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國公司在中國沿海開發區的嵌入性研究

摘 要：本文針對國內外學者關于跨國公司在東道國的嵌入性不足或嵌入失效問題，提出了跨國公司在華具有較強嵌入性的觀點，并將視角聚焦于中國沿海開發區和其中的跨國公司，通過理論分析和案例分析相結合的方法，從四個維度揭示了跨國公司在中國的嵌入性及其演化過程。并從戰略管理視角探討了跨國公司在華嵌入的演進規律，提出跨國公司在華戰略三部曲，即從戰略連接、戰略嵌入到戰略耦合，同時指出未來中國區域外資政策取向應從單純招商引資向本地嵌入轉變。

關鍵詞：跨國公司；嵌入性；沿海開發區

中圖分類號：F276.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10)09-0088-08

一、問題的提出

20世紀80年代以來，在中國外資優惠政策漸進遞推、制度變遷以及區域投資環境日益改善的形勢下，一大批跨國公司紛紛登陸中國，并在中國沿海地區形成了跨國公司集聚現象。跨國公司已經成為中國經濟發展的引擎，對國民經濟又好又快發展起到了積極的促進作用。其中，一些著名跨國公司基于自身長遠戰略的考量，在中國逐漸扎根結網，安營扎寨，與區域相關產業建立了休戚與共、互動雙贏、共同成長、共同演進的產業生態關系，即所謂“本地嵌入”的現象。并且這些跨國公司在中國部分區域的嵌入呈逐步增強態勢，對地方經濟發展和產業集聚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但是從國內外現有研究來看，對跨國公司嵌入性的研究還很不夠，甚至有失偏頗。主要存在兩方面問題：第一，一般認為，跨國公司在東道國的嵌入性較低，嵌入性不足，普遍存在“松腳性(footloose)”，或嵌入失效問題，這是與跨國公司在中國的實踐不符的。第二，人們往往對跨國公司本土化、零部件國產化等比較重視，而對跨國公司本地嵌入問題重視不夠。實際上，跨國公司本地嵌入要比本土化問題更有意義：嵌入性強調扎根發芽，本土化則是入鄉隨俗；嵌入性強調跨國公司與地方互動耦合，本土化則偏于跨國公司單方適應，因此，現階段無論對跨國公司本身還是對地方政府而言，強調跨國公司嵌入性要比單純本土化更有價值。基于此，本文將視角聚焦于國家級開發區和其中的跨國公司，通過對相關理論系統整合和大量實地考察，力爭揭示跨國公司在中國的嵌入性及其演化規律，為更好地實現與跨國公司雙贏提供理論依據。

二、相關研究回顧

“嵌入”(embeddedness)一詞，最早由波蘭尼在《大變革》(The Great Transformation)一書中提出。他指出個人的經濟動機是嵌入在社會關系里的，經濟行為屬于社會活動的一部分。自此之后便有其他學者陸續提出相關的看法，嵌入概念在社會組織、經濟地理和區域發展、管理學等研究領域得到廣泛的運用，特別是對嵌入概念的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在經濟全球化的大背景下，跨國公司的重要性日益凸現，對跨國公司本地嵌入的研究逐漸受到重視。Andersson在以瑞典對外投資的跨國公司的78家子公司為樣本對總部控制與子公司關系的實證研究中，把子公司的嵌入分為內部嵌入和外部嵌入，實證表明，外部嵌入性越高，母公司的控制度越低；內部嵌入性越低，母公司的控制度越高。Dicken討論了垂直整合形態跨國公司與地方的接軌嵌入問題。在這種本地嵌入的觀點中，跨國公司的研究不再只是探討東道國與跨國公司之間的協商，而是探討東道國的社會與經濟體系如何改變或轉化跨國公司的分廠。Quince和Whittaker在研究不同本地嵌入程度對企業的市場結構、創新活動、成長和全球導向等方面的比較影響時，使用雇傭勞動力的本地化率、勞動力本地化率與全國平均水平相對比率來衡量本地嵌入性。Hochtberger、Zademach和Grimes研究發現，不僅跨國公司子公司的本地嵌入性，而且與全球外部網絡的聯系和與跨國公司內部網絡的聯系，都對子公司的競爭力有影響。Whitel對位于愛爾蘭共和國軟件產業集群的跨國公司進行了典型案例研究。他認為子公司的本地嵌入包括兩個方面：一是與本地的連接關系。二是跨國公司子公司的演化與擴張。也就是說，子公司與本地的聯系越廣泛和緊密，子公司自身在本地成長就越好，子公司的本地嵌入程度越高。Andersson和Forsgren把本地嵌入發展出業務嵌入和技術嵌入兩個維度，實證結果表明，子公司的外部嵌入性影響其成為重要角色的可能性，并且作為子公司影響母公司的一個先決條件。

中國學者對跨國公司的本地嵌入問題也進行了一些研究。項后軍研究了跨國公司的“松腳性(footloose)”，即跨國公司與當地聯系少、易外移、溢出效應有限等問題。趙蓓、莽麗從嵌入性角度分析了外資與中國產業集群發展的關系。楊飛以珠三角東莞市清溪鎮ICT產品集群為例分析了“嵌入型”集群中外資企業扎根失效問題。

綜上所述，國內外學者對跨國公司嵌入問題進行了一些研究，但還存在許多問題尚待探討。比如，跨國公司嵌入性表現在哪些方面，如何確定跨國公司嵌入的分析維度，跨國公司嵌入具有怎樣的演化規律等問題至今尚未有人進行深入研究，特別是缺乏對跨國公司在華嵌入性的研究。

三、對跨國公司嵌入性的內涵界定與系統整合

在新經濟社會學、新產業區理論、企業網絡、產業集群理論等研究中，“嵌入”是一個出現頻率很高的詞匯，但各學科對它的理解卻不盡相同。本文在借鑒各學科對其界定的基礎上，結合中國實際情況，將跨國公司嵌入定義為：跨國公司以直接投資形式在東道國投資，建立獨資、合資或合作企業，通過與當地政府、企業以及其他機構建立各種正式聯系、非正式聯系，在當地結網、扎根，并對當地經濟社會發展產生一定影響的行為。其內涵包括兩個層面：第一，跨國公司與當地產業網絡(體系)發生經濟連接關系和社會連接關系的行為，比如在當地投資，在當地采購，幫助社區進步，行使社會責任等。第二，跨國公司在當地的網絡、制度等融入、根植到當地經濟社會網絡中。比如，先進的管理理念、制度與體制在當地擴散傳播、技術在當地轉移、溢出，同時跨國公司也受到當地傳統文化等的深刻影響。

這里還需要澄清跨國公司嵌入性與本土化的區別。一般認為，跨國公司本土化是跨國公司為適應東道國獨特的文化和社會習俗、意識形態以及獨特的明規則或潛規則，將生產、營銷、管理、人事等全方位融入東道國經濟中的過程，通俗地說就是要入鄉隨俗。本文認為，跨國公司嵌入性遠比跨國公司本土化內涵豐富的多。嵌入性強調扎根發芽，本土化則是入鄉隨俗；嵌入性強調跨國公司與地方互動耦合，本土化則偏于跨國公司單方適應；嵌入性涵蓋經濟、社會、技術和制度等多個方面，而本土化則主要側重經濟技術方面；嵌入性屬于跨國公司戰略管理問題，而本土化則屬于跨國公司策略問題。本土化包含在嵌入性之中，是嵌入性的應有之義，嵌入性之內涵和外延都遠遠大于本土化。現階段無論對跨國公司本身還是對地方政府而言，強調跨國公司嵌入性要比單純本土化更有現實意義。

本文在國內外學者研究的基礎上，將跨國公司的嵌入分為三個層次和四個維度。三個層次是宏觀層次、中觀層次和微觀層次，四個維度是經濟嵌入、社會嵌入、技術嵌入和制度嵌入，據此確定跨國公司嵌入的分析框架。具體含義為：宏觀層次的跨國公司嵌入指的是將中國作為一個整體，跨國公司對其嵌人；中觀層次的跨國公司嵌入指的是將中國分為東部、中部和西部，跨國公司對這三個區域的嵌入；微觀層次的跨國公司嵌入指的是跨國公司對某個具體區域的嵌入。而跨國公司的經濟嵌入是指跨國公司在當地持續投資并與本地企業之間持續而穩定的產業關聯性，包括原材料采購供應及其上下游產品供應的本地化程度、與本地產業的接口等等。跨國公司的社會嵌入性是指企業間的人際關系與社會聯系的密切程度、人力資源的本地化程度。跨國公司的體制嵌入性是指跨國公司與其他社會機構的聯系和影響程度以及對當地制度變遷的影響。跨國公司的技術嵌入是指跨國公司與地方企業間技術關聯性，包括對本地企業的技術轉移和技術溢出效應、對地方產業結構升級的促進作用。這一分析框架比較全面地反映了跨國公司嵌入的全貌，體現了對其他分析維度的系統整合，具有較強的邏輯連貫性，也更加符合跨國公司在中國的實際情況。

四、跨國公司在沿海開發區的嵌入性表征

經過20多年的發展，中國開發區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實際上，中國開發區發展的歷史是一部跨國公司與開發區互動博弈、共生共贏的歷史，更是一部跨國公司嵌入與地方產業共同成長、共同演進的歷史。在開發區大量出現的跨國公司嵌入現象，是當代中國特有的一種經濟現象，在世界經濟發展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為當代跨國公司問題的研究提供了最好的實驗室。基于此，本文將視角聚焦于中國開發區特別是沿海開發區和其中的跨國公司，并從四個維度進行分析，力爭揭示跨國公司在中國的嵌入性表征。跨國公司在沿海開發區的嵌入性表征，可歸納為經濟嵌入性、技術嵌入性、社會嵌入性和體制嵌入性四種。

1.經濟嵌入性

跨國公司在沿海開發區的經濟嵌入性特征，主要表現在投資呈系統化、戰略匹配、集聚態勢、結構升級和關聯加深五個方面。

(1)投資呈系統化。跨國公司在沿海地區的投資不僅是立足一區一地，更是面向全國、放眼全球。大多投資項目具備分銷、研發、結算、管理等功能。跨國公司在中國沿海地區已進入了大規模的系統化投資階段，這反映了跨國公司經過多年的考察，對中國投資環境有了較高的認可度。跨國公司在華投資的戰略措施也呈系統化，并表現出志在必得的姿態。摩托羅拉公司曾提出了四大戰略：一是投資與技術轉讓，堅持投資與技術轉讓并重，不斷加大在研發與開發上的力度。二是管理本土化，培養本地的管理人才。三是配套產品國產化，在中國培養供應商，使配套產業本地化。四是推行合資合作項目。這四項戰略體現了摩托羅拉公司對中國投資的系統思考，每一項都表明了對中國市場的長期承諾。

(2)投資與本土(國家)戰略匹配。英特爾在中國沿海與內地的投資先后出現三次高潮，這三次高潮的波峰剛好都與中國政府的國家開發開放戰略吻合。投資上海時是配合“浦東崛起”，投資成都時是呼應“開發西部”，投資大連時是緊跟“振興東北”。與中國區域經濟發展戰略的三個臺階——“先提速東部，再提升西部，后復興東北”保持同步。

(3)跨國公司集聚投資成為新模式。近年來，跨國公司投資呈現出地域集聚態勢，即跨國公司出于地緣、親緣、商緣等原因集中在某地投資發展，以謀求共生共贏。如臺資企業云集昆山開發區，歐美公司集聚蘇州工業園區，日資企業集中在無錫開發區、大連開發區。最著名的是北京開發區的諾基亞星網工業園，被稱為“星網模式”。目前已有近20家在各自領域世界領先的配套供應商和諾基亞一起人駐星網工業園，其中50％以上設立了研發機構，累計帶動投資超過130億元人民幣。2008年，星網工業園總產值已突破1300億元人民幣，占北京電子信息制造業產值的一半，創造了55000個就業機會。

(4)投資結構不斷升級。近年來，跨國公司在開發區的投資正經歷著結構快速升級的過程：從早期的勞動密集型的簡單制造活動向資金技術密集型的制造活動升級；從單純的制造活動向服務領域擴展；從制造業轉移向研發機構和地區運營總部擴展。這既是跨國公司投資戰略的體現，也與跨國公司擁有尖端技術和現代營銷管理經驗等優勢有關。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后，不少跨國公司對其在華管理結構進行了調整。這些調整涉及到建立和加強中國地區總部，建立和加強在中國的運營中心——投資中心、制造中心、物流中心、研究開發中心、培訓中心、售后服務中心、財務中心、結算中心、媒體公關部、政府事務部等或是跨國公司母公司業務部門在中國建立的分支機構。

(5)跨國公司與當地企業的經濟關聯不斷加深。近年來，一些跨國公司出于成本、戰略的考量，注重培養當地商業伙伴，培養供應商，跨國公司與當地企業關系從過去的“純粹”市場交易、短期關系發展為長期關聯和股權關系等戰略伙伴關系，特別是配套產品本地化趨勢日益明顯。例如，20世紀90年代以來，日資企業在不斷推進采購的當地化進程，并取得了很好的成效。廣州本田成立以來，積極推進零部件采購的當地化進程，經過多年的努力，初步形成了一個包括廣州20多家在內的、全國110余家零部件供貨廠商的當地化供給網絡。2006年，廣州本田的雅閣系列轎車、奧德賽多功能系列轎車和飛度系列轎車的當地采購率分別達到85％、80％和90％，成為日系三大汽車巨頭中最高的。

2.技術嵌入性

跨國公司的技術嵌入性是指跨國公司與地方企業間技術關聯性，包括在本地設立研發機構、對本地企業的技術轉移和技術溢出效應，主要表現在以下四方面。

(1)研發機構向沿海開發區集聚。跨國公司來華設立研發機構始于20世紀90年代初，近年來跨國公司在華設立研發機構勢頭日益迅猛，其中很多入駐沿海開發區。截至2008年底，沿海國家級開發區500強跨國公司1 386家，外商投資研發機構820家。

(2)科技研發資金投入持續增加。近年來，東部沿海32家國家級經濟技術開發區研發經費(RD)投入持續增加，從2005年的123.13億元增加到2008年的375.90億元，三年增長了205.29％。2008年，沿海32家開發區研發經費(RD)投入總計375.90億元，達到地區生產總值GDP(11835.31億元)3.18％。其中開發區政府共投入支持科技發展資金44.20億元，僅占11.76％，其余絕大部分是跨國公司的研發投入。

(3)技術引進與技術溢出效應明顯。跨國公司在對外直接投資的過程中，通過技術轉讓和技術溢出，對東道國同行業企業及其他企業的技術進步產生積極的影響。以汽車產業為例，北京吉普車生產有150多個工廠與其配套，上海大眾有170多個協作廠。廣州本田成立以來，積極推進零部件采購的當地化進程，經過多年的努力，初步形成了一個包括廣州20家在內的、全國110余家零部件供貨廠商的當地化供給網絡。通過與這些廠家關聯，中國汽車行業整體水平有所提高。近年來，我們汽車的國產化率明顯提高，如2002年上海桑塔納轎車國產化率已達88.56％，天津汽車工業有限公司生產夏利轎車國產化率已達89.23％，而中國重型汽車集團生產斯太爾轎車國產化率則達93.44％。

(4)產品檔次與技術水平大幅提升。近年來，隨著競爭的不斷加劇以及中國市場的重要性不斷提升，跨國公司不斷提升在華產品檔次與技術水平，有些已經與其母國的產品與技術同步，其投資項目己成為中國產業結構升級和技術進步的重要部分。據統計，1988--2003年間，外資企業的轉讓技術中有34％左右是先進技術，其余64％左右是成熟技術，在華投資的500強企業中，使用其母公司最先進技術的比重，20世紀90年代中期只有14％，2001年達到了43％，2003年已經接近了80％。

3.社會嵌入性

一般來說，跨國公司在其異地子公司內進行文化傳播，也可能母公司文化在其子公司中與東道國文化或當地文化相融合而發生變異，其企業文化也會蔓延到企業外部，產生影響，被外部接受與學習，這些也是一種社會嵌入性效果，但其正外部性不一定是有意而為之。從戰略意愿看，跨國公司在華社會嵌入性表現為以下三個方面。

(1)扎根中國，服務地方。天津開發區摩托羅拉公司的成功之道就在于長期奉行“以中國為家，扎根中國，與中國同呼吸共命運”的發展理念。早在1994年，摩托羅拉公司適時制定了投資與技術轉讓、管理本土化、配套產品國產化、合資與合作項目四大戰略，與中國本土密切融合，深入推進與市場、客戶、政府部門的戰略合作，與中國真正結成了雙贏的戰略合作伙伴關系。2001年11月，摩托羅拉公司在中國人世前夕，在北京召開全球董事會，把四大發展戰略延伸發展成新的繼續在華長期發展戰略，展現了摩托羅拉致力在中國長期發展的決心和繼續引領中國通信市場的信心。2004年，摩托羅拉公司進一步明確了發展的目標，將中國建成世界級的研發基地之一和生產基地之一，并積極開展包括數字集群、寬帶業務、汽車電子等新的業務，繼續在華投資，加大本地采購。可以說，摩托羅拉公司已經不是一個純粹的外商投資企業，摩托羅拉公司正在建設成為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公司。

(2)履行社會責任，做社會好公民。目前，大多數在華投資的跨國公司在社會公益方面都有一定的投入和作為。跨國公司在華承擔社會責任主要表現在顧客服務、慈善公益、保護環境和使員工滿意等方面。在這方面比較突出的是摩托羅拉公司，該公司一直在履行對中國政府的長期承諾，更致力于做一個“中國社會好公民”，大力支持中國的公益事業，在中國每個重要的發展階段，都伸出了援助之手。

(3)人員本土化。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跨國公司就致力于在華本土化。目前英特爾公司除了總裁之外，幾乎百分之百的雇員已本土化。在GE公司的9000多名員工中，只有20多個外籍雇員。在杜邦公司的3 000多名員工中，外籍雇員比重還不到2％，大部分負責中國業務的領導人都由本地人擔當。摩托羅拉公司人才隊伍充分本土化，已有近84％的管理人員是中國人。人員本土化為跨國公司迅速了解和打開中國市場做出了貢獻，也為中國培養了國際一流的職業經理人員和優秀員工。

4.體制嵌入性

跨國公司的體制嵌入性是指跨國公司經營體制與其他社會機構的聯系和影響程度，以及對當地制度變遷的影響。跨國公司的經營體制嵌入當地網絡，進入當地產業鏈或形成新產業系統。特別是總部機構進入沿海開發區，引致當地行政或經濟管理體制改變，帶動產業集聚與擴展，從而形成獨特的總部經濟景觀。

跨國公司總部或地區總部進駐沿海地區，推動了開發區現代行政管理體制的建立。目前，國家級沿海開發區基本形成了一套高效的管理體制，即事權集中和管理統一的領導體制，機構精簡和辦事高效的管理體制。選優用優、效率優先的激勵機制；建章立制、依法辦事的保障約束機制。例如，廣州經濟開發區自1998年以來，先后與廣州高新區、廣州出口加工區、廣州保稅區合署辦公，實行“四塊牌子，一套人馬”的體制運行模式，無論是工作部門還是行政編制的數量在全國同類地區都是最精簡的。各開發區越來越習慣于按照國際慣例，把資源配置的事務交給市場，把生產經營權交給企業，把社會服務的事務交給事業單位和群眾組織，大力發展社會中介組織和行業協會，把大量的具體的社會協調、經濟服務等相關事務交給或委托給他們來做。社會中介組織作為政府、企業、市場之間聯系的紐帶和橋梁，為保證開發區社會經濟健康發展和滿足跨國公司的需求做出了重要貢獻。

總部經濟具有強大的輻射功能，對整個地區的產業鏈有拉動效應，進而形成該區域的增長極。地區投資環境越好，經濟越發達，總部企業數就會越多。沿海地區為了發展總部經濟，地方政府對跨國公司總部或地區總部進入采取了積極的鼓勵政策。如廣州出臺了《鼓勵外商投資設立總部和地區總部的規定》，上海出臺了《鼓勵跨國公司設立地區總部的規定》，其他沿海城市也都制定了積極的政策。此類規定旨在“降低準入門檻，弱化審批程序，優化運營環境”。這必然導致跨國公司總部或地區總部的積極進入，進而雙方的積極互動有利于產生良性的嵌入效果。跨國公司的地區總部落戶于當地專門設立的“總部功能區”和“總部集聚區”，享受優惠政策和便利服務，以實現更有效的資源整合和產業集聚。

五、跨國公司嵌入沿海開發區的演進規律

跨國公司在沿海開發區的嵌入是在中國改革開放和全球一體化的雙重作用下，在中國外資優惠政策漸進遞推、制度變遷以及跨國公司自身戰略的復雜互動中逐步深化的，因而具有動態演化特征。

1.階段演進性

從時間維度看，跨國公司在中國開發區的嵌入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1984—1991年)：跨國公司試探性嵌入。這一時期，是中國開發區建設的起步和探索階段，跨國公司進入的并不多。截至1991年底14個國家級開發區累計利用外資13.74億美元。外商投資主要以港臺和東南亞華人投資為主，占中國外商投資總額的75％左右，中小投資規模為主，較低的資本和技術密集、較高的勞動密集型產品為主，出口以加工貿易為主，大型跨國公司基本處于觀望狀態。第二階段(1992—1999年)：跨國公司集聚性嵌入。1992年，鄧小平同志第二次“南巡講話”后，中國掀起了對外開放和引進外資的新一輪高潮。與此同時，隨著經濟全球化和一體化的發展，跨國公司開始在全球進行戰略布局并進行新一輪的國際產業轉移，1993年因此成為跨國公司在國家級開發區大規模投資的開始，全年實際利用外資達14.65億美元，比1992年增加88.3％。這一時期，歐美日等發達國家對華投資大幅增加，大型跨國公司數量迅速增加，投資領域進入技術資金密集型行業，跨國公司提高零部件采購本土化，培植當地配套企業。第三階段(2000年至今)：跨國公司深度嵌入。2000年以后，隨著中國加入WTO，跨國公司對中國市場更加關注，開始全面進入中國并積極扎根中國謀求長足發展。與此同時，跨國公司在中國開發區加大了投資規模，隨著區域綜合投資環境進一步改善，國家級開發區日益成為跨國公司的聚集地。

2.層次演進性

跨國公司在華的嵌入首先是經濟嵌入，逐漸向技術嵌入、社會嵌入和體制嵌入發展演變。跨國公司的經濟嵌入最初表現為直接投資，隨著在當地持續投資，跨國公司與當地企業的經濟關聯不斷加深，如原材料采購供應及產品營銷本地化，本地產業配套等，通過供應鏈的關聯作用逐步建立與本地企業間持續而穩定的產業關聯，推動當地企業提高質量、降低成本，從而帶動上下游企業及相關產業發展。

隨著跨國公司經濟嵌入的不斷加深，跨國公司與地方企業間技術關聯性日益增強，此時技術嵌入必然發生。跨國公司與當地企業建立的關聯關系包括前向聯系與后向聯系兩方面。在前向關聯過程中，當地企業通過購買并使用跨國公司高質量的產品，可以促進自身生產工藝和產品質量提高，經由售后服務和培訓產生技術擴散。在后向關聯過程中，跨國公司會對當地企業所提供的規格、式樣及質量標準提出要求，并對當地企業提供全面的技術支持，提升了當地企業的技術水平。

隨著跨國公司經濟技術嵌入的深入，跨國公司與當地社會聯系愈加密切。為克服跨文化障礙，化解與當地的社會矛盾和誤解，扎根中國，服務地方社區，履行社會責任，與中國社會文化逐漸融合成為跨國公司的戰略選擇。這種選擇不是權宜之計，而是跨國公司基于中國市場的長遠潛力和自身全球戰略的考量，他們希望與中國企業以及當地社區共同成長，從而實現雙贏的目標。天津開發區摩托羅拉公司的“以中國為家，扎根中國，與中國同呼吸共命運”的發展理念是對跨國公司社會嵌入的最好詮釋。

跨國公司體制嵌入是開發區改革開放和制度創新的主要源泉。一方面，跨國公司先進的管理理念、制度在當地生根；另一方面，也引致當地的制度變遷，一些新思想、新制度、新體制得以誕生。綜合而言，跨國公司的經濟嵌入是基礎，隨著時間推移，不斷走向更高層次的技術嵌入、社會嵌入和制度嵌入。

3.戰略演進性

跨國公司在華嵌入既是中國改革開放和全球一體化的雙重作用的結果，也是跨國公司自身戰略發展使然。本文從跨國公司戰略演化視角分析其在華嵌入的演化路徑，將其劃分為戰略連接、戰略嵌入和戰略耦合。

戰略連接(strategiclinkage)是Nohfia和Garcia—Pont提出的，其含義是跨國公司透過戰略性連接活動取得資源，可與能力互補的廠商連接取得所需資源，或者與能力近似的廠商共享資源以強化能力，達到規模與范疇經濟、降低風險、改善競爭地位的綜效利益。Chen和Chen的研究發現，廠商對外直接投資后與網絡其他成員所產生的戰略性連接，的確能改善投資廠商的網絡地位和競爭優勢。他們認為臺灣企業借著對外投資以建立國際戰略性連接(international strategic linkage)：規模較大或是技術能力較高的廠商，會到像美國這類具有先進技術或市場規模大的地區投資，來提升其企業競爭力，而規模較小或技術能力較差的廠商會到東南亞或中國大陸等發展中國家，來利用當地低廉而充沛的生產要素(如便宜的勞工)，因此高等級的優勢資源會連接到屬于投資東道國的高等級戰略性資源(strategic assets)，而低等級的優勢資源會連接到低等級的戰略性資源。跨國公司進行直接投資初始時，也就是在建構其與國外的戰略連接關系。從中國利用外資的實際看，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前，大量的跨國公司到中國沿海開發區投資設廠，是為了更好地利用自身原有的優勢，但更重要的是為了取得當地的資源。跨國公司看重的是當地的廉價勞動力資源和市場。因此，跨國公司當地嵌入性較差。

戰略嵌入。20世紀90年代以來，特別是進入21世紀以來，跨國公司在中國開發區的嵌入呈現出不斷深化的發展態勢。其特征表現為：在投資動因方面，跨國公司看重的不是優惠政策和簡單勞動力的廉價優勢，而是中國市場的潛力和具有競爭力的人力資源的優勢；在投資類型方面，跨國公司投資主要屬于市場開拓型投資，從原來更多地把中國視為重要的制造基地，轉向更多地把中國看做重要的銷售市場；在投資方式方面，跨國公司投資主要采取獨資企業或外方控股的投資形式；在投資的產業分布方面，從早期的勞動密集型的簡單制造活動向資金技術密集型的制造活動升級，跨國公司主要投資于資本技術密集型、產業聯系廣泛而深入的產業；在投資的領域范圍方面，從單純的制造活動向服務領域擴展，從制造業轉移向研發機構和地區運營總部擴展；在分工定位方面，從個別投資向系統化投資，不斷整合企業集團，延伸產業鏈條，對華投資納入跨國公司的全球供應鏈分工體系；在產業關聯方面，對華投資呈現出顯著的空間集聚特征；在投資的地區方面，從主要投資于東部逐漸向中西部轉移。總體來看，這一階段，跨國公司對中國開發區的投資具有大規模、系列化和戰略化特征，是從全球產業布局的戰略高度實施的，逐步將中國融入了跨國公司一體化的生產體系，從經濟嵌入逐漸向社會嵌入、體制嵌入和技術嵌入發展。跨國公司在中國開發區發展態勢表明，跨國公司基于中國市場的長遠潛力和自身發展戰略的考量，逐步將中國納入全球戰略之中，他們希望與中國企業以及當地社會共同成長，以實現其持久發展目標，與中國實現雙贏。這種行為是一種戰略性安排，因此本文將之稱為戰略嵌入。

戰略耦合。應該說，跨國公司在中國開發區未來的發展趨勢是戰略耦合。本文把跨國公司嵌入與地方產業系統通過各自的耦合元素產生相互作用、互動融合的現象，稱為跨國公司的戰略耦合。具體表現為跨國公司嵌入與地方產業系統互相促進、互相影響，二者具有緊密的、不可分割的關系，從而形成一個完整的產業生態系統。這種產業生態系統具有三個特征：一是企業集群化。跨國公司與大量的企業以及相關支撐機構在空間上的集聚，這些企業既獨立自主又彼此依賴，既具有專業分工、資源互補，又維持著一種長期的、非特定的合作關系，從而形成強勁、持續競爭優勢。二是產業鏈高端化。目前在中國開發區的跨國公司以及當地企業系統大部分在全球產業分工體系中處在產業鏈末端，跨國公司企業只是處于生產環節，而將研發、設計和銷售等業務留在其母國內，為跨國公司配套的國內企業只是國外公司的“協作廠”，價值創造有限。跨國公司的戰略耦合就是要通過跨國公司與地方產業鏈相互作用、互動融合，最終實現從價值鏈末端向高端轉移。三是協同共生性。協同共生性是指跨國公司與地方產業共同構成了一個企業生態系統，成員企業之間形成共生體，具有共同演化、共生共贏的特性。

根據跨國公司在華嵌入的不同階段，本文將跨國公司在華戰略連接、戰略嵌入和戰略耦合各自特點做一下比較，如表1所示。

4.嵌入演進路徑

通過上述的階段演進性、層次演進性和戰略演進性的分析，我們得出這樣的結論：伴隨著中國改革開放進程，跨國公司基于中國市場的長遠潛力和自身發展戰略的考量，在華嵌入從經濟嵌入不斷走向更高層次的技術嵌入、社會嵌入和體制嵌入。與此同時，跨國公司在華戰略從戰略連接向戰略嵌入演化，最終必將走向戰略耦合。跨國公司在華嵌入的演化路徑如圖1所示。

六、結論與啟示

總體來看，跨國公司在中國開發區的嵌入呈現出不斷深化的趨勢。跨國公司本地嵌入的實質是實現在當地扎根發展，全面融入當地社會。因此，跨國公司本地嵌入對當地發展的帶動作用更大，強調跨國公司嵌入性要比單純本土化更有現實意義。就中國實際來說，現階段許多跨國公司在華的嵌人性還較差。從跨國公司本身看，對本地嵌入問題認識存在誤區，尚未將本地嵌入上升到戰略高度；從地方招商引資政策看，對跨國公司嵌入性在地區經濟建設中的作用認識不足。因此，未來中國區域外資政策取向應從單純招商引資向本地嵌入轉變。

第一，正確認識跨國公司嵌入與國家經濟安全的關系。那種把跨國公司嵌入與國家經濟安全相對立的觀點是狹隘的。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跨國公司的中國本地嵌入化，是跨國公司全球配置資源、合理配置要素的行為和過程，對于中國國際競爭力的提升也有重要意義。

第二，增強跨國公司的嵌入性。地方政府要重視跨國公司嵌入性在地區經濟建設中的重要性，要改變以往“重招商輕安商”、“重引進輕扎根”、“重規模輕集聚”等行為，政府制定產業政策、區域發展規劃時要突出跨國公司嵌入與空間集聚的特征。要以本地嵌入的理念吸引跨國公司，努力營造良好的商業生態環境，以特定產業上下游關系鏈形成牢固的企業網絡體系，形成地區在全國乃至世界產業上的特色，加強跨國企業與當地企業間的聯系，使跨國公司真正在本地落地生根，扎根發展。

第三，推動跨國公司與本地企業的雙向嵌入與互動融合。在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跨國公司與東道，國地方產業聯系越來越密切，跨國公司本地嵌入與地方產業全球價值鏈嵌入存在著內在的、有機的、不可分割的關系，是一種相互嵌入、互動耦合的關系，雙向嵌入觀有助于在現實與理論之間架設一座橋梁，是系統解決全球化背景下地方產業發展問題的新視角。因此，我們要重視跨國公司在全球商業網絡的重要性，充分發揮其連接世界經濟的橋梁作用；并要促進當地中小企業大力提升其生產技術水平，主動嵌入跨國公司的全球價值鏈，搭上跨國公司的全球價值鏈的快車，實現與國際市場的對接，不斷提升其國際競爭力，從而推動跨國公司與本地企業的雙向嵌入與互動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