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構布萊克法律概念（中）*

□［美］黃錦就

重構布萊克法律概念（中）*

□［美］黃錦就

四、重構布萊克法律概念之基本原理

（一）學術上的挑戰。我第一次發現布萊克之法律概念需要被重構，是我在嘗試將布氏理論應用于中國司法制度的研究之中的時候。(51)在該仍在進行的研究項目中，我嘗試去弄清楚究竟布萊克的理論是否可以預測及解釋滿清時期中國政府的社會控制模式。(52)在我的研究當中，一方面我發現布萊克之理論對預測滿清法律怎樣在中國運作的方面有著極其奇妙的準確性，然而，另一方面我對自己無法將布氏理論應用于當時中國大量的非政府的社會控制經驗而感到沮喪。這些非政府的社會控制方法牽涉社會生活的許多方面，由家庭內的紀律，宗族的規條，到不同行業中的商業規矩及儒家的道德規范等，并涉及對許多事情例如個人的品德、生活的作風、甚至是犯罪行為的管制。這些“私人的”，“非機構化的”及“非正式的”社會控制機構及實踐，可能已經超出了布萊克理論所能解釋的范圍。

更有甚者，我進一步發現，“孔府”(53)，作為半自治性質的府邸(54)，能夠引導我對“或多或少之政府”(55)這個概念作出調研。這進而引領我去研究獲授權之政府的社會控制這個概念與法律運作行為之間的關系。而此種研究最后令我總結出，“或多或少的政府社會控制”這個創新概念，對補充和延伸布萊克理論在應用于研究中國法制經驗時的不足有著極大的裨益。(56)

在滿清中國，孔府具有為清廷所認可的，在禮儀、準則、財產、土地、稅務甚至人民管轄方面的實質而有效的權力，但這種行政（社會控制）的權力卻不為布萊克的理論所承認為政府的社會控制 （法律），我對此感到相當迷惑。這就造成了兩個問題。

首先，布氏之法律概念作為一普世通用之法學理論，忽略了一重要之非政府社會控制方式，而此非政府之社會控制方式卻有著政府之社會控制的效力。在這一點上，我勉強承認通用理論這個名詞可以用來形容布萊克之法律概念。然而，我依然對一種不能捕捉住類政府(57)與半政府(58)社會控制之所謂通用理論有所保留，尤其當這些非政府的社會控制方式當時是意圖用來或已經被用來取代政府的社會控制模式。這個問題并不是語義學上的問題，對臣民而言，這關乎實質之權力與現實上之統治者，這關乎什么才是政府社會控制的本質和現實及布萊克理論所要嘗試解釋和預測的究竟是什么。

其次，一個不能夠貼切捕捉域外文化因著不同的歷史背景而發展出的社會生活和法制經驗的所謂通用理論是有問題的。我或許可以將孔府簡單地界定為非政府之社會控制模式或是私人間的社區自助模式(59)，但因為三個原因我覺得自己不應這樣做：（1）在理論方面，盲目地附和布氏之法律概念只會加深其錯誤；（2）在方法論上，布萊克社會學法律概念的建構本意是為了捕捉住所有類型的文化生活，社會經驗和法律現象。對任何社會學法律理論的真正測試，就是去找出其理論是否可以捕捉住域外文化中不同的法律形式及不尋常的社會控制方式；（3）實質上，孔府的社會控制權力和其效力是真確而實在的，對于在其控制之下的人民和事務而言，孔府之管治權力具有與朝廷和官府的命令一樣的權威性。(60)這恰恰是布萊克在建構其法律概念時所表現出的本意：他認為法律理論應著意于捕捉什么才是人民切身感受到的社會控制方式，而非傳統法學理論所注意的那種從上而下的權威，無論此種權威是形而上的，政治的，法律的還是學術的。

在重構布萊克法律概念的過程中有兩件事令我左右為難。一方面，在理論測試的過程中我必須嚴格遵守布氏之理論體系，布氏理論有效與否應視乎理論測試之結果，研究人員不能隨意改變原本的理論以使其更符合設想中之測試結果；另一方面，我發現布氏理論不但對預測政府之社會控制模式有效，對解釋非政府之社會控制行為亦同樣有效。這令我意識到有必要重構布萊克法律概念以使其與我對中國法律的實證觀察相一致。

最后，我下決心去重構布氏之法律概念，因為我認為這可以使布萊克之理論更加完整，并在不影響布氏理論建構原意的情況下使其符合我對中國法制之實證觀察。我同時也相信，這種理論重構與布氏理論之原意是相一致的。(61)

（二）一個意外的發現。有了上述的決定之后，我重新審視我原本的數據，嘗試去找出為何布氏理論可以預見但卻不能充分解釋舊中國之非政府社會控制模式。從中我發現了一個簡單但卻長期為我所忽視的事實：滿清政府間接牽涉或直接參與了封建時代的非政府社會控制，無論是從被動之默許還是到主動之授權，滿清政府與孔府是共同的社會管治者。這種政府參與私人社會控制之概念性聯系，并不能在布萊克的理論中被清楚地找到。我的學術工作現在變得簡單：我必須重構布氏之法律概念，使其與我最新發現之事實相切合。我從而得出“或多或少政府性質之社會控制”這個概念，其意思是政府對民間社會控制之襄助及政府對民間組織之授權。

（三）相對法程度與或多或少政府性質之社會控制。我的“或多或少政府性質之社會控制”概念與約翰格里菲思教授（John Griffiths）的“相對的法程度”（relative legalness）概念是互不相干的，兩者有著實質上之分別。

1.格里菲思將“相對的法程度”界定為“社會控制分工程度之差異”，從較少到較多的制度化——權威，機構，國家——社會控制之分工 （division of social control labor）。(62)而我則將“或多或少政府性質之社會控制”界定為政府或國家對民間社會控制參與的程度。

2.格里菲思將其概念著眼于社會控制之制度化。他提出一個問題：社會控制方式專門化之程度如何影響法律之運作行為？我的概念則著眼于政治——社會控制權力的分享方面。我的提問是：政治——社會控制權力之分布如何影響社會控制行動？布萊克將政府界定為適當地制度化之管治權威，格里菲思著眼于政府制度之層面，而我則著眼于政府權威之宣示。

3.格里菲思意圖將政府這個概念完全略過，他認為布萊克之政府概念在學理上無效，在實證上亦毫無用處。(63)雖然我同意格里菲思的想法，但是我關心的是如何去重構布萊克對政府這個概念之二元性界定，并從而使其概念能夠和滿清中國之半政府和類政府社會控制模式相結合。總而言之，格里菲思意圖完全省略布萊克之政府概念，而我則意圖補充其不足并將之擴充。

圖表一：重構布萊克法律概念——格里菲思之“相對法程度”對黃錦就之“或多或少政府”

五、重構布萊克法律概念Ⅰ：單元化集權政府神話之解構

（一）布萊克之單元化政府概念。布萊克用了二歧性字眼來界定政府這一概念，他沒有細想“或多或少政府之社會控制”這種理念。這方面布萊克因襲了傳統之智慧。人們長久以來習慣將政府與國家聯想成全能的，無所不在的，統一的，永恒的及對土地和人民的絕對政治控制。(64)這種觀念根深蒂固，時至今日，當我們一說到政府，我們立即就會聯想到一個擁有生命和自我演進能力的超級有機體。

（二）分治之政治理論。正如政治學家PaulWeiss巧妙地指出的一樣，政府之單元化概念只是一個想像出來的神話。政府實際上有不同的分支，有不同的部門和職位，由不同的人員和干部所操控。憲法，提供了理性分布政府權力和責任的精神規劃，并從而將政府建構成單元化之整體。然而，這并不能代表政府在實際運作中之情況。例如“我們美國政府”一詞，在不同層次包含了主權、統治者、被統治者等幾個涵義，“我們”所指為何，在此并不清晰。(65)

政治學家歷來以三種古典原型來解釋政府之權力分布。他們分別是金字塔結構、中心周邊結構和矩陣權力結構等三種模型。

1.金字塔權力結構模型描述征服者強行施加之統治，如殖民地統治。在這種模型中統治權力集中在金字塔之尖錐點，并在有需要促進統治者控制的時候將權力下放至基底。

2.中心周邊結構模型描述統治權力以國家為中心之有機增長：敘述管治權力從家庭到部族，再到會社，最后到國家之增長。權力由同心圓的中心向外放射，隨著集體之自然增長而演進。

3.矩陣權力結構模型描述由平等者之間的共同協定和相互誓約所達成的權力分布：例如聯邦制。權力依照功能需要和有效管治之協定來分布。(66)

（三）單元化集權政府神話之解構。在概念上，有必要對“可代替之政府權威（或多或少）”及“可延展之政府管轄權（或大或小）”這種政治現實加以認識并從而打開單元化政府在概念上的“黑匣子”。將政府之神話揭穿就為社會學之法律定義之恰當建構清除了障礙，使法律之定義可以認清政府社會控制之相對性，這就是“或多或少政府的社會控制”概念。

對政府神話之解構作為一完整的單元能夠從兩方面加以達成：內部解構和外部解構。

1.內部解構——政府內部有實質性的分工，特別是當政府服務被平衡地及垂直地官僚化的時候 （韋伯）。因此，當政治權威從高層制定了政策，政策之執行有賴于基層公務員之行動。例如，美國總統對毒品的零容忍政策需要司法部和聯邦調查局的有力行動來執行。這就是政治與行政權力的垂直分工，政治決策與政策執行角色之差異。甚至在中世紀之歐洲，國王之主權也并非無處不在，許多實質的管治權力實際上是落在封建地主手上。因此統治者就需要以建立平衡而彼此協調的特別機構這種方式來加強其對政權之控制，于是有司法、立法和行政部門的建立和分別。這就是權力的平衡分工。

2.外部解構——在同一個國家之內可能同時存在幾種互相競爭之“主權權力（sovereign powers）”，而每一個都能夠在特定時候及特定的范圍內得到一些民眾的忠誠和服從（法律多元主義）。例如，美國的公民在任何時間都是從屬于多重管轄權之內：郡縣、州及聯邦法律同時適用于任何人，端視乎所涉及的時間、地點及事情而言。同樣，滿清時代之中國民眾也同時從屬于彼此重復的社會控制模式之內，例如兒子對父母的服從、個人對宗族的服從及從業員對其行會的服從等。

（四）分權政府之思想及政治起源。歐洲啟蒙時代的思想家對政府有了全新的認識，他們的論述開始改變了人們對政府這種組織長久以來的觀點。(67)對單元化政府概念的挑戰在十八世紀進入高潮 （例如洛克 Locke(68)，盧梭 Rousseau(69)）。理性主義與科學主義的興起逐漸摧毀了單元化政府建基于神學和精神信念的不可質疑的合法性（legitimacy）。對新“事物的秩序”的發現挑戰了許多對集權統治的基本假設，也使人們意識到了政治革新扣人心弦的可能性。

更有甚者，自由主義宣揚政府權力來自于人民的信念，這進一步挑戰了極權政府的合法性。(70)國家的存在并非為了使人民在精神上得到拯救，而是為了在物質上和精神上服務民眾，保護人民的生命，自由和財產的安全（洛克Locke）。借著宣揚政府之權力來自人民，自由主義者成功地瓦解了一度全能和無所不在的政府權威。這也就使“或多或少的政府”這個概念變得可能。

（五）分治與相對統治之實踐。自十八世紀以來，政治上之權宜之計和經濟上的需要提供了足夠的動力和理由令政府將其社會控制之功能和權力進一步下放到民間。從二十世紀開始，一些殖民地宗主國開始容許殖民地政府的管治本土化。(71)二戰之后，政治學家，尤其是研究國際關系的學者，被迫要面對分裂的民族這個問題（這是指一個民族，兩個主權）。最顯著的例子是德國（自1945年至1990年）、越南（自1954年至1975年）和柬埔寨（自1970年）等。分裂之民族帶出分治的可能性：不論是對政治，行政還是社會而言。(72)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自由主義學者開始擁護國家機器非機構化之變革，(73)進步的改革者也開始呼吁展開司法程序非法制化之改革，(74)而相對保守的政治家也開始鼓吹將政府功能私有化之變革。(75)

以上對分權之簡略論述指出相對之政府不論在理論上還是實際上都不是新鮮的事物，政府對民間組織的功能性權力下放也不是新的發明。主權政府，自古以來就愿意將其部分權力授予民間組織，以促進內部管理和增加統治階層的利益。讓我們現在轉而審視過去和現在有關分權政府的更加顯著的例子。

1.教會與政府——教會與王國政府之權力斗爭，毫無疑義地，是最古老的在同一屋檐下的政治分權。從過去到現在，無論是象征性的還是實質的，對單元化政府概念最大的挑戰就是教廷與王國之分立。當國王在對其臣民施加絕對之世俗統治時，教廷則對其信從者的精神領域有著完整的控制權。(76)

2.封建主義——封建主義是歐洲中世紀時期一種契約性質的政治與軍事制度。其特征是國王賜予領主封地采邑以換取他們在政治上及軍事上的支持。(77)早在公元十世紀，封建君主就意識到一旦給予諸侯封疆裂土的權力以換取他們的效忠就無法避免他們在政治上的分權。(78)當封建君主似乎依然享有政治上與軍事上的最高權威的時候，許多財政、行政和社會控制的權力其實已經落入了封建領主的手上。

3.聯邦主義——在一個聯邦國家里，政治權力在其功能上由中央和地方政府所分享。聯邦主義與封建主義之分別在于前者享有自治權并獨立于中央政府。(79)地方政府見文思義是指“較少”之政府，他們獲憲法授權擁有有限之管治權力。地方之市政機構，如市政廳，則得到中央政府之有條件授權去行使社會控制之權力。(80)地方政府任何超越授權之行為，都會在法律上被視為越權（Ultra Vires），并從一開始就無效（void ab initio）。(81)美國聯邦制的權力結構在美國聯邦最高法院 Hunter v.City of Pittsburgh(82)一案中被清晰地描述出來：市政機構是州的政治細分，為了方便行使州政府的管治權力而建立，州政府對授予市政府的權力在數目、性質、限期及其可以管轄的地區方面都擁有絕對的酌情權。在這方面州的權力是至高無上的。

4.地方主義(83)——聯邦主義認為政府是由上而下的，地方主義則將政府視為是從下而上的。然而兩者有一個共同點：分權。地方力量與共同利益團體常聯合在一起與州政府競逐對地方之管治權和自決權。中央政府面對地方之壓力，一方面堅決捍衛其主權之絕對性，另一方面也對地方力量作出讓步，授予地方有限度之自治權去處理純粹只關系地方利益的事務。地方主義，以一種基于自愿的政治聯合形式，發明了具有不同形式和特質的“小主權”概念。在美國的實踐中，自由主義政治哲學的發展，使國家放松了對人民結社自由的管制，而最低程度的政府監控又使地方主義更加充滿活力，任何人民的聯合都因此有可能獲法律承認為法定的組織并作為管治自己的政府。(84)然而，這種發展對中央政府的地位和協調的行政管理制度造成了巨大的威脅。(85)

地方自治組織之法律地位及其與州中央政府之關系在美國聯邦最高法院Avery v.Midland County(86)一案中有著清楚的演繹：當州議會向其選民和不同單位之地方政府行使權力時，州實際上將其許多決策的權力下放到其行政分區。立法者雖然制定了許多法律，但并無企圖去干涉那些不可計數的地方瑣事；地方事務應由地方層面的機構去管治。更重要的是，州為轄下之城市、郡縣、市鎮和地區建立的政府，是代議制的政府——也就是說地方事務的決策權歸于地方，由當地人民選出的代表去行使此權力。地方之自治權受憲法條款所保障，因此州議會無權干預。

5.殖民主義——近代，探險精神帶動西班牙人開始嘗試將海上貿易拓展到那遙遠未知的大洋彼岸。(87)普通的國民也能夠得到皇室的支持去展開海外探索并從而獲得海外的領地。(88)不久之后，工業革命及商業化發展令荷蘭人及緊隨其后之英國人在占領殖民地及拓展海外市場之競逐中后來居上。荷蘭(89)及大英帝國(90)東印度公司(91)都獲得皇室之授權以代表政府去開拓遠東的港口貿易。因此，無論是西班牙的探險者，其后的荷蘭商人還是再后抵達的英國殖民者，都具有明確之政府授權，而當地之人民也視他們為外國政府之代表。

6.權力下放與私有化——時至今日，政治思想（小政府）和經濟現實（大市場）都驅使中央政府一方面下放權力至地方，(92)另一方面將部分政府功能私有化(93)。權力下放及私有化過程影響了社會控制權力的分布，許多本來由政府掌握的權力和功能現在改由私人組織接手，例如社區懲教計劃及私人警務服務等。(94)

7.多元社團主義(95)——多元社團主義是對政府分權和職能分工方面的最新學理論述，由西德學者在八十年代所發展出來。(96)當國家權力與具有影響力的社會中介組織（民間利益團體）(97)發生聯系以促進對國家的有效管治時，(98)多元社團就會產生。在這個過程當中社會/民間中介組織（在美國稱為利益團體）能夠將它們所代表的利益和角色提升到政策制訂及執行的層次。當民間之利益團體承擔了越來越多的政治任務后，其公共角色也會日益強化，最后成為有實無名的公共機構。(99)而當政府與這些利益團體合作，并在推行政策方面借用了它們的影響力的時候，這些民間團體就有在事實上成為類政府機構。(100)值得注意的是，多元社團主義超越了權力下放于私有化之范疇，它是以傳統政治中的支配性中央政府作為理論假設的前提。(101)在一個日益多元化的社會中，(102)國家之行政等級逐漸被社會不同領域之分層所替代。(103)這種結構變化的政治涵義是清楚不過的——多元社團主義改變了政府傳統的單元化印象：因著這種聯系，一種介乎政府官僚機構與民間利益團體之間的新的權力分工模式出現了。一方面政府官僚機構要讓出其部分公共權力，另一方面民間團體亦要放棄其部分自治權以換取政府之授權。

多元社團主義在兩個不同方面影響了傳統之政府模式：（1）公共政策之私有化（privatization of public policy）。隨著民間團體對政府解決社會與經濟問題提供建言的經驗日增而其成效日著，國家在公共政策制訂方面也就日益退居幕后。（2）國家對社會中介組織之吸納：社會中介組織變得不再純粹是多元利益之代表，它們積極參與了公共政策之協商，并執行政府之行政決定，逐漸成為管理公共事務的自治組織。(104)

從以上之討論可見，單元化的政府社會控制概念，雖然在理論上存在，但在實踐上卻是另一回事。政府的單元性權威，常常在有某些政治、社會和經濟需要的時候，就為人們所忘卻。這個事實也就指出，布萊克在研究法律的運作行為的時候，需要考慮到“或多或少的政府”這個概念。在此承上啟下之際，讓我們重溫Max Rheinstein教授的一段睿智的觀察——社會現象并無絕對之處，只有相對之理。

“或多或少的政府社會控制”是人類社會生活的現實，這對于滿清中國而言更加如是。當私人組織參與了政府的社會控制工作，例如私人之保安服務，它們也就成為了政府社會控制之一種模式。當私人組織被賦予法定權力去維持社會秩序的時候，例如中國的宗族或是英國的特許協會 （chartered association），它們也就成為法律的代理人。相反，如果政府組織牽涉進了私人的社會控制模式，例如社區警務組織，私人組織也會披上政府權威的外衣去執行其任務。

認清了以上的事實后，對布萊克及我的研究而言最困難的事是找出“或多或少的政府社會控制”如何影響法律的運作行為，或者說，“或多或少的政府社會控制”權力，如何影響法律之接收、動員和執行？

（未完待續）

注釋：

(51)參見我的論文大綱 “The Intellectuals and the Law in China：ACross-cultural Testing of Black’s Theory of Law”。 此文正在紐約州立大學奧爾巴尼分校刑事司法學院作校對和整理當中。

(52)參見 Ibid，該論文簡介之相關部分：“This research project tests one aspect of Black’s theory with historical data from the Qianlong rein （1736 to 1796）in Qing dynasty （1644-1911）of China.The research question posed is how did the law in Qing China，both on the books and as applied，operate in favor of the cultured person.”

(53)參看“Delegation ofgovernmental social control：the case of Kongfu household”in Part VI：A restatement of Black’s Concept of Law II：“Law asmore or less governmental control.”Infra.

(54)參看Sally Falk Moore有關半自治社會領域的概念：“Law and social change：The semi-autonomous social field as an appropriate subject of study”in Law and Society Review，Vol.7，pp.719-746.（1973）.Macaulay稱之為“私人政府”。 參見“Private Government”in Leon Lipson and Stanton Wheeler （ed.）Law and the Social Science（N.Y.：Russell Sage Foundation，1986）.

(55)參看“The Division of Labor in SocialControl”n.1，p.38.

(56)我在研究過程中意外地發現“或多或少的政府”這個概念，這再一次證實了Merton對實證性研究的偶然性功能的持久 信 念 。 參 看 Merton，Sociological Ambivalence and Other Essays.（N.Y.：Free Press，1976）

(57)De facto-參看 Blacks’ Law Dictionary （Abridge Sixth Edition）（St.Paul，Min.：West，1991），p.287.

(58)Quasi-參看 Blacks’ Law Dictionary（Abridge Sixth Edi tion）（St.Paul，Min.：West，1991），p.864.

(59)D.Black，The Social Structure of Rightand Wrong（Calf.：Academic Press，1993）.

(60)有關孔府權力的影響﹐可見Kongfu dangan xuanpian（Collection of Confucius household records） （Xhonghua shuju，1982），Ch.3：“The rentexploitation of Kongfu.”

(61)參見第七部分“重構布萊克理論的幾點注意事項”infra.

(62)參見“The Division of Labor in SocialControl”p.38，49.

(63)同上，pp.52-55，esp.54.

(64) 見 D’Entreves，Alexander Passerin，The Nation of the State （Oxford：Clarendon Press，1967），Ch.5. 又見 Jean Bodin：“Majesty or sovereignty is themost high，absolute，and perpetual power over the citizens and subjects in a commonweal.”Quotes by Alexander Passerin D’Entreves from Richard Knolles English translation of Bodin’s Les Six Livres de la Republique （1st ed.，1956）：M cRae，K.D.（ed.），The Six Books of a Commonweale（1606）， （facsim ile reprint，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2）.見Daniel J.Elazar Exploring Federalism （Tuscalossaamp;London：University ofAlabama Press，1987）p.11.

(65) 見 Paul W eiss，Towards a Perfected State （N.Y.：State University ofNew York（Albany，1986），Ch.8“Government”，pp.179-199.

(66)Exploring Federalism pp.35-7.

(67)當中具有影響力的論述可以參見：Rene Descartes，Essaisphilosophiques （1637）Baruch Spinoza，Ethica O rdine Geo metrico Demonstrata（Ethics Demonstrated w ith Geometical O rder，1674）Immanuel Kant，Critique of Pure Reason （1781）Francis Bacon，Novum O rganum （Indications Respecting the Interpretion of Nature）（1620）Carl Becker，Heavenly City of the Eighteenth-Century Philosophers（Yale，1832）.

(68)見 Locke，Two TreatisesofGovernment（1690）.

(69)見 Rousseau，The SocialContract（1760，trans.1797）.

(70) 有 關 討 論 可 參 見 Gerald E.Frug， “The City as a Legal Concept”in 93 Harvard Law Review 1057-1157（1980），esp.pp.1074-1078.

(71) 一 般 之 討 論 可 見 M.B.Hooker，Legal Pluralism：An Introduction to Colonial and Neo-Colonial Laws.（Oxford：C larendon Press，1975）.

(72) 參 看 Henderson，Lebow，and Stoessinger Divided Nati ons in a Divided W orld （N.Y.：David M cKay，1974）.However，only recently has the issue of one nation w ith separate autono mousadm inistration been seriously entertained.

(73) 參 看 D.Rothman，Conscience and Convenience：The Asylum and ItsAlternativesin Progressive America（Boston：Little Brown，1980）.

(74) 參 看 Christine B.Harrington， “Delegalization Reform Movements：A H istoricalAnalysis”in R ichard L.Abel，The Politics of Informal Justice，Vol.I.（N.Y.：Academic Press，1982），pp.35-71.

(75)對理論的討論可以參看Boaventura De Sousa Santos，“Law and Community：The Changing Nature of State Power in Late Capitalism，”in The Politicsof Informal Justice，Vol.I.（N.Y.：Academ ic Press，1982），pp.249-266.

(76)參看generally Harold Bermen Law and Revolution（Harvard，1982）； 及 C.L.Von Bar，History of Continental Crim inal law（London：John Murray，1916）Ch.III，79-94.

(77)參看 Marc Bloch，FeudalSociety（Chicago，1961）.

(78) 參 看 Kings or People pp.223-8 及 Richard Bendix，Kingsor People（Berkeley：University ofCalifornia Press，1976）.

(79) Gerald E.Frug， “The City as a Legal Concept”in 93 Harvard Law Review 1057-1157（1980），Part III，1080-1098.

(80)參看案例 Commonwealth v.Plaisted，148Mass.375（1888）.

(81)參看“The Right to Local Self-Government’ in 13 Har vard Law Review 441-454（1900）；及 Constitution Lim itations（5th ed.）47.

(82)207U.S.161，178-79（1907）.

(83) 參 看 R ichard Briffault.Our Localism：Part I-The Structure of Local Government Law.90 Columbia Law Rev.1-115（1990）；Richard Briffault.Our Localism：Part II-Localism and Legal Theory.90 Columbia Law Rev.346-456（1990）.有關地方主義發展之歷史，可見The Right to LocalSelf-Government'in 13Harvard Law Review 441-454（1900）.

(84)美國之歷史遺產，政治哲學，憲法原則和政府政策都支持從下而上的本地化管治。在大部分州，法律都容許民眾聯合自治。各州一般都有立法賦予本地居民聯合自治之權利﹐聯合結社之法律程序可以由占一定百分比之當地居民所簽署的請愿書發起。其主要法定原則一般是要求請愿者提供一份相鄰之非自治區域地圖，其中包含之人口應高于法定的數目。參考Richard Briffault.Our Localism：Part I-The Structure of Local Government Law.90Columbia Law Rev.1-115，74-5（1990）

(85) Gerald E.Frug， “The City as a Legal Concept”in 93 Harvard Law Review 1057-1157（1980）；及 Our Localism：Part I-The Structure of Local Government Law.90 Columbia Law Rev.1-115，74-5（1990）.

(86)390US474，481（1961）.

(87)參看 Kirkpatrick Sale，The Conquest of Paradise（N.Y.：Alfred A.Knopf，1990），Ch.2.

(88)哥倫布（Christopher Columbus）的事跡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89)對荷蘭東印度公司之進一步討論可見D.K.Fieldhouse，The ColonialEmpire（N.Y.：Delacorte Press，1965），pp.143-146.

(90)John Cannonamp;Ralph Griffiths，The Oxford Illustrated H istory of the British Monarchy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2），pp 503-5.

(91)對荷蘭人、英國人及法國人分別建立之東印度公司之討論可見 D.K.Fieldhouse，The Colonial Empire（N.Y.：Delacorte Press，1965），pp.145-156.

(92)參看 S.Cohen，“The Punitive City：Noteson the Disper salof SocialControl，”3Contemporary Crises339（1979）.

(93)私有化原指國有企業非國有化及將工業的控制權由國家轉向私人企業之過程，這種經濟措施因為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及美國總統里根在80年代的改革而聞名于世。詳細討論可見 N igel Law son，The View From No.11 （Bantam Press，1988）Chapters18 and 19 on“Privatization-1amp;2”及“A Theoretical Overview of Privatization，”in Adam，Cavendish，and M istry，Adjusting Privatization （Portsmouth：Heinemann Educational Books，1992）.

(94)參見 Toffler The Third wave（N.Y.：Morrow，1980）.

(95)參看 Gunther Teubner，The“State”of Private Networks：The Emerging Legal Regime of Polycorporatism in German“1993 Brigham Young University Law Review 553-575.

(96)同上p.554-555.

(97)社會中介組織是指由公民集體自發組織以參與社會、文化經濟及政治活動的團體。同上p.555.

(98)同上p.570.

(99)參看W olfgang Streeckamp;Philippe Schm iter Commu nity，Market，State-and Associations?The Prospective Contribu tion of InterestGovernance to SocialO rder，in W olfgang Streeckamp;Philippe Schm itter ed.Private Interest Government：Beyond marketand State 22-29.（1985）.

(100)見Gunther Teubner p.553.

(101) 參 看 J.Frug，Decentering decentralization.60 U.Chic.L.Rev.253-338，（1993）.

(102) 參 看 Theoredore Low i，The end of Liberalism （N.Y.：Morton，1969）.

(103)參看 “The”State “of Private Networks：The Emerging LegalRegimeofPolycorporatism in Germany”p.556.

(104)同上p.559.

D93

A

1674-3040（2010）02-0077-06

2009-11-30

黃錦就，美國謝斯瓦大學刑事司法系主任、法學博士、副教授。

*來稿系英文稿，經作者授權，譯成中文在本刊發表。香港城市大學葉偉鋒譯。

（責任編輯：許 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