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于中國詩詞的愛好,始于小學一二年級學的王安石的《詠梅》和白居易的《離離原上草》等詩。那時讀古詩常覺得難懂,不能入其堂奧,又微微覺得譯文過于淺薄,不及原詩惹我喜愛。后來我對古詩詞下力很大,自信深深懂得古詩詞之韻致,自身亦有古人之風,常于深夜吟哦不已,真仿佛一個古代書生了??上?,所謂的“標準答案”常與我的“獨到見解”多有抵牾。下面試舉幾句古詩為例,闡明我的“獨到見解”(這里所謂古詩,泛指古代詩歌,非指魏晉六朝以前的古詩和隋唐以后延續的古體詩)。
第一首是王昌齡的《從軍行》(其四):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斬樓蘭終不還。第一句我即不能與“一般人”同?!鞍怠蓖ㄕf是使動用法,而我素來討厭所謂的語法。其實,這句應當這樣解:長云與雪山交接處,給詩人視覺上一個“暗”的感覺。于是詩人落筆為“青海長云暗雪山”,非常之自然、順手。哪里是什么使動用法?恐怕問于長眠于地下的詩人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用法哩!第三句的“穿”,也不是使動用法,只不過說黃沙百戰之后,金甲被刺破了而已,寫成詩句既是“黃沙百戰穿金甲”。此外孤城遙望玉門關,也難得說是什么擬人的修辭手法,詩人只不過寫出孤城與玉門關遙遙相對的蒼涼情景而已,很實在,很自然,給讀者的感觸很深,恐怕詩人自己也沒有考慮其他什么。現在的人老愛用白話文的語言思維理解、揣測中國古詩,其實根本就不知道古人的思維與今人有多么的不同。于是又有了下面的更典型的例子。
溫庭筠的《商山早行》有兩句:雞聲茅店月,人跡坂橋霜。這兩句最能說明古人思維的靈動與跳躍。這兩句寫起來非常容易,像潑墨畫國畫似的。一圈一點,哪里是茅店,哪里是月亮,哪里是人,哪里是坂橋,哪里是霜跡,一一呈現出來,畫面質樸、清新。如果用今人的白話思維則不可解——沒有主語啊!什么意思啊!有這樣疑問的人都是根本不懂中國古詩的表現,就是說壓根兒沒入門(而一般的語文老師最喜歡一句一句講解,還找人翻譯)。其實古人是最能與自然相處的,他們寫的是境界,是意境,是情感,不是什么具體的意思和內容。今人沉迷于世俗物質社會,自然懂不了。上面我說到古人思維的靈動跳躍,是說中國古詩在意象呈現上往往有東跳西跳自由搭配的規律,借助格律、音節而顯得文從字順,讀來爽口,聽來悅耳。如溫庭筠這兩句。它們還極容易引我想起一段“早行”的經歷。我以前外出,往往要搭早班車,披星戴月的,風塵仆仆的走過村頭坂橋,留下一串一串霜跡,耳邊還響起陣陣雞鳴聲。詩人大概也是為我們寫下這個詩意般的夜行圖吧!
在我所例舉的兩首詩中,不知讀者可否見出我對于中國古詩采取怎樣的態度和方法去理解。我們對于古詩的賞讀,不僅應該拋棄成見,而且應當順從古人,甚至以“古人”自居,方可真正入古詩的門徑。
末了,要說的是,讀中國古詩要結合時代背景和詩人人生經歷。陶淵明的“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若出于一般詩人之手,恐怕要被笑為低俗淺陋。然而出于陶公之手,我們就要贊嘆佩服起來。一般人不會輕易入詩的題材,陶公卻偏偏從這些平凡生活中發掘出詩意來,意味深長。我們結合詩人所處時代背景和詩人人生經歷,才知道詩人在經歷大亂后,是多么珍惜簡簡單單的日常生活。詩人帶著悲憫的眼神觀看周圍人和事,無不顯現詩人對和平的向往。和平不可得,于是詩人在簡單的生活中咀嚼人生的況味,倡導“得歡當作樂”的樂觀精神。這絕不是什么消極避世,也不是什么享樂人生觀。這是一種積極的人生態度,至少在亂世是值得提倡的。
最近喜讀清人喻元鴻的《元旦入五祖寺》,一并獻給讀者:古寺元朝靜掩扉,山頭歇馬整新衣。應門童訝人來早,識面僧驚客到稀。數點梅花皆佛意,一聲春鳥是禪機。扶筇試上蓮峰頂,坐對匡云話落暉。
聶海波,教師,現居湖北黃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