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無尾犬

連清川

如果一定要我把“才華橫溢”這四個字送給活著的人的話,我只想把這四個字送給兩個人:一個是被追殺了18年的薩爾曼·拉什迪,另一個就是《佛祖在一號線》的作者李海鵬。

這不是我吹捧李海鵬或者故作驚人之語,而僅僅是一種私人的閱讀體驗。我從來不是那種“最樸素的語言就是最美麗的語言”論斷的粉絲——我喜歡拉什迪與海鵬的文字,因為他們的文字總使我如乘坐過山車般心潮澎湃。他們都愛“語不驚人死不休”,都愛九轉回腸。讀那些篇章,往往感覺峰巒疊嶂,波濤洶涌,每每能在其中獲得奇偉想象的快感和峰回路轉的驚喜。

當然這一切不過是表面現象而已。我們這個世界充滿著太多包裝精美的青花瓷,但都不過是鄉下爐灶里燒出來的不值一文的贗品。而我們真正被海鵬所打動的,恰恰是在他這些華麗的、奇峰迭轉的文字下,所呈現出來的那種天然的切膚之痛,倔強地與世界不妥協和天地有大愛的悲憫。

這么說似乎有些大而無當。其實他自己在各種場合,包括這本書里面一再重申,他無意去造就一個驚天動地的事業或者寫作一本足以不朽的書,毋寧只是去重申或者普及常識。我們這個國家曾經和正在盛產各種各類驚天地泣鬼神的偉大理想,要么是解放全人類,要么大國崛起,要么中國世紀。但假若一個國度里連最基本的常識和共識都沒有的話,那么崛起的,或者解放的結果所帶來的東西,想起來都恐懼。

《佛祖在一號線》拉里拉雜什么都有。這似乎是專欄作家,也是這個時代的寫作者的一個通病。時代似乎在迫使我們無法成為一個嚴肅的、系統的思考者。網絡化的時代里,博客和微博把所有偉大的思想全部都碎片化了——因為這個時代的讀者本身就是碎片化的。

不過我仍然偷偷地以為海鵬或者還有著系統的思考。因為他所有的一切,幾乎在講這個國家制度攸關的事務,與人類的精神高尚相關的思維,在講一個迷失得幾乎沒有一個小路標的國家,如何生活的問題。這是常識:當這個國度在長久的禁閉后又被滾滾江濤般的金錢所迷醉時,當所有制度的、精神的、宗教的和生活態度的約束全告闕然之后,如果你秉持常識的指引,仰望常識的光芒,堅守著常識的倫理,你便不至于淪落成一欄富庶的豬圈里的一頭缺乏生活方向的豬。

我武斷地以為海鵬是一個反物質主義者——反對的是以崇拜物質為生活,而不是以物質為生活的主義。我最喜歡的就是《墻角見吧,無尾犬》里的寓意。一條沒有尾巴的狗其實也想向其他狗表示友好,可是因為沒有尾巴,其他的狗無法理解只能咬它,“它沒有尾巴可搖,別的狗咬它,它也只好咬回去。我就是這只無尾狗,你覺得我不友好,可是你不知道我因此活得好辛苦啊。”

這真的是切膚之痛,但因為他理解,于是他有悲憫之心;而又因為這倫理的脊骨,他只能倔強地不與世界和平共處。

但凡不愿意在滾滾紅塵中去經營、去計算、去雍容華貴的人,多是這種無尾犬。他們的大尾巴都在心里,按照阿蘭·德·波頓對蘇格拉底的評價:他們與世不合。

可是在這一點上,我希望能和海鵬站在一起。假設我們的國度或者我們的價值必須以GDP或者擁有的北京上海土地的平方數來計算的話,那么我們這個以為有著5000年悠久歷史的土地實在太乏味、太沒文化;假如我們所追求的生活方向中還有一點點的意義、高尚和優雅,卻顯得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話,那么我們就都是無尾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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