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哈佛丑聞這面鏡子

薛 涌

正當中國為著名學者汪暉的抄襲問題爭論不休之時,哈佛曝出驚人的學術丑聞。這一丑聞不僅被當地媒體反復報道,而且成了全球性的科技新聞,乃至遠在英國的《經濟學人》也進行了重點報道。

丑聞的主角,是哈佛大名鼎鼎的心理學家Marc Hauser。此公剛過五十,不僅領導著哈佛的認知進化實驗室,而且在國家科學基金和法蘭西學院等國際著名機構屢獲大獎。其研究題目也非常尖端:動物的道德意識。這對于從進化論的角度解釋道德問題可謂別開生面。但是,他的幾位研究生和助手,一直對他取證的方法表示不安,并提出了不少問題要求討論。對此,他都置之不理。最終有人舉報,哈佛開始了秘密調查。

今年8月10日,《波士頓環球報》率先曝出新聞:Marc Hauser正在接受調查。8月20日,哈佛文理學院院長證實調查發現了Marc Hauser有八項科學上的不端行為。宣布處于一年休假中的Marc Hauser也發表聲明道歉,聲稱自己犯了一些重大錯誤。因為他的研究受到聯邦政府的資助,聯邦在馬薩諸塞州的檢察院也已經介入調查。

根據哈佛公布的情況,Marc Hauser的不端行為有三項涉及到他發表的論文,另外幾項則涉及到尚未發表的論文?？上?這樣的通報難服眾人。學界和媒體大為不滿的是,哈佛在此事上缺乏透明性,只有在媒體曝出消息后,才被迫承認確有其事。對Marc Hauser的這些不端行為的細節,也一直沒有公布。哈佛稱案情復雜,涉及不少隱私,難以通盤公布。畢竟實驗室涉及一個研究團隊,不是一個人。可惜,這不僅令人猜測紛紛,而且對整個學科的信譽也帶來了重大的損害。

Marc Hauser所研究的,是通過對動物行為的觀察來探知其思想,如認知能力和道德意識等等。這在心理學上是非常艱難的課題,在方法論上必須有嚴格的限定。畢竟,動物不能通過語言與人進行直接交流。動物的“思想”,全是人根據其行為而進行的解讀。解讀的方法,大多是通過一系列的實驗,并觀察和記錄動物在實驗中的行為,找出能代表其思想程序的令人信服的模式。心理學界經過上百年數代人的積累,已經發展出嚴格的程序?？上攵?這一過程是非常漫長艱難的。急功近利者,可能在實驗沒有完成或者沒有取得預想的結果時,就把“結果”寫進論文,證明自己的宏偉理論。這就是我們常識中的偽造實驗結果。

1995年,Marc Hauser就發表論文宣稱一種小猴子可以在鏡子中識別自己。同行大為震驚,馬上向他索要實驗的錄像。但Marc Hauser寄來的錄像片段毫無說服力。同行繼續索取完整的錄像,Marc Hauser只好推說錄像被偷了。2001年,Marc Hauser發表了另一篇論文,承認他的實驗無法重復。此次發現的“不端行為”,包括類似的情況。比如他在一篇論文中聲稱這種小猴子有著“規則意識”,但證明這一結果的實驗至少是沒有完成的,事后也拿不出來新的實驗結果。

雖然此案調查的細節和最后結論都還有待澄清,處罰措施也尚未公布,但有幾點很值得中國學術界參照。第一,對Marc Hauser這樣明星級的教授,其手下的研究生匿名舉報,就足以啟動校方的調查。他本人不管多么不愿意,也不得不公開道歉,并且目前處于停課候審的狀態;第二,即使如此,哈佛在整個過程中還是受到了媒體和學界的強烈批評,稱其過程不夠透明。媒體對學術有監督的權力,即使哈佛也不能免于監督。這方面早就是學界的共識,哈佛方面更無“媒體炒作”之抱怨;第三,Marc Hauser在學術界勢力很大,追隨其學說的人很多。但是,丑聞曝出后,雖然證據不詳,但學界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替他的學術道德和規范打保票。

中國的情況就大不一樣了。不要說小研究生舉報明星教授,就是教授公開寫文章指出同行抄襲,也要受到對方律師的威脅。抄襲者所在的大學裝聾作啞,甚至有同行出來為其辯護,攻擊“媒體炒作”,稱中國的媒體不懂學術規范。

其實,沒有媒體的監督,哈佛也不可信。學術的信譽,不是建立在把自己置于萬人之上,而是把自己擺在和別人(哪怕是圈外人)完全平等的位置上。當學術不得不依賴權力維護自己的權威時,學術就不成其為學術了。可惜,中國的學者經常不懂這些,以為抬出八十多位著名的“國際學者”的聲援信,就把別人都嚇住了?？纯碝arc Hauser的案例就明白:沒有人給他聲援,而且聲援也沒有用。大家要看的,是實驗的證據。如果抄襲的事實在網上都能查得一清二楚,找出那多學者聲援又有什么用呢?★

(作者為美國薩福克大學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