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麗君
(山東廣播電視大學,山東濟南 250014)
唐詩中“草”的隱喻認知解讀①
林麗君
(山東廣播電視大學,山東濟南 250014)
當代隱喻理論認為,隱喻不僅是一種語言修辭現象,更是一種認知方式。人們往往通過具體的、熟悉的、有形的概念去認知和體驗抽象的、復雜的、無形的概念。隱喻與詩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是詩歌重要的表現形式,隱喻在詩歌中普遍運用。唐詩中關于“草”的隱喻可以說比比皆是,并且隱喻豐富;與其它時代詩詞中“草”的隱喻相比有其自身特點。
唐詩;草;隱喻;認知解讀;時代特點
中國是一個講究語言藝術的國家,尤其善于運用隱喻來含蓄地進行語言表達。俗語有“聽話聽音,鑼鼓聽聲”,即指語言中有言外之意,文人講究說話含蓄,不能太直白,其實就連村婦吵架也有“指桑罵槐”,這其中都有隱喻在起作用,可見隱喻是多么普遍地存在于我們的日常生活之中。而我國古詩詞更是把這種隱喻發揮到了淋漓盡致的地步,從《詩經》到楚辭再到唐詩宋詞,幾乎每個時代的詩歌中都大量存在著隱喻現象,而“草”的隱喻就占了很大比例,在古詩詞中俯拾皆是,且隱喻豐富。本文僅對唐詩中“草”的隱喻現象進行簡單分析,以期對“草”在唐詩中的隱喻規律及特點進行簡單歸納,文中涉及的語料均來自 1983年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的《唐詩鑒賞辭典》。
人類對隱喻的研究已經有兩千多年的歷史,在修辭學中隱喻一直被理解為辭格——比喻的一種,是“比明喻更進一步的比喻”。①陳望道:《修辭學發凡》,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63頁。對隱喻比較系統的研究最早可以追溯到亞里士多德,他在《詩學》和《修辭學》中最早提出隱喻,認為這種語言手法是用一個詞替代另一個詞表述同一種意義,并形成一種對比關系。所以,長期以來傳統的隱喻研究把隱喻作為語言中的修辭手段來研究,人們使用隱喻就是為了制造特殊的修辭效果,增加語言的表達力。
但隨著語言學研究的迅速發展,人們對它的認識也越來越深刻。學者們從哲學、邏輯學、語言學等角度對隱喻做了大量深入的研究,提出了一系列解釋隱喻現象的理論,隱喻在認知語言學中發生了質的變化。1980年,美國兩位學者萊考夫 (Lakoff)和約翰遜 (Johnson)通過對英語中大量隱喻表達的調查和分析,在《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一書中明確指出,隱喻是一種思維方式,是不可缺少的認知工具,存在于人類的思想行為中。此時的比喻不僅被看作一種修辭現象,而且更重要的是被看作一種人類的認知現象。由此看來,普通語言學的隱喻和修辭學的隱喻并不完全相同,修辭學關注的隱喻是一種臨時性的有意識的創新,即打比方,其更加關注的是語言的表達效果,是一種語言手段;而認知語言學中的隱喻更多關注的是作為思維方式存在的,強調它的認知功能,是認知手段,這是兩者的根本區別。
認知語言學認為,隱喻是由兩個域構成的,一個是相對清晰的始源域(sour domain)和一個結構相對模糊的目標域(target domain)。隱喻就是將始源域的圖式結構映射到目標域之上,讓我們通過始源域的結構來構建和理解目標域。這闡釋了隱喻的內部結構,即始源域和目標域之間是跨域映射的,形成這種映射的基礎是始源域和目標域的相似性。隱喻的這種認知機制同樣適合于詩歌現象。
詩歌和隱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華茲華斯在《〈抒情歌謠集〉序》中說:詩歌所能表達的根本對象是某種情感體驗,所以說抒情性是詩的本質屬性,詩歌情感能得以生動地體現,主要是通過隱喻的功能。可見隱喻是詩歌非常重要的一種表現形式,是詩歌的基本構成方式。就像畫家用顏料在畫布上繪出美景一樣,詩人則是通過隱喻創造詩歌的優美和深遠。
中國是東方文化的代表,是歷史上的詩歌與哲學王國,中國詩歌蘊含的優美和深遠是中華民族燦爛文化思想的根基。至今我們仍在賞析古人不朽的詩篇,不斷與古人進行精神交往,從中體驗詩歌帶給我們心靈的愉悅與哲思。作者通過隱喻進行表達,讀者通過隱喻來理解的詩歌大量存在于古詩詞中,如在《詩經》時代就出現了隱喻,即比興手法;我們解讀李商隱的“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解讀劉禹錫的“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就是在解讀其中的隱喻,盡管理解有所不同,但其中的隱喻從來未被否認過。
草是無處不在的,幾乎是人們最早最多接觸的植物,對其特性的了解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成為關于“草”的隱喻的經驗基礎。自古以來由草而產生的聯想大量存在,僅從由“草”構成的詞語中就可見一斑,如草率、草包、草莽、草寇、落草、草草了事等等,無不是“草”的隱喻的體現,正因如此,“草”的隱喻也自然而然地大量存在于古詩詞中。當我們聯系更多的唐詩中的有關“草”的詩句時,我們發現,唐詩中“草”的隱喻不僅大量存在,而且有規律可循,并被人們正確地認知和解讀。
通過對《唐詩鑒賞辭典》的查詢,共收集到涉及“草”的隱喻的詩歌達 58首之多,對其隱喻目標即目標域的分析歸納后發現,這些詩歌的隱喻可大致分為以下幾類:隱喻生命力旺盛和希望不滅;隱喻衰敗、際遇凄涼、失望的;隱喻戰爭悲壯、悲涼;隱喻離情別意、友情愛情;隱喻高潔情懷等幾類。
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一詩中的“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兩句詩,歷來為人們所熟悉,并經常用來比喻生命力的旺盛和希望的不滅,當人們在遭遇挫折、困難、不幸時總是拿此詩來自勉或鼓勵他人,可見此詩是詩人通過“草”生命力的頑強這一特點來進行了隱喻表達,人們在誦讀此詩時已完成了對此隱喻的正確解讀。此時的野草是作為一個喻體存在的,它有“一歲一枯榮”、即使遭遇野火 (隱喻災難、困境),來年依舊發芽的特點,具旺盛的生命力,即使歷盡苦難希望仍在前面。詩人在詩中把野草作為源域,向希望不滅這一目標域投射,而人們對詩的理解基于對草的自然特性的認識而自然地產生了隱喻聯想,完成了詩句的隱喻解讀。
隱喻在唐詩中很多,如杜甫《絕句二首》中的“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是詩人經過奔波流離之后暫居草堂的安適的表達,是通過“花草香”來隱喻喜悅、充滿希望的情懷;李益的“綠楊著水草如煙,舊是胡兒飲馬泉”(《過五原胡兒飲馬泉》)和“燕歌未斷塞鴻飛,牧馬群嘶邊草綠”(《塞下曲四首》之一)都是用草在春天回綠來映射詩人喜悅的心情。前者寫收復五原,舊地失而復得就像春回大地、草兒回綠,令人欣喜,叫人充滿希望;后者用生機勃勃的綠草來隱喻西北高原上征人們蓬勃向上的生氣和豪情,是希望的象征。
而韓愈的“新年都未有芳華,二月初驚見草芽”(《春雪》)、“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都寫早春景色,寫出了嚴冬過盡、春天來臨的喜悅。生機勃勃的春草就是希望的象征,故而作者說草色“絕勝煙柳滿皇都”。
司空圖的“惜春春已晚,珍重草青青”(《退居漫題七首》)更是直接把草青青與希望等同起來。暮春時節,春意闌珊,雖然是無可奈何花落去,卻也不乏碧草青青啊,要珍重!用春草來隱喻詩人突破重重失望萌發的希望,使本是傷春的詩的意境有了希望的亮色,表明詩人寄希望于前程,雖身處亂世卻自保高潔、不甘無所作為的風骨。
從收集到的 50余首詩看,有接近一半的詩句是用“草”來隱喻衰敗、失望、際遇凄涼等內容的。
杜甫著名的詩歌《春望》中有“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用“草木深”這一衰敗荒蕪的景象來隱喻國都淪陷、城池殘破的凄涼境況,流露出對安史之亂帶來的山河破碎、滿目凄涼的無限感慨。他的《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器行》一詩中也有“金粟堆南木已拱,瞿塘石城草蕭瑟”的詩句,詩人用白帝城中蕭瑟的秋草來隱喻安史之亂后社會的衰敗蕭條。用同樣手法的還有劉禹錫的“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烏衣巷》)和“萬戶千門成野草,只緣一曲后庭花”(《臺城》)都是用野草的荒僻氣象來隱喻世事的衰敗,曾經的繁榮如今全都敗落荒蕪了。
韓偓的“古都遙望草萋萋,上帝深疑亦自迷”(《古都》)、吳融的“他山叫處花成血,舊苑春來草似煙”(《子規》)、李白的“王風委蔓草,戰國多荊榛”(《古風》)、“昭王白骨縈蔓草,誰人更掃黃金臺”(《行路難》其二)等詩句都是用草來隱喻世事巨變之后的衰敗景象,令人傷心失望,傳達的都是不勝今昔的感慨。
盛唐時期,詩人們普遍具有積極進取精神,但仕途的不順、國家的巨大變故都給詩人帶來心理上的陰影,因此唐詩中多有寫際遇凄涼的詩,而用“草”來隱喻的也不乏其例。
杜甫在《日暮》一詩中有“石泉流暗壁,草露滴秋根”的詩句,就是用秋露滴在草根上來隱喻自己老弱多病的晚年。杜甫居蜀十年,晚年老弱多病,濟世既渺茫,歸鄉又無期,秋草的隱喻流露出詩人遲暮的悲涼情懷。他的“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佳人》)中的“草木”也是隱喻了自己身世的凄涼,是詩人經過安史之亂之后前途無可憑依的窘境的映照。
戰爭總是殘酷的,古人對戰爭的描寫總傳達出悲壯凄涼的況味。而戰爭多在邊塞,尤其多在北部邊疆,大漠窮風,邊草萋萋,漫無邊際,令人心生悲壯凄涼之感,即使是春草,在“景語即情語”的規律中,也總讓人產生悲涼的聯想。草的漫無邊際、自生自滅、無人憐惜等特點此時凸顯出來,正好來隱喻戰爭不知何時結束、歸鄉遙遙無期的困苦心境。戰爭給人們帶來的創傷,讓人凄涼悲哀,所以唐詩中多有用“草”隱喻戰爭悲壯凄涼的詩句。
高適的《燕歌行》即是此類詩歌的代表,其中的“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落日孤城,衰草連天,且是“大漠窮秋”時節,是邊塞典型的肅殺、悲涼的陰慘景象。此時戰爭重圍難解,力竭兵稀,秋草恰是邊塞戰士悲涼心境的寫照,隱喻意義鮮明。
李白《古風》中“流血涂野草,豺狼盡寇纓”,寫寇兵占據洛陽一帶,人民慘遭屠戮,野草的亂和荒涼也正是對戰爭慘狀的隱喻;李白的《戰城南》中還有“士卒涂草莽,將軍空爾為”,寫士兵在戰爭中無謂的犧牲,草莽的低賤隱喻了士兵生命的低賤,寫盡戰爭的殘酷。
岑參的“北風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更是突出了邊塞百草盡折,生命衰竭的冷酷和肅殺,讓人感到“愁云慘淡萬里凝”的沉重與悲壯。杜甫的“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兵車行》)也是用百草隱喻戰場上男兒命賤如草的現實,是對戰爭殘酷的無情控訴。
孟浩然在《留別王維》中有“欲覓芳草去,惜與故人違”的詩句,“芳草”出自《離騷》,正因為芳草在《離騷》中即是高潔情懷的象征,所以此處借來隱喻高潔情懷。“尋芳草去”意即尋找理想家園,“芳草”的低姿態、脫俗的特點,正是詩人高潔精神境界的寫照。
李白《送楊山人歸嵩山》一詩中也有這樣的隱喻,“爾去掇仙草,菖蒲花紫茸”,用仙草隱喻理想的境界,高潔之地,表露了詩人對高潔精神的追求;韋應物則用幽草來隱喻安貧守節的恬淡情懷,在《滁州西澗》中有“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的詩句,詩人獨愛自甘寂寞的澗邊草,對隱喻仕途世態“深樹鳴”的黃鸝卻置之陪襯角色,是詩人自甘寂寞的高潔情懷映射。
草有漫無邊際、柔長纏綿的特點,正好可以借以隱喻友情、親情等感情的綿延與長久。羅隱的“芳草有情皆礙馬,好云無處不遮樓”(《綿谷回寄蔡氏昆仲》)即是用了比喻和擬人手法,寫連綿柔長的芳草好像友人一樣,對自己依依有情,似乎有意絆著馬蹄挽留自己不讓離去,隱喻著蔡氏兄弟的友情如芳草般情意綿綿。
離愁別緒是唐詩的一個重要主題,用“草”來隱喻離愁別緒的詩句也不少。“上有無花之古樹,下有傷心之春草”,這是李白《灞陵行送別》中的詩句,與友人離別的愁緒,連春草也傷心,擬人也是隱喻的一種,寫出與友人離別時依依難舍的情誼。“蘇溪亭上草漫漫,誰倚東風十二闌?”,是戴叔倫《蘇溪亭》中的詩句,暮春時節,青草漫漫,綿延無邊,正如倚闌人對游子的思念之情,離情別緒漫無邊際;韋應物《寒食寄京師諸弟》中則有“把酒看花想諸弟,杜陵寒食草青青”的詩句,它與王維《山中送別》詩中的“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一樣,都是用綿綿春草隱喻對友人、親人的思念之情。
韓琮的“春青河畔草,不是望鄉時”(《晚春江晴寄友人》)則是用春草寄寓了對故鄉的思念之情。盧綸的“故關衰草遍,離別自堪悲”(《送李端》)則是在用秋草寄寓離別之情外,更著意用郊外野草的蒼茫凄涼隱喻友人離別時凄涼的心境。
草生命短促,“一歲一枯榮”,由春到秋僅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詩人由此而體驗到生命的短促、時光易老的現實。王維在《秋夜獨坐》中有“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的詩句,詩人在獨坐沉思中,發現無知的草木昆蟲同有知的人一樣都在無情的時光消逝中零落哀鳴,因而有了嗟老的憂傷;岑參在《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夜集》中也有“花門樓前見秋草,豈能貧賤相看老”的詩句,此二句前接“故人別來三五春”一句,是說時光倥傯,又到秋天草黃的季節了,把草的易衰老的特點映射到人生易老、時光易逝上,是隱喻的體現。
另外,由于草還有低賤、渺小的特點,可以借此來隱喻小人。如杜荀鶴的《小松》中有描寫小松的詩句:“自小刺頭深草里,而今漸覺出蓬蒿”,就是借松草喻人,是說小松樹從小淹沒在深草里,被百草踩在腳下,所以此詩中的“草”明顯用來隱喻心胸狹窄的小人,傳達了對小人的鄙視與批判。
杜甫在《琴臺》一詩中,用蔓草來隱喻卓文君的羅裙,“野花留寶靨,蔓草見羅裙”,是說琴臺旁的野花彷佛卓文君當年的笑靨,一叢叢的蔓草則像卓文君昔日所著的羅裙,是抓住了蔓草柔曼、綠意盎然的特點來映射碧羅裙的美麗、妙曼,具浪漫氣息。
歸納上述“草”的隱喻現象可以發現,唐詩中“草”的隱喻有其自身特點。
在收集到的 58首含有草的隱喻的詩歌中,僅有杜荀鶴的《小松》和杜甫的《琴臺》是用“草”來隱喻具體的人和物體的,其它均隱喻了抽象的情感等概念。是用具體形象來描述抽象概念,使復雜感情形象化或委婉表達,作用在于通過簡明生動地描述“草”這一源域,使人通過聯想更深入地理解的域。
認知語言學認為,隱喻植根于日常生活當中,與日常生活息息相關,是運用語言和思維的基礎。隱喻既是人類認識新事物的需要,也具有組織人類概念和發展人類認知的功能,萊考夫和約翰遜指出:隱喻的基本功能是由近及遠、由淺入深、由具體到抽象、由已知到未知,而這個過程總是伴著隱喻,進而達到認識和揭示事物的目的。在隱喻的認知推理過程中,人們總是先從始源域中提取反映事物規律的概念結構,然后把它投射到目標域的概念結構中去,從而形成二者的映射關系,而這種映射的基礎是相似性。
而保羅·利科更進一步對詩歌中的這種相似性進行了闡述:“如果隱喻絲毫不增加對世界的描述,至少它會增加我們的感知方式,這便是隱喻的詩歌功能。后者取決于相似性,但這是情感層次的相似性:通過用一種情境來象征另一種情境,隱喻將情感融入了被象征的情境,而這些情感與起象征作用的情境聯系。在情感的這種轉移中,情感間的相似性是由情景的相似性引發的。”①保羅·利科:《活的隱喻》,上海譯文出版社,汪堂家譯,2004年版,第260頁。
通過分析唐詩中的“草”的隱喻發現,唐詩中的“草”的隱喻是詩人們從“草”這一始源域中提取了以下概念結構投射到目標域的概念結構中去的:“草”在春天發芽轉綠,也即草的萌生意味著春天的來臨,它的生生不息意味著新的開始,因而春草帶給人們的喜悅心情與事業成功、前途有望帶給人們的喜悅心情相似,所以詩人們多用“草”來隱喻希望;“草”在秋天衰敗,意味著肅殺的秋冬來臨,給人以頹喪感,與事業不順、前途無望、戰爭失敗等帶給人們的敗落心情有相似之處,故而秋草可以隱喻衰敗和失望;“草”的連綿不斷,不論是秋草還是春草,都有細長綿軟的特點,與人們縈回纏綿的親情友情相似,所以詩人用“草”的這一特點作源域向的域——親情友情、離愁別緒映射,形成隱喻;“草”生命短促,因而用這一特點作源域來映射生命短促、時光易逝這一的域,從而體驗到悲愁;“草”是一個泛指的概念,詩人們提取草中具有芳香高貴特點的一類,來隱喻高潔情操;“草”的低賤渺小與小人的渺小相似,所以可以隱喻小人。
由以上分析可知,唐詩中“草”的隱喻都是以草這種植物體現出來的不同的特點為始源域,以相似性為基礎,向目標域投射,并且目標域大多是抽象的情感概念,所以唐詩中“草”的隱喻大多是由具象到抽象的映射,在“草”中融入了被隱喻的情感,達到形象地認識事物和揭示事物的目的。
束定芳在《隱喻學研究》中總結道:“從科學思維的角度來看,人們為什么總是用隱喻呢?黑格爾認為,因為人們需要利用‘感覺’現象來表達‘精神’現象,所以產生了隱喻。”①束定芳:《隱喻學研究》,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100頁。也正是對這種現象的闡釋。
語言是社會的一面鏡子,隱喻作為語言中的一種特殊的語言現象,反映了社會的歷史環境、時代風貌和一定社會歷史背景所包含的特定的階級關系以及相應的政治、經濟制度等因素。在特定語言環境中產生的隱喻往往是當時社會歷史背景的反映。
“萊考夫曾經預言:隱喻映射在普遍性上有差異:有的可能是普遍的,有的是分布廣泛的,還有的可能是某個文化特有的。一方面,人類的理解和思維都植根于人類基本的身體經驗,而基本的身體經驗應當是人類共有的,因此我們有理由假定普遍性的概念隱喻的存在。另一方面,身體經驗又離不開特定的物理、社會和文化環境,而這些環境是各處不同的,因此我們同時也有理由預測不同文化的概念隱喻體系之間應當是存在差異的”。②轉引自藍純:《認知語言學與隱喻研究》,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5年版,第129頁。這說明隱喻因文化的差異也存在差異性,這種差異性應不僅僅存在于不同的民族之間,同一民族在不同的時代因文化的發展變化也會發生變化的,所以文化是有時代特征的,所有的文學作品無不打著時代的烙印,體現著時代的特點,因此唐詩中“草”的隱喻具有時代性也是必然的。
在中國古代詩歌創作中,歷來都有關于“草”的比喻,如《詩經》中多用花草等來起興、比喻,楚辭中更是用芳草來比喻“美人”,宋詞中則有較多“草”隱喻纏綿愛情的。可見用“草”來隱喻表達感情、認知事物、達到寫作目的,在我國詩歌創作中是古已有之的了。但稍加注意不難發現,各個時代關于“草”的隱喻對象是不盡相同的,是與時代面貌息息相關的,體現出一定的時代性。
與上面舉到的《詩經》、楚辭、宋詞不同,唐詩中有關“草”的隱喻多涉及莊重、嚴肅、正統的內容,事關個人愛情、私情的隱喻很少,其隱喻的對象如上文所分析的都是與國家興亡、戰爭成敗、仕途窮達、親情友情有關。大致看來,在收集到的 58首唐詩中,關涉國家興亡、戰爭成敗、仕途窮達的竟達 20余首之多,寫離情別意、親情友情的有 8首,而有關纏綿愛情和隱喻美人的竟然為零。由此可以看出,唐詩中“草”的隱喻目標多是正統、莊嚴的,反映出唐朝詩人積極進取的精神風貌。
唐朝經濟繁榮,國力強盛,詩人們面對當時國勢強大、經濟文化繁榮、開疆辟土、軍事活動較多的局面,大抵胸襟開闊,意氣昂揚,希冀建功立業,體現出積極進取的精神,因此,唐詩表達的多是對祖國和人民命運的關注,在希冀建功立業、成就一番事業的同時,詩人也關注自己仕途的窮達,兒女私情反而不太關注了。所以唐詩中“草”的隱喻多為大氣、莊重、正統感情的映射也就不難理解了,具有較強的時代特點。
另外,從表達的情緒看,在 58首詩歌中,竟有 20余首是用“草”來隱喻衰敗和失望的,這同樣是唐朝詩人精神風貌的體現。正因為唐朝的詩人們多是積極進取的,希望在事業上有所成就,但他們的仕途往往較多波折,如韓愈、李白、杜甫等事業多有不順;又兼社會的動蕩、戰事的頻繁,他們的詩歌中也體現出失望的情懷,衰敗、失落的情緒在“草”的隱喻中較多出現也是正常的了。
當然,因個人的經歷不同、性格的差異,唐詩中“草”的隱喻在不同的詩人之間也存在一定差異,此文不再贅述。
隱喻是一種認知現象,是以相似性為基礎由始源域向目標域的投射,唐詩中“草”的隱喻是這一機制的體現。詩歌與隱喻有著密切的聯系,隱喻是詩歌重要的一種表現形式,是詩歌的基本構成方式。唐詩中“草”的隱喻大量存在,且隱喻豐富。由于時代的不同,唐詩中“草”的隱喻與其它時代詩詞中“草”的隱喻有所差別,體現出比較明顯的時代特點。
(責任編輯:艷紅)
I207.22
A
1003—4145[2010]06—0097—04
2010-04-10
林麗君 (1962-),女,山東廣播電視大學文法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