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四”運動開始到“五四”運動退潮,魯迅的內心世界發生很大變化。新文化運動興起之時,魯迅的心情是精神振奮,斗志昂揚,他看到了十月革命的勝利后新世紀的曙光,用雜文、小說為革命者吶喊助威,向封建思想、封建禮教發起猛攻。鍛造著鋒利的精神上的投槍匕首。然而,從1920年起,“五四”運動開始退潮,新文化運動統一戰線的分裂日趨明顯,到1922年,《新青年》在出滿了九卷之后終于停刊。北京的文化界開始陷入寂寞荒涼,社會重新陷入黑暗,軍閥混戰,昔日在同一戰線的學生、戰友四處分散。個別人還做了軍閥的幫兇。魯迅感覺自己像陷入沙漠,找不到出路,感覺自己在“六面是壁的棺材”里。“四面都是灰土、灰土、灰土……”昔日的理想粉碎在冷酷的現實里。再加上肺病的折磨。家庭的不和,文人的造謠中傷,內心產生劇烈的矛盾沖突。心靈遭受重創。如果不能重新找到精神支撐,主觀世界有可能崩潰。榮格心理學派認為:“緊張、沖突、壓抑、焦慮。所有這些感覺,都標志著精神的不平衡,心理能量在各種心理結構之中越是不公平,一個人越是體驗到內心的緊張和沖突,他可以感覺到自己正在被這些內心沖突所撕裂,有時候他甚至真的被這些內心沖突撕裂”。文化節戰士魯迅就是與常人不同,他憑借著一股不屈的意志力量,調整心態。尋找精神力量之源,思索生命的價值。
在文學意象方面。“野草”代表頑強的生命。魯迅將自己的23篇散文詩用“野草”命名,透露出一種頑強的不屈不撓的野草精神,表現出“路漫漫其修遠兮,我將上下而求索”的探索精神。《野草》的題辭這樣寫道“野草。根本不深,花葉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陳死人的血和肉,各個奪取它的生存。當生存時,還是將遭踐踏,將遭刪刈。直至于死亡而腐朽。但我坦然,欣然。我將大笑,我將歌唱”。面對生存與死亡,永恒與腐朽的相對關系,魯迅選擇了追求生存,不想使自己永遠處在失落與悲哀的情緒里,而是表現出一種徹悟歷史發展必然者的那種自信與豪邁。“坦然,欣然,大笑,歌唱”這些詞匯都是積極的主觀詞匯,表現出對踐踏者的蔑視,對現實中殺戮者的示威和挑戰。正是從這種感情出發,作者將批判意識轉向過去的整體舊制度和眼前的黑暗社會。他說“我自愛我的野草,但我憎惡這以野草作裝飾的地面。”。魯迅對于野草生存的那個社會的不合理性有深刻的認識,他表示了自己對它的極端的憎惡。并詛咒它的滅亡。魯迅是冒著生命威脅寫下這些詩句的。他又重復寫下“我坦然,欣然。我將大笑,我將歌唱”,這是向舊制度、反動派的挑戰,是“時日害喪,予與汝偕亡”的同歸于盡的宣戰。后來,這篇《題辭》遭到國民黨檢察官的查封、刪刈。對于當時的以黑暗和殺戮建立起來的統治秩序,魯迅作出了“地火”將總會有一天噴出,把它們燒盡的預言。他寫道“地火在地下運行,奔突;熔巖一旦噴出。將燒盡一切野草,以及喬木。于是并且無可朽腐。”“野火、熔巖”是作者盼望的一種力量。這種來源于地下的力量,勢不可擋,能摧毀一切。“過去的生命已經死亡。我對于這死亡有大歡喜,因為我借此知道它曾經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經朽腐。我對于這朽腐有大歡喜。因為我借此知道它還非空虛。”死亡、腐朽”的詞匯交替出現,暗示了自己對于地火噴發的渴望。希望地火火速到來,“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這實在比死亡與朽腐更其不幸”。《題辭》的最后寫道“去罷,野草。連著我的題辭!”運用倒裝旬式突出訣別的意念,是要與黑暗、腐朽等一切舊事物訣別,最后的感嘆號加強了這一感情色彩。這是多么瀟灑的人生態度,多么堅定頑強的人生信念。《題辭》實在感人。
《過客》一文,描寫的路人三四十歲,困頓倔強,眼光陰沉。黑須,亂發。黑色短衣短褲已經破碎,肩上掛一個口袋,拄著拐杖,在黃昏時分,來到一個機荒涼的地方,西方式墳地,也正是過客要去的地方。這里住著一位約七十歲的老翁和一位約十歲的姑娘,那孩子因為年輕,并不把前面的墳地當作墳地,她只看見那里有許多野百合、野薔薇。過客到達這里已經十分疲倦,找老翁要一口水喝。老翁勸阻他不要往前走了,他幾次躊躇,但仍然決定前行,雖然知道前面是墳地,而走完了墳地之后也不知道是怎樣的路?是否能走完?“那我可不知道”“但是,那前面的聲音叫我走。”
“有一個聲音在召喚”,這聲音的內容是什么,召喚你干什么,你終究該到哪里去,有沒有希望。這一切問題的答案都是模糊的,但過客堅定地就是往前走。再現了魯迅當時由于新的世界觀和人生觀尚未建立,還不能看到明確清晰的革命目標和前程。精神徘徊不定。“過客”雖然不知道聲音的內涵,但他確信向前,向前是沒錯的。
心中不時涌起的美好情思,也是魯迅這一時期為之奮斗的精神源泉。他并不長期沉湎于孤獨苦悶,寂寞無聊的矛盾情緒里,而是對未來充滿美好憧憬,《雪》勾畫出恬淡、優美、和諧的生活場景。《好的故事》寫夢中的故事“很美麗,優雅,有許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錯綜起來象一片云錦。而且萬顆奔星似的飛動著”;夢中的片段還有村莊的美:茅屋、狗、塔、村女、云彩等,魯迅選取的都是村野中常見的恬淡的自然之美,給人身臨其境的美感,與現實社會的黑暗想成對照。足見對于光明前途的渴望。作者結尾處深情抒寫“我真愛這一篇好的故事,趁碎影還在,我要追回他。完成他,留下他”。
如果沒有這些美好的情愫作為支撐,魯迅就不會有那么大的韌性與無邊的黑暗相抗衡,遺憾文中的美景總是很短暫,盡管短暫,但卻化作他精神的甘露。
參考文獻:
[1]孫玉石:《(野草)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