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建嶸
四個公民在深圳街邊以撲克牌賭單雙,被深圳市勞動教養管理委員會分別處以勞教一年。其中一涉案人彭華將深圳市勞教委告上法庭。近日,深圳市羅湖區人民法院一審宣判,認為其行為不屬于“賭資較大”的賭博行為,深圳市勞教委應撤銷對彭華的勞動教養的決定。(《南方都市報》7月19日)這起被網絡和媒體稱為“打牌門”的案件,不僅僅是地方執法者的錯誤執法,更主要的再一次暴露了勞動教養制度存在的重大缺失。
如果說,在建國初期法律制度不完善的特定歷史條件下創立的勞動教養制度,曾在維護社會治安秩序,預防和減少犯罪等方面發揮過一定的作用,隨著社會的發展和時代的變遷,勞教制度作為一種違背法治理念、缺乏法理基礎、損害公平正義的強制性教育改造的行政措施,已經引起了社會各界的詬病和非議。
首先,用法治理念來審視勞動教養制度,其違憲性是顯而易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37條明確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任何公民,非經人民檢察院批準或者決定或者人民法院決定,并由公安機關執行,不受逮捕。禁止非法拘禁和以其他方法非法剝奪或者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禁止非法搜查公民的身體。”由此規定可知,較長時間剝奪或限制公民人身自由應該經人民檢察院批準或者決定或者人民法院決定,并由公安機關執行,否則均應視為非法。但是勞動教養不經正當的司法程序,憑借公安機關或地方行政部門設立的勞動教養委員會審查決定,就可以限制公民人身自由1到3年不等,甚至可以延期為4年,這明顯與憲法的規定相抵觸。
其次,勞教制度更直接違反了《行政處罰法》和《立法法》。早在1996年10月1日起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處罰法》第九條就規定,“法律可以設定各種行政處罰。限制人身自由的行政處罰,只能由法律設定。”第十條第一款規定,“行政法規可以設定除限制人身自由以外的行政處罰。”2000年7月1日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立法法》第八條第五項規定,“對公民政治權利的剝奪、限制人身自由的強制措施和處罰”只能制訂法律。可見,限制人身自由的強制措施和處罰,只能由“法律”制定。而確定勞動教養制度的幾個規定,如《國務院關于勞動教養問題的決定》、《關于勞動教養的補充規定》和《勞動教養實行辦法》等,均非“法律”。可見,在《立法法》生效之后,勞教制度所依據的法規,都已經成為非法,應當予以改變和撤銷。
再次,在勞動教養制度的實施過程,執法者隨意性十分明顯,缺乏剛性的制衡,出了錯誤裁定很難得到糾正,容易成為某些機構和人獲取利益及打擊報復他人的工具。由于勞動教養的管轄機關為勞動教養委員會,具體由地市以上公安局設立的勞動教養審批委員會進行審批。而勞教案件的辦案部門也是公安局,雖然辦案和審批有內部分工,但可以說公安部門在決定是否適用勞教方面,具有相當大的權力。勞教也不是司法程序,它沒有考慮抗辯雙方的平衡,被處理對象沒有機會充分表達自己的意見。即使制度上有地方檢察部門負責監督勞教,但這是一種事后監督。勞教制度作為一種剝奪公民人身自由的制度,卻設定為一種行政部門單方面行使的處罰權。
可見,勞教制度本質上是一種司法程序外的社會控制手段,被行政權用來單方面、高效率地剝奪公民人身自由,是公權力對公民權利的侵犯,與法治社會格格不入。
2003年,青年孫志剛被收容打死一案,引發了民眾對公民人身自由權的熱烈討論,最后以收容遣送制度的廢止而告終。但同樣性質的勞動教養制度,受到了同樣的批評,卻依然保留了下來,并且得到了更新的運用。一些輕微違法的進城務工者、上訪者等,往往成了勞動教養最新的適用對象。
如此明顯違憲、違法、有損公平正義的制度得不到糾正,就說明有些人并沒有真正信任法律的力量,不是真正追求法律來建立、維護社會基本秩序,對依法治國還有疑慮,那么人民又怎么能夠從內心信仰法律,在行為上自覺遵守法律?法律制度若得不到執政者和公民雙方面的尊重,又怎能成為國家合法性的基礎?
勞教制度不廢止,說明有些人還沒有真正尊重公民的自由和權利,舍不得放棄這條高效率、單方面剝奪公民自由的“便道”,說明其還想最大程度地保證公權力侵犯民權的能力。
我們應從國家合法性的高度看待勞教制度的制度性缺失和嚴重后果,應從現代國家制度建設的高度盡快廢除嚴重違反憲法和法律規定的勞動教養制度。(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所社會問題研究中心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