代,這樣的時代不會因為社會的進步和發展,我們的問題會減少和消滅。相反,案子只會越來越難辦,問題只會越來越多,民眾期待也只會越來越高。此時的你我需要從容淡定,不趨不避,堅守前行。我始終相信,任何偉大的作品不能僅僅寫在書上,喊在嘴上,存在柜里,我也非常強調,我們的作品不能重復在假、大、空的抄襲、雷同中,不能停留在似曾相識、無關痛癢的學術呻吟中。我們應當把作品寫在大地上,寫在人民的心坎中,寫在民眾服氣順心的判決文書中,心行相應、知行合一,這樣,中國法治才有希望,中國的法官才有出路。我選擇向這樣的法官致敬。

我們越來越需要達成這樣的共識,以“建設者”的承諾和“參與者”的擔當,發出這樣的心聲。我們不僅要用心寫文章,更要用心去審案,我們不僅滿足在數量上完成了很多案件,寫出了不少東西,更為重要的是,我們要學會花心力去醫好民眾的傷痛,彌合社會的裂縫,恢復法律的信心,重建司法的權威。這也許是艱難的,但我們不會無望和無助。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我們猶如希臘神話中的弗弗西斯一樣,把石頭推上山頂,石頭滾下山,他又下山去推,再把石頭推上山頂,石頭又滾下去,他再推……如此的不斷輪回,我們是在給生命加油,我們是在對人類偉大的法治還有追求,還有夢想。

行走在法治之路上,我們看到了笑聲,我們有了更多的同路人。我們并不孤獨,我選擇向我們致敬。

責任編輯: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