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小純 蔣永龍
為獲獎勵金購買假煙并舉報的行為定性
文◎周小純*蔣永龍**
2004年,曾在某縣煙草局工作過的張某為獲得舉報獎勵,自己以28500元的價格聯系購買假冒軟中華煙150件(50條/件,650元/條,標值487.5萬元)存放在自己的出租屋,后向該縣煙草局舉報,獲取煙草局舉報獎勵120948元。本案張某的行為是否構成犯罪,構成何罪?
第一種意見認為,張某的行為不構成犯罪。理由是:(1)張某的動機是欲獲得煙草局舉報獎勵,而不是為了銷售,因此不構成銷售偽劣煙草制品。(2)客觀方面張某雖然獲得了煙草局舉報獎勵,但是張某確實有向煙草局舉報的行為,且煙草局也查獲了假冒卷煙,張某的行為既不是虛構事實也不是隱瞞真相,因此也不構成詐騙罪。(3)張某的行為只是利用其本人曾經在煙草局工作過的經歷鉆煙草局舉報制度的漏洞獲取高額獎勵,屬于違法所得。
第二種意見認為,張某的行為構成銷售偽劣產品罪。理由是張某的行為同時觸犯銷售偽劣產品罪、銷售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罪、非法經營罪、詐騙罪,屬牽連犯,擇一重罪處之,銷售偽劣產品罪中規定銷售200萬元以上的處15年有期徒刑或無期徒刑,因此構成銷售偽劣產品罪。
第三種意見認為,張某的行為構成非法經營罪和詐騙罪,應數罪并罰。理由是,其犯罪行為不僅危害了社會管理秩序,還侵犯了公私財產權。主觀上張某有兩個犯罪故意,一是非法占有公私財物的故意,二是非法經營假煙的故意,同時也實施了兩個犯罪行為,符合非法經營罪和詐騙罪的兩個犯罪構成,因此應數罪并罰。
第四種意見認為,張某的行為構成合同詐騙罪。煙草局公布有獎舉報制度,張某應約舉報,協助煙草局查處了假煙,煙草局也如約給了張某獎金,雙方以實際行動履行了合同,只不過由于張某是以履行合同為假,騙取錢財為真,張某通過虛假履行合同的手段實施詐騙,構成合同詐騙罪。
第五種意見,張某的行為構成詐騙罪。理由是張某在向煙草局舉報的過程中隱瞞了是自己購買的假冒卷煙的事實,如果煙草局知道是張某本人的卷煙絕對不會支付巨額舉報費的,張某的主觀故意只有一個,就是要騙取煙草部門的舉報獎勵。
筆者同意第五種意見,張某的行為構成詐騙罪,且不屬于牽連犯。
犯罪有兩大基本特征:一是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一是應受刑罰處罰性。本案中,張某表面上確實有向煙草局舉報的行為,且煙草局也據此查獲了假冒卷煙,但張某的行為是否既不是虛構事實也不是隱瞞真相呢?事實是張某隱瞞了這批假煙為自己所有的真實情況,張某本應是煙草局打擊的對象,之所以搖身一變成了舉報有功者,是因為張某虛構了假煙為他人所有、隱瞞自己乃是“煙主”的真相,其挖空心思、鋌而走險,目的不是幫助煙草局打擊制售假煙的行為,而是想通過虛假舉報實現騙取煙草局巨額獎金的非法目的,且張某已經得手,嚴重損害了煙草局的財產權,造成了嚴重的社會危害。有觀點認為張某鉆煙草局舉報制度的漏洞獲取高額獎勵,屬于違法所得,不應受刑罰處罰。這種觀點值得商榷。在理論及實踐中,違法所得是個比較模糊的概念,一般的輕微違法所得和犯罪所得都會被稱為違法所得,只不過犯罪者被有罪判決后其所得往往被稱為贓款、贓物,筆者認為其實質、其關鍵是看行為人行為的性質以及違法所得數額,這決定了行為人是屬于一般違法應受行政法等法律規范調整,還是屬于嚴重違法應受刑法調整、應受刑罰處罰,具體到本案張某的行為,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違法所得數額巨大,其不僅應當受煙草專賣法的調整,而且應受刑法調整,應當受到刑罰處罰,屬于犯罪行為。
張某的行為雖然好像涉及了刑法規定的幾種罪名,但根據“禁止重復評價”原則,從張某的犯罪行為與詐騙罪的法條的關系看,詐騙行為包括欺詐行為與取得財物的行為,而購買假煙的行為含在欺詐行為中,故只符合一個詐騙罪的犯罪構成,所以不宜定數罪,只能定一罪。
在刑法學理論和實務上,在罪數的區分上,牽連犯是擬制的一罪情形之一,在犯罪行為可以分為手段行為與目的行為時,如果手段行為與目的行為分別觸犯不同的罪名,便成立牽連犯;在犯罪行為可以分為原因行為與結果行為時,如果原因行為與結果行為分別觸犯不同的罪名,便成立牽連犯。可見成立牽連犯的前提條件不僅要求手段行為與目的行為、原因行為與結果行為之間具有牽連關系,而且要求手段行為與目的行為、原因行為與結果行為分別觸犯不同的罪名。要想正確認識這一本質,不僅要堅持主客觀全面判斷的標準,也必須堅持用犯罪構成理論作指導。銷售偽劣產品罪、銷售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罪,侵犯的客體是復雜客體,是國家對產品質量的監督管理制度、市場管理制度和廣大用戶、消費者的合法權益;主觀方面是故意,即行為人明知銷售的是偽劣產品或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而仍然予以銷售,其動機主要是非法謀取利益,主觀上都是為了銷售。就本案來說,張某的主觀目的是獲取舉報費,不是為了銷售,因此不可能構成銷售偽劣產品罪或銷售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罪。同樣,張某的行為也不構成非法經營罪,其目的是為了騙取舉報獎勵,購買假煙系其實施詐騙罪的手段,雖然具有一定的牽連關系,但購買假煙的手段行為并不構成犯罪,所以并不構成牽連犯。
首先,主體資格不符合,合同詐騙罪發生在簽訂履行合同過程中,一方當事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騙取對方當事人數額較大的財物。作為合同的當事人,在簽訂履行合同的過程中雙方的主體地位是平等的,而在本案中,煙草局和張某是行政主體和行政相對人的關系,二者主體地位并不平等。其次,煙草局的懸賞廣告不屬于商業廣告,盡管理論界和司法實踐關于懸賞廣告的性質爭議較大,但通說認為懸賞廣告乃是單方允諾,并非一般的民商事邀約或要約邀請,而是一種單方行為,所以在張某和煙草局之間并不存在所謂的 “合同”問題,張某的行為自然也不構成合同詐騙罪。
張某利用其曾在煙草局工作過的經歷,得知煙草部門為凈化卷煙市場,維護消費者權益,對舉報他人販賣假煙而被煙草部門查獲的,是根據卷煙標值發放舉報費。張某在審訊中承認自己并沒有銷售或轉賣該批假煙的故意,只是想買了假煙藏好在出租屋內,好通過舉報獲取獎勵,自己平時并不使用該出租屋;主動舉報,煙草局不會懷疑是自己買的假煙,可見,張某是早有預謀,其主觀上具有騙取巨額舉報費的犯意;經張某的“舉報”,煙草局現場查獲了假煙,張某隱瞞了是自己所購買的假冒卷煙這個事實真相,主動向煙草局索要舉報費,欺騙煙草部門使其“自愿”付出12萬余元的費用,客觀上張某實施了騙取巨額公私財產的行為。根據主客觀相一致的原則,張某主觀方面是直接故意,就是通過隱瞞真相虛假舉報的欺詐方法,達到有非法占有舉報獎勵的目的;客觀方面采取了用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方法,騙取公私財物。張某的虛假舉報和煙草局被騙支付獎金之間存在因果關系,造成了煙草局不應有的財產損害。因此,張某的行為完全符合詐騙罪的基本過程:行為人實施欺騙行為——對方(受騙者)產生錯誤認識——對方基于錯誤認識處分財產——行為人或第三人取得財產——被害人遭受財產損失,根據《刑法》第266條規定,張某的行為構成詐騙罪。
本案審查起訴時爭議很大,經請示上一級人民檢察院形成審查起訴意見,檢察機關以張某涉嫌詐騙罪訴至法院,法院以詐騙罪判處張某有期徒刑2年6個月,罰金人民幣3萬元(因重大立功,減輕處罰);張某上訴至上一級人民法院,經上一級人民法院審理,依法維持原判。
*江蘇省連云港市人民檢察院[222000]
**江蘇省東海縣人民檢察院[222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