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安陽安豐鄉的東漢大墓是曹操墓嗎?為什么是?論據何在?是否可信?能否經得起推敲,還是另有隱情?
面對社會各界的猜測質問,發布“確認”消息的河南省文物部門左沖右突,頻頻出示人證物證。
針對有關方面宣布“曹操墓在安陽”的結論,2009年12月28日,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副院長袁濟喜、著名鑒寶專家馬未都均提出了質疑。對此,安陽曹操墓項目考古領隊潘偉斌表示,不愿就質疑回應,因為袁、馬二人不是考古專業人士。
有意思的是,質疑方和被質疑方都將雙方推到了“炒作”的嫌疑中。袁濟喜認為,搞國學研究要實事求是,不能炒作,類似“發現曹操墓”的事情前幾年也出現過,但經過研究發現也不是那么回事;而潘偉斌在接受采訪時說,這些人沒到過現場,也沒有調查,質疑沒有絲毫根據。之所以質疑,是想借曹操墓炒作自己。國家為什么不請他們當考古專家,因為他們的水平還不夠火候。
這一番口水仗劍拔弩張。多數情況下,質疑的正當性和炒作無關,即便是質疑者們的考古專業知識不夠火候,但從“曹操墓”的出爐情況來看,真偽確實有待考究。據報道,在安陽發現曹操高陵,電視上10時播出的新聞是“疑似發現魏武大帝墓”,時隔兩小時,在未提供新證據的情況下,12時新聞便成了“確認發現曹操墓”。對“曹操墓”質疑的不光是袁濟喜和馬未都,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方北辰在三國文化研究領域頗有名氣。在方北辰看來,光憑目前公布的資料也難以判定“西高穴村”墓主人就是曹操。作為考古專家,上海博物館考古部主任宋建也持謹慎態度。
面對公眾的質疑,有專家不是虛心請教而是竭力反駁。一些人斷然表示“完全可以認定這座東漢大墓為魏武王曹操高陵”,“這種認定是科學、嚴謹的”,這種不容置疑的表述,不僅不能平息質疑,反而給人草率急躁的感覺。
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曹操墓”該不該被很快確認,這確實考量著學術人的學術品格。按照多數專家的意見,比較能認定墓主人身份的是墓志,如果沒有墓志出土,就只能根據文獻記載作猜測,或者從更多有文字的器物、從文字記載的事件稱號等進一步判定墓主人的身份。而“曹操墓”的發掘過程中,發現的證物只是出土刻銘“魏武王”石牌和“曹操”頭蓋骨等,關于這些證物的真假尚待進一步研究,此時便匆匆認定“曹操墓”確實草率了一些。
單就曹操墓而言,自古以來就是考古學家“必爭之地”。爭了幾百年的議題,今天突然結了案,能不引起軒然大波嗎?更何況有關部門的證據是否充足、程序是否到位,猶待歷史和學術的考問。文物部門對此應有足夠的認識和耐心。關于“曹操墓”的發掘,目前只是階段性成果。在這個階段,其實完全可以用“可能”、“基本”等有回旋余地的判斷來展示成果,急匆匆地用“確認”等板上釘釘的字眼,一旦真正認定的結論與此有所差池時,難免會將自己置于相當被動的地步。
對于曹操墓真偽的激辯,不能說沒有意義。理不辯不明,真理與懷疑共生,何況考古本身需要歷史的事實,需要歷史的懷疑,更需要歷史的認知和對待歷史的科學精神,即通過不斷地發現推翻和重寫歷史,從而發現歷史的意義,體現歷史的價值和重要,這也正是考古工作的神秘和可敬之處。學界關于曹操墓的種種基于學理的爭議、質疑,都有助于我們更科學、更準確地對歷史進行研究和還原。因此,這個歷史考古的重要過程,體現的應是歷史考古的品性、責任和尊嚴。
曹操墓的消息發布后不久,有人就把討論的話題引到了商業開發。盡管河南省文物局副局長孫英民一再表示,曹操高陵的發掘以保護和研究為目的,不會允許進行任何商業活動,但“曹操墓”的匆匆認定還是讓公眾感覺到,它的社會效應遠遠大于學術效應。社會科學研究為經濟社會發展大局服務,這是毫無疑問的,也是值得肯定的,但“服務”不等于擁有高尚的學術品格,不尊重基本事實和史實,以犧牲學術公信力為代價,“研究”出有利于本地區、本部門、本單位的“科研成果”的現象確實有之。
《人民文學》主編李敬澤說:大概是見不得那副靠曹操拉動經濟的嘴臉,有些東西不可賣,如今卻大張旗鼓賣,我都希望那是假的,讓他們賣不成……這難道不是一種民間的鮮明態度?而現狀卻是,在這場關于曹操墓真偽激起的文化喧囂中,我們的歷史考古的品性、尊嚴和責任,在各種利益和欲望的驅動下,正在可悲地被拋諸腦后。
考古應是一項嚴肅且“耐得住寂寞”的事業,如果不幸也沾染了時下的浮躁,那么傷害的恐怕不僅僅是當下的世人,還有長眠于地下的古人以及綿長的歷史。所以說,發掘“曹操墓”其實也在挖掘學術的品格。爭議的結果如何,可能一時半會兒難以定論。但是無論如何,關于學術的問題,吁請一定要回到學術的層面解決。解鈴還需系鈴人,說“是”的一方要拿出證據和嚴謹,說“不是”的一方也要有誠意和善意。只有在論爭和接受論爭中,離真理和事實近一些,離權力和資本遠一些,學術研究才會有獨立的品格,才能無限接近真理,也才能獲得社會的尊重和信任。
當然,關于安陽曹操墓的爭議,價值已經超越墓之本身。安陽這個東漢大墓不論是否是曹操墓,考古界都應該從夢中笑醒。在這場爭議中,社會各界尤其是非專業人士表現出的專業知識、探研熱情以及敏銳獨立的判斷能力,一方面有力地表明了中國社會人文環境的形成,知識不再是專業人士的特權,普通民眾富有獨立思考和價值判斷能力;另一方面,整個社會對考古的熱情、對文化遺產的關注一覽無余。有什么比全民的關注和熱情更能有效地保護我們祖先遺留下來的文化遺產呢?也正因為文化遺產乃人類共有之寶,人們愛之深,對任何可能有損的行為恨之切,也在意料之中。還有什么比職業成果如此受重視更有價值感呢?難怪有人說考古界的黃金時代到來了。
安陽漢墓究竟是不是曹操墓,不妨“大膽假設”,但一定要“小心求證”。我們由衷地希望,曹操墓事件不會成為河南版華南虎事件,因為我們的政府信用經不起如此折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