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資本主義——競爭、統制與變革》是一本美國政治經濟學教科書。其英文初版和二版分別問世于一九八五年和一九九三年,這里向讀者介紹的是二○○四年的第三版。
本書第三版的三位作者,鮑爾斯、愛德華茲和羅斯福,都具有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背景,更準確地說,他們都曾經是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歐美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復興時期登上了學術舞臺。作者羅斯福是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推行“新政”的美國總統羅斯福的孫子。鮑爾斯的父親也曾出任美國駐印度大使。為此,在他們當年成長為馬克思主義者時,還一度是媒體議論的話題。三位作者當中,最為著名的要數鮑爾斯。他早年因講授馬克思主義遭哈佛大學解聘,此后長期執教于麻省大學阿默斯特分校經濟系(該系自上世紀七十年代以來就是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重鎮),直至退休。他和另一位作者愛德華茲都是形成于八十年代的美國SSA學派(積累的社會結構學派)的代表人物。蘇東巨變后,鮑爾斯在理論上的馬克思主義色彩趨于淡化,在研究主題上轉向人類行為研究,與他人合作完成的研究成果曾發表在《自然》雜志上。鮑爾斯已有多種著作(包括與人合寫的著作)被移譯成中文。
從本書的第一版到第三版,跨過了大約二十年的歲月。在這期間,發生了蘇東社會主義瓦解、冷戰結束、新自由主義崛起等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巨變。本書第三版無論在內容還是在體系結構上,都深鐫了這些變化的印記。書的第一章和最后一章,反復提到柏林墻的倒塌和蘇東社會主義的解體,以及政治經濟學面臨的時代拷問。本書的幾位作者深受馬克思主義的影響,也曾為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做過重要的貢獻,他們自然不會滿足于新古典經濟學或新自由主義經濟學提供的答案。但另一方面,冷戰的結束又使他們在理論視野上有別于傳統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結果,在第三版里我們看到的是一種理論上的混合:在一些涉及方法論原則的重大問題上,作者力圖和新古典經濟學劃清界限,保留了一些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立場、方法和觀點;與此同時,為了解釋市場和競爭在協調經濟中的作用,又在一些地方糅合進了新古典經濟學的分析理路和概念。
一維經濟學還是三維經濟學本書的一大特色是強調了政治經濟學和經濟學(也就是新古典經濟學)之間的區別,態度鮮明地把自己劃歸政治經濟學的分析傳統。書中將政治經濟學定義為“三維經濟學”,即從競爭、統制和變革這三個維度來分析資本主義的理論。與此相對照的是,新古典經濟學只重視分析經濟生活里的一維,即競爭和交換,從而“把資本主義簡單地看成一個市場體系”。
為了進一步說明政治經濟學與經濟學的區別,書中批判了新古典經濟學的一系列基本理論假設。在這些假設中,包括自利經濟人假設、完全契約假設和不存在規模報酬遞增的假設。作者認為,這三個基本假設合在一起,使新古典經濟學成為牛頓時代的機械主義世界觀的典型寫照。
本書雖然強調自己屬于政治經濟學的陣營,但并不拘泥于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觀點,對各派不同的經濟理論持有兼容并包的態度。在第一篇討論經濟思想史的那一章,列舉了六位在作者看來對政治經濟學貢獻尤著的代表性人物,他們是斯密、馬克思、熊彼特、凱恩斯,以及科斯和森。名單上的最后兩位是在第三版里新添的。作者對馬克思給予了高度評價,認為他對古典經濟學進行了徹底的重構,為本書提倡的三維經濟學提供了一個原創的范例。對于科斯的入榜,國內的讀者可能會稍感詫異。畢竟科斯的觀點一直被視為鼓吹私有化的新自由主義的理論基礎。本書作者則認為,科斯事實上是新古典經濟學的批評者,他的觀點被那些利用他的人有意或無意地誤讀了。科斯假設,在交易成本為零時,私人之間的討價還價足以替代政府的調節;但他又認為,在現實中交易成本是正的,應該研究交易成本為正的現實世界。作者最后指出,以上六位思想家都未曾對各自提出的問題提供一個令人完全滿意的回答,經濟學家還將繼續追尋新的答案,并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不斷面臨新的問題。
把本書的第三版和頭兩版相比,馬克思主義的色彩有所淡化。但即便如此,作者還是堅持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基本立場、方法和觀點。在《資本論》中,馬克思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生產關系作為主要的分析對象,本書則以類似的方式把圍繞著生產活動的組織而形成的經濟制度作為重要的分析對象。經濟制度是根據特定的生產關系來定義的。
與此相關的另一個特點是,本書堅持了從古典學派到馬克思的剩余分析傳統,使用了剩余產品的概念,并借助于剩余產品的概念,定義了什么是階級和階級社會:沒有剩余產品控制權的生產者是一個階級,剩余產品的控制者是另一個階級。所謂階級社會是基于這樣一種經濟制度,其中絕大部分生產者沒有或只有微不足道的剩余產品控制權。依據這個標準,資本主義也是一個階級社會。在這種觀點的基礎上,書中以大量篇幅分析了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的階級性和資本家控制勞動的各種手段;以及這種階級性如何在宏觀層面影響著投資、積累和總供求,進而造成失業、通貨膨脹和經濟周期。
后冷戰時代的政治經濟學冷戰結束后,市場經濟制度開始流行于大多數國家和地區。作為一本后冷戰時代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需要尋求對市場和競爭的協調作用的正面解釋,而不能像傳統馬克思主義經濟學那樣,滿足于資本主義經濟的病理學分析。本書作者的這一思想傾向在第三版的章節調整上得到了反映。在第一版和第二版里,微觀經濟學篇是直接由《資本主義生產和利潤》那一章開始的。而在第三版里,在《資本主義生產和利潤》這一章之前,又新插進來兩章,即第八章《供給與需求》和第九章《競爭和調節:看不見的手》。這兩章討論了市場經濟是如何經由供求關系實現協調的,以及市場經濟相對于中央計劃經濟的優越性。
本書沿襲了計劃經濟批評者的兩個傳統觀點,一個涉及信息的維度,另一個涉及激勵的維度。第一個維度的含義是,蘇聯的中央決策者不可能獲得足夠的信息以制訂出準確的計劃。這是由哈耶克最初提出來的觀點。第二個維度的含義則是,中央決策者缺乏足夠的激勵以制訂出有利于大多數人的計劃;而且,即使存在這樣的計劃,生產者和消費者也沒有足夠的激勵去實現這一計劃。
但細究起來,這種對于計劃經濟的批判,也可以反過來用在市場經濟頭上。關于外部性和市場失靈的理論就表明了這一點。新古典經濟學的看不見的手原理假設,如果價格是適當的(即它能夠衡量人類各方面關系的真正稀缺性),那么人的行為以及對他人的全部影響就會反映在產品或服務的價格中。但外部性的存在表明,價格經常是不適當的,并不能真正反映稀缺性,在企業的個別成本和社會成本之間會存在偏離。這樣一來,個人追求自利的行為就不能帶來對整個社會而言合意的結果,這就是市場失靈。因此,在理論上承認外部性便意味著,市場價格機制并不像哈耶克所說的,能自動地解決一個社會經濟的協調所面臨的信息問題。
另一方面,市場經濟也存在著激勵制度的嚴重缺陷,無論是在企業層面還是在宏觀收入分配中都是如此。在企業內部,生產過程的階級性帶來了控制勞動這個傳統難題。書中指出,雇主和工人之間締結的合約是一份不完全合約,上面載明了工資,卻無法預先規定工人的勞動付出。由于資本和勞動之間的對抗性關系,單純依靠收入手段激勵工人提供更多的勞動付出是不可能的,全部資本主義管理便受困于這個難題。就整個經濟而言,本書第三篇分析的美國經濟中的嚴重不平等,給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根據書中的數據,美國最富有的1%納稅人的收入占所有美國人總收入的比率,曾由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末25%的最高點下降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的9%這個最低點,但自一九八○年里根當選為總統以來,這個比例則開始大幅攀升。此外,從一九七○到二○○○這三十年間,美國一百個最富有CEO的收入相對于普通工人工資的倍數,從一九七○年的49:1,增長到一九八八年的373:1,到一九九八年則高達2388:1。CEO被“過度激勵”的現象,在此次金融和經濟危機爆發后,成為困擾美國社會的嚴重政治問題。與此相對照的是,美國私有部門工人的實際工資率在一九七二年達到戰后最高點后便開始下降,其二○○八年的水平比一九七二年下降了約10.6%。再現了馬克思當年所說的工人階級“絕對貧困化”的現象。這種不斷加劇的經濟不平等,是造成目前的經濟危機的深層原因之一。
因此,從激勵和信息這兩個角度來論證市場經濟優于計劃經濟,似乎不啻五十步笑百步。要為市場和競爭的協調作用提供更有說服力的,還需在理論上另辟蹊徑。
根據現有的三種經濟理論范式,市場經濟中無數行為者的分散決策分別帶來了三種結果。在傳統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看來,其結果是危機和崩潰;在新古典經濟學看來,結果則是趨向于靜態均衡;演化經濟學可謂居于前兩者之間,提出了別具特色的“協調”論。著名演化經濟學家弗里曼和盧桑對這里的協調概念做了如下解釋:
協調概念解釋了,為什么存在著非均衡過程,以及非均衡過程為什么會受到約束……為什么結構性的不穩定性持續地存在著,但又不會驅使整個系統朝向爆炸性毀滅。
另一方面:
存在著協調這一事實并不意味著就存在著和諧或均衡,不管均衡在意識形態的意義上指的是資本主義經濟的一般特征,或者在其精確意義上指的是市場體系所具有的持久的動態穩定性特征。
也就是說,演化經濟學既承認資本主義經濟的內在矛盾和結構的不穩定性,反對任何均衡的理念(這一點針對的是新古典經濟學),又認為這些矛盾和非均衡有可能受到約束,不至于立刻顛覆整個體系(這一點是針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在我們看來,相對于前兩種截然對立的范式,演化經濟學所主張的協調論,應是更為可行的理論出路。
在演化經濟學家眼里,實現上述協調的主要途徑之一便是技術創新。冷戰結束后,演化經濟學家如N.羅森伯格和R.納爾遜等人,提出應根據創新績效來論證市場經濟的相對優越性。由于他們的見解是在反思和批判熊彼特的基礎上形成的。在早年熊彼特看來,創新以及由此帶來的動態是資本主義經濟的根本特征;企業家則是創新職能的承擔者。到了晚年,他又提出,創新的主體從個別企業家變成了資本主義大公司,這些大公司集中了創新所需的各種資源,并把創新變成了公司內的例行事物,也就是說,大公司可以對其創新進行預先的規劃。在此基礎上,他做出了下面這個驚人的推斷:資本主義大公司的這個成就,也為中央計劃機關代替它對創新進行規劃奠定了基礎,資本主義將因此長驅直入社會主義。針對熊彼特的上述思想,羅森伯格等人提出:資本主義大公司的創新并沒有完全降低為例行的事物;由于不確定性的存在,創新在其本質上是不能由中央計劃機關通過命令來規劃的; 以無數人的分散決策為特征的市場經濟,恰恰是為各種思想的經濟實驗提供了制度條件,計劃經濟則不具備這樣的條件。演化經濟學關于國家創新體系的研究(譬如對蘇聯和日本的國家創新體系所做的比較研究),也從實證上支持了這種觀點。
本書第二篇的頭兩章(第八和第九章)在討論市場經濟的優越性時沒有借重演化經濟學的上述觀點,但在第一篇(如第七章)分析資本主義經濟的第三維,即變革之維時,卻濃墨重彩地分析了資本主義的根本特征之一是與積累相聯系的永無止境的創新和變革。書中強調,與其他經濟制度相比,資本主義經濟制度使得剩余產品的使用方式發生了巨大變化; 植根于資本主義經濟中的競爭,迫使企業把大部分剩余產品用于投資而不是消費,那些不這樣做的資本家面臨著被競爭淘汰的危險;這些投資帶來了不間斷的技術創新,以及社會和政治領域的變革;資本主義是歷史上第一個這樣的制度,其精英階層的成員必須將剩余用于投資才有可能保持他們的階級地位。
書中還指出,資本主義的上述特點和下面兩項制度條件的并存是聯系在一起,即私有財產的安全性和個人經濟地位的不穩定性。私有財產權的安全性意味著,那些擁有資本品的人,會同時擁有生產出來的產品。在這種情況下,擁有工廠的雇主將擁有企業盈利時帶來的剩余,沒有人能拿走你得到的獎賞。經濟地位的不穩定則意味著,如果你失敗了,就得蒙受損失。如果你無法以低成本生產出優質產品,你就不只是一個拙劣的資本家,還是一個“前”資本家。因此,確保控制剩余的財產權和與競爭性市場相聯系的不穩定性,共同促進了投資與創新。
與積累和變革相聯系的是動態競爭。書中比較了政治經濟學和新古典經濟學看待競爭的不同態度。在新古典經濟學的教科書里,競爭是導向靜態均衡的,在此均衡中所有企業都獲得一致的收益率,各種資源也以一種最優方式得到配置。而政治經濟學則認為,企業總是在尋求機會超越現有的競爭狀態,將自己置于一個能獲取更高利潤的地位。在動態競爭中,沒有一種狀態是永恒的,因為有些企業一直在改變著競爭的必要條件。因此,均衡不應該在經濟學中占據那么重要的位置。
然而,在筆者看來,本書描繪的這幅資本主義的變革圖景,卻在第二篇頭兩章里遭到了某種邏輯上的損害。比如,本書作者沒有接納勞動價值論,也沒有專辟一節討論價值和價格理論,卻不時地采用了競爭性市場下價格等于邊際成本的觀點。同時,在某些地方又接納了新古典經濟學的競爭概念,例如在書中某處說:“競爭過程將推動實際價格和數量向均衡價格和數量移動。”而這種導向均衡的競爭,和作者強調的“動態競爭”在概念上是截然不同的,后者帶來的不是靜態均衡,而是“構成資本主義社會的特征的持續轉變”。
難以理解的是,作者一方面旗幟鮮明地批評新古典經濟學的競爭概念,另一方面卻在這里采納了他們的觀點,個中原因何在呢?一種可能的解釋是,完全競爭和邊際成本定價的觀點,只是作者在論述過程中故意采取的一個假設,目的是為此后論述市場失靈做鋪墊。在現實中,由于外部性、壟斷、報酬遞增的原因,價格并不等于邊際成本,由此造成了市場失靈,經濟也就不能實現資源的最優配置。在這個意義上,完全競爭和邊際成本定價的觀點在本書里所起的作用,就類似于熊彼特在《經濟發展理論》里采用過的手法,即先假定有一種靜態(循環流轉),然后再引入創新,以得出資本主義發展的動態來。但熊彼特的這種方法并非什么成功的樣板,反而帶來了各種無法解決的理論上的矛盾,一直為人所詬病。
第八和第九兩章給人的印象是,作者既想肯定市場和競爭在協調社會經濟中的作用,又要指出其固有的缺陷。這個意圖當然不壞,但所采用的論證手法是可咨議的。第九章以相當多的篇幅討論了市場失靈的問題,而市場失靈這一提法,是以完全競爭及均衡等概念為參照提出來的。在完全競爭和一般均衡的前提下,新古典經濟學提出了帕累托最優的概念,以證明市場在配置資源上的效率。因此,若無這一參照系,就無所謂市場失靈。而一旦接納了市場失靈的概念,就等于默認了這個參照系,也就默認了完全競爭和一般均衡理論是對市場和競爭的協調作用的唯一正面的解釋。在我們看來,對這一參照系是接納還是拒斥,關涉到經濟學和政治經濟學之間的本質區別。一種把變革的維度納于自身的三維經濟學,理應斷然拒絕這一參照系,尋求對市場和競爭的協調作用的新解釋。例如,以報酬遞增而論,這個現象在書中被視為導致市場失靈的原因之一。可是,如果報酬遞增或企業的平均成本下降的確是個普遍的現象,為什么一定要用它來解釋市場失靈,而不是用來證明市場制度在促成變革和協調經濟上面的正面作用和效率呢?后者恰恰是演化經濟學所倡導的觀點。在他們看來,市場經濟的效率并非來自根據給定目的對給定資源進行配置的靜態效率,而是來自于接納各種創新和變革的能力以及由此形成的動態效率。演化經濟學家梅特卡夫曾就此指出:“市場制度的重要特征就在于它們促成了對新機遇的適應,同時創造了激勵以誘發對現狀的新挑戰。市場制度在靜態意義上是否有效率并不是問題。更重要的是,市場機制具有使經濟體系向著更有效率的狀態演化的能力。”筆者認為,如果我們能把演化經濟學的這種見解和馬克思主義有關資本積累內在矛盾的病理學分析結合在一起,就有可能達成對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的較為全面的評價。而在本書中,雖然作者也強調動態競爭和創新驅使資本主義遠離任何均衡,但在討論市場和競爭的協調作用時卻對新古典經濟學做了過多的讓步,其結果是在書中產生了一些邏輯上的矛盾。仍以報酬遞增而論,書中就出現了兩種不同的處理方式,一種是將其作為市場失靈的原因來看待,另一方面,在第十一章里,又把單位成本下降作為動態競爭的結果,而這種動態競爭,正如上文提到的,帶來了作為資本主義之特征的持續變遷。
政治經濟學的價值觀作為教材,本書的一個突出優點是以問題為導向,而不是一上來就向初學者灌輸理論模型。作者在解釋書名時這樣說,之所以最終定名為《理解資本主義》而非《理解經濟學》,意在將學生的興趣引向經濟本身,而不是經濟學模型。舉例來說,在宏觀經濟學那一篇,開頭兩章首先分析了困擾著美國和全世界的各種嚴重的經濟不平等,到該篇第三章才開始討論總供給和總需求模型。此外,書中隨處可見大量的案例、統計數據及圖表,為讀者把所學的知識和實際相對照提供了方便。
與這種貼近現實的風格相適應的是,本書倡導經濟學研究要為變革世界服務。作者鮮明地指出,經濟學不僅討論“是什么”的問題,而且要討論“應該是什么”的問題;在實證的經濟分析與規范的(或政策導向的)分析之間,不存在鮮明的界限。為此,書中專設了一章來討論政治經濟學里的價值體系。
在西方經濟學中,長期以來有一種教條,即公平和效率是互相沖突的。或者換一個具體的說法,生產率的快速增長要以收入的嚴重不平等為代價。這種思想也曾強烈地影響了我國理論界和決策界的某些人。例如,曾經流行一時的“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提法就反映了這種影響。可是,這種觀點和世界經濟中的許多現象并不相符。例如,書中提到,過去數十年間,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是世界上收入分配最平等的國家和地區,但這些地方的生產率增長遠遠超過了南非、巴西這些收入分配最不平等的國家。這些現象促使人們對公平和效率之間的所謂矛盾產生了懷疑。此外,即使我們把注意力放在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也會發現公平和效率的矛盾在經驗上并不成立。書中第十五章提供了一張圖,比較了十個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情況,其橫軸是居民收入分配的不平等程度(基尼系數),縱軸是一九五○至二○○○年勞動生產率的增長速度。從中我們看到:第一,幾個北歐國家(挪威、丹麥和瑞典)以及比利時的收入分配最為公平,生產率的增長率也最高;第二,美國的不平等程度在這十個國家中是最高的,生產率的增速則位居倒數第二,僅高于加拿大(書中還提到,美國不僅是發達資本主義世界收入分配最不平等的國家,也是工作時間最長的國家);第三,法國、西德、荷蘭和英國屬于上述兩類國家之間的中間情況。該圖表明,在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公平和效率的關系并沒有出現整齊劃一的模式;不同的市場經濟體制,帶來了公平和效率關系的不同組合;北歐國家的市場經濟模式普遍優于美國的模式。作者進而提出,一般而言,并非公平妨礙了效率,經濟不平等才是妨礙效率的原因。
在美國的新自由主義體制隨著二○○八年金融危機的爆發而覆滅之后,這些見解代表了未來發展的潮流。
(《理解資本主義——競爭、統制與變革》,〔美〕,鮑爾斯、愛德華茲、羅斯福著,孟捷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二○○九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