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八大胡同作為北京歷史上最有名的風月場所,與秦淮河一樣被世人所關注,那里有著黑暗的罪惡,也有著美麗的傳說。而今日的八大胡同已經面目全非,經過數十年的人事變遷、拆遷改建,早就殘破不堪。歷史作家郝曉輝花了將近2年的時間走訪了前門一帶所有的胡同,拍片子,查資料,與老人們聊天,親手繪制地圖,力圖還原最真實的八大胡同。本文選摘自剛付印出版的《勾欄胭脂:八大胡同的前世今生》一書,文中段落是老人們的口述實錄。
賽金花拯救了北京城
八大胡同的傳說可多了,賽金花就是一個例子。可以說中國晚清時代最為風光的妓女,應該就是賽金花。
為什么一直說賽金花呢?因為她對北京有功。當時八國聯軍在中國燒殺掠奪。有一個德國兵,喝了酒就到處敲門,結果就敲了賽金花的門。賽金花的傭人出來一看,是一個外國人,就趕緊叫主人去了。賽金花覺得事情很嚴重。因為賽金花曾經是公使夫人,她的孩子就是在德國出生的,所以她并不害怕,非常平靜地用德語和這個人說話,問他是哪國人。那士兵回答說是德國人。賽金花問他:“知道瓦德西司令嗎?我和他是朋友,我是傅彩云。”那時候賽金花就叫傅彩云。德國兵一聽嚇了一跳,回去趕緊跟瓦德西匯報。第二天,瓦德西就派車來接賽金花。接去之后,老朋友相見,瓦德西求賽金花給他辦糧草的事情。因為當時德國來了那么多人,沒什么可吃的,打仗沒有糧草可不行。可是賽金花提出兩個條件:一,不能傷害無辜,不能隨便殺人放火;二,保護北京的名勝古跡。瓦德西一聽,不答應不行啊,于是就答應了。就這樣,北京城免遭了一場浩劫,不然的話,什么故宮、天安門,早就全部被毀了。
八大胡同的由來
據說老北京城最早的妓院分布在內城,那時候叫官妓。現在東四南大街路東有幾條胡同,曾是明朝官妓的所在地,像演樂胡同,是官妓樂隊演習奏樂的地方;而內務部街在明清時叫勾欄胡同,是由妓女和藝人賣唱演繹而來的。“勾欄”,明代以后成為妓院的別稱。
在明清時,當官的和有錢的吃飯喝酒時都要有妓女陪酒、奏樂、演唱,有一個名字叫做“叫條子”,而妓院一方,就叫“出條子”。到了清末民初的時候,北京城的妓院就主要集中在前門外大街了。原因據說一是因為這里離內城較近,官員們出城享樂比較方便;二是這里有火車站,南來北往的旅客多;三是前門外大街是京城著名的商業街,相當繁華;四是這一帶是戲園子、茶館、酒樓的集中地,吃喝玩樂,可自成一體。
當然以上都是資料上說的。而民間有一種說法則是,在民國初期,袁世凱擔任臨時大總統,他還想做皇帝,所以出手很大方,花重金收買參、眾兩院議員(那時候號稱八百羅漢),給每人月薪八百塊現大洋。
那時候國會的會址就在現在新華社所在的宣武門,距離八大胡同非常近,這些官員在酒足飯飽之后,就順便到八大胡同里遛彎,這也讓外城在那一段時間空前繁榮。當時許多妓院都掛出了“客滿”的牌子,妓院生意這么火,可以說完全是因為袁世凱的皇帝夢,就是這樣成就了那時的八大胡同。
所謂的八大胡同,指的是包括王廣福斜街、陜西巷、朱茅胡同、韓家潭、胭脂胡同、石頭胡同、百順胡同、朱家胡同在內的一片地區,其中最主要、最有名的是這么幾條胡同。那年頭這里白天冷落清靜,而一到下午,便燈紅酒綠,熱鬧異常。
老北京的妓女分為“南班”和“北班”兩種,一般來說,“南班”的妓女主要是江南一帶的女人,檔次高一些,不但有色,而且有才。這樣的妓女陪的多是達官顯貴,比如賽金花、小鳳仙等都是南方人。“北班”的妓女以北京郊區和河北三河一帶的女人為主,相貌好,但沒有文化,不會吹拉彈唱。
除此之外,明清時候的八大胡同也有一些相公窯子。相公窯子里面的幾乎全部是唱戲的男孩子,要人有人,要個頭有個頭,油頭粉面,整天捯飭得跟女的一樣。據說明朝的時候妓女少,相公多,那些漂亮些的男孩子打著唱戲的名義接客,陪達官貴人。等到清朝的時候,這里就更加熱鬧,一些妓女看到這里的錢好賺,就跑過來,形成了西邊玩相公、東邊玩妓女的局面。等到南方妓女到了八大胡同,就把相公窯子的生意給頂了,漸漸地也就沒有了。
我家對門是妓院
我出生在王廣福斜街,今年七十五歲了。我們家是開煤鋪的,我那時候還穿著長袍做掌柜的,當時我們家雇的伙計和對面飯館的小徒弟就經常去逛妓院。
我也認識一些妓院里面的伙計,一般人們管他們叫大茶壺。他們主要的工作就是沏茶倒水,客人來了幫忙招呼什么的。不過現在我認識的那些人都死了。在八大胡同,當時妓院有五虎:撈毛虎、坐地虎、笑天虎、霸天虎,還有一個負責保護妓院的叫什么虎就記不清楚了。老鴇叫笑天虎,皮條客叫坐地虎,大茶壺就叫撈毛虎。盡是唬人的。
“王皮蔡留,朱茅燕家,大小李紗”,這個順口溜,基本上概括了八大胡同。除此之外,石頭胡同還有一些小班,都是一等的妓院。路西路東比較好點的房子幾乎都是妓院。因為客人都是坐汽車去的,那邊街道也寬敞點。像棕樹斜街這邊最好的妓院就是二等,三等居多。一等叫做小班,二等叫做茶室,三等叫做下處。下處就是低級的了,非常臟。原來罵人不是說下三濫嗎?就是說像下處這樣的地方。
我家前邊的樓以前是汾陽會館,現在已經改成小學了。早先在日本人占領時期,這里是最熱鬧的地方,老擠著好些人,但基本上都是逛妓院的。我家對面現在是公共廁所,那旁邊有一條小胡同沒幾家人住著,里面原來就是妓院。斜對面是餃子鋪、小酒館,再旁邊的小樓是一家大煙館叫紅星膏店,現在是棕樹斜街7號,原來是2號,人們就是到這里抽大煙的。
我們家對面二等的妓院比較多。現在棕樹二條那邊的武警支隊所在地,是最早的憲兵隊住址,后來日本人來的時候也是駐扎在那里。聽我父親說,當時軍閥張作霖的部下楊宇霆、于學中在那兒駐扎。那是一個船型的建筑,非常漂亮,但是后來拆了,現在是一個塔樓。一到晚上查妓院的時候,憲兵隊的人就拿著一個大令過來。到了哪個院,所有人都必須站起來,大茶壺給掀著簾子,那時候叫打簾子。有一天查到一家妓院的時候,憲兵隊一進去,楊宇霆在里面正打麻將呢。當時簾子一掀,里面就有一個聲音問道:“干嗎的?”憲兵就回答說:“查妓院的。”“查什么妓院呢?”楊宇霆一生氣就從腰里把槍拔了出來,走過去就把大令從憲兵的手里奪了,給撅折了。憲兵一看,這可不行,沒辦法向上邊交代啊,再說這也是憲兵隊的公務,怎么說撅就給撅了呢?馬上有人給憲兵隊打電話,楊宇霆也立即召集了自己的部下。就這樣,隊伍都拉過來了,雙方就在胡同里交上了火。嚇得附近居民誰也不敢出來,那些正在胡同里的就趕緊找地方躲啊,場面非常混亂。最后雙方死了有十幾個人。想想都知道,這么窄的地方,根本沒法躲,能不死人嗎?在當時這是一件大事,事情很快就傳開了,軍閥和憲兵打起來了,非常轟動。為了平息這事,以后又有了軍警憲聯合查妓院。
我們家對門有一家二等妓院,是一個叫錢兆山的開的,叫同義樓。當時錢兆山也買賣人口,有人從別處拐來的姑娘,他就收下,然后讓這些姑娘去接客。北京解放后封妓院的時候他家還有一個小姑娘呢,他說是他養的。當時這個小姑娘管他叫老爺,我懷疑是他買來準備賣到妓院去的,因為孩子還小就先養著。小姑娘被解救出來后沒地方去,就由一個工作組的姓宛的工作人員給領養了。錢兆山算比較幸運的,查封妓院的時候他逃脫了。因為妓院注冊的名字是他媳婦的,就沒抓他,工作組把他媳婦給抓起來了,判了五年徒刑,他倒沒事。后來他又跑回來,但他能干什么啊,就蹬三輪。這下他人也老實了,不敢那么囂張了。“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有人把他揭發出來,說他拐賣人口、逼良為娼,他也承認了,不承認不行啊,紅衛兵把他打得肛門流血,又把他抓了起來。他可能實在熬不過去了,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就摸電門自殺了。這在當時是非常有名的一個人,很多妓院的老鴇都認識他,從他那里買過姑娘。當時他住的是棕樹斜街18號。
八大胡同的那些“黑話”
記得那時候人們經常說的一句話是:打茶圍。所謂“打茶圍”,就是嫖客親自或派人到妓院去點名叫妓女,或者與妓女一起喝茶聊天,或者是聽善唱的妓女彈唱一曲。嫖客進門,照例由老鴇或妓女親自端茶,由妓女親自端出干鮮果品來,行話叫做“裝干濕”,說俗點也叫“敬瓜子”,臨走的時候,就把一塊錢茶資放在果盤中,給妓女一塊錢,這叫“盤子錢”。當然,愿意多給,更顯得嫖客有氣派。實際上這是嫖客與妓女“聯絡感情”的手段,也是嫖客選擇妓女的過程。
當時的一二等妓院里,很多妓女是非常講究情調的,聊聊才藝、唱唱小曲、喝喝茶后,才會與嫖客一起到房間里“行事兒”。更講究一點的,甚至安排的是嫖客與妓女可以講點情調的地方,讓雙方增進些感情。當然,并不是讓他們戀愛,這樣的話,老鴇就虧了,她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呢。在這樣高等級的妓院里,并不是嫖客一進門就與妓女上床,是必須經過多次打茶圍、叫局、吃花酒,所謂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礎之后,才可以開口提留宿的。
然后說說“出局”,所謂出局就是嫖客把妓女叫到家里或飯店去陪酒,價格每次一至三塊,不過,也有很多有錢人家為了顯示自己的財力,會多給妓女點錢。當然,出局不是隨便就把人帶走的,要有憑據的,否則妓女跑了,老鴇找誰要人去啊?所以還有一種東西叫“局票”,也就是叫妓女的條子,類似現在的收據,或者白條,總之是讓嫖客留個證據性的東西給妓院。我見過局票,覺得還挺正規的,都是印刷的條子,不是人自己寫上去的。熟客叫局,不必當時付錢,而是由妓院的賬房根據局票寫在賬上,稱為“局賬”,每年端午、中秋、年關之前結算,叫做“清局賬”。如果到了結賬的時候,嫖客以出門或者其他借口賴賬不給錢的,叫“漂局賬”。在嫖客圈子里,如果漂局賬,那是很沒面子的事情。
妓女出局,除了事先約定的之外,一般都是先由嫖客到飯店定好了酒席,然后填寫飯店提供的局票,派人送去各家妓院。妓院接到局票,如果所點的妓女在家,就立刻派轎子把人送過去,檔次高的妓女還帶著伺候她的人,手里拿著琵琶和水煙筒之類的跟著,這也有一個說法,叫做“跟局”。身價越高的妓女跟局的人越多,而且有自己的專用轎子和轎夫,這也是這個圈子里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新政府的“措施”
新中國剛成立時,政府對妓院采取的手段較為平和,以限制為主。1949年,北京市人民政府作出決定,對妓院實行四條管理規定:規定一,各妓院必須備有留宿住客登記簿,詳細記錄住客的真實姓名、年齡、職業和固定住址,并于當日二十二時前將登記簿送當地派出所備案;規定二,凡有身著便衣而持槍嫖娼者,不得使其逃脫,必須迅速秘密報告;規定三,遇攜帶火藥、軍裝、通訊器材而留宿者,要報告當地公安派出所,并不準代其存放;規定四,凡有私行召開會議者和遇有身著軍裝嫖娼者,散兵、流亡政府人員、冒充解放軍者,要向派出所報告。同時還明確要求各妓院老板做到“七不得”,即:不得做非法生意,不得打罵虐待妓女,不得誘使良家婦女為娼,不得阻攔妓女從良,不得讓有傳染病的妓女接客,不得逼幼女為娼妓,不得使嫖客在妓院里飲酒吵鬧吵架擾亂社會治安。為了掌握妓院的動態,當地公安派出所還對妓女的增減和來路去向進行登記。
當時為了把嫖客轟出八大胡同,以達到治理的目的,前門外第五分局就想出了一招,在嫖客的衣服上蓋章,上面寫:嫖客查訖。這樣,肯定他以后不敢再來了,同時也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這招的確管用,那些嫖客們只要一見到公安局的人,馬上就有人喊:“蓋戳兒的人來了,快跑啊!”于是嫖客抱頭鼠竄。幾天下來,這些人不敢到妓院去了,妓院的生意一下子冷清了。沒多長時間,一些老鴇自動關門走人,她們手下的妓女也都自謀生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