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楊朱學說與墨學在戰國時期同為顯學,影響極大,但楊朱無著作行世,其主要思想是“貴已”。“貴己”思想的目的是“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孟子認為楊朱貴己是“無君”,韓非子認為楊朱“貴己”是“輕物重生”,其實楊朱旨在濟世。他與孟、韓兩家指責的個人主義有著本質的區別。揚朱思想的早期傳人似是巫馬子,后期是子華子和詹何,巫馬子的思想接近楊朱,子華子和詹何繼承了揚朱的思想,又近于莊學,呈現出與莊學合流的趨勢。揚學后被多方引申和取用,逐漸式微。
關鍵詞:楊朱:貴己;濟世;傳人;式微
楊朱,生平已不可考。傳統說法認為他是老子的弟子,大約與墨子同時。墨子的生卒年也難以確考,但晚于孔子則基本已成定論。楊朱學說的產生,應在孔、墨之后,孟子之前。楊朱無著作行世,其主要思想之一是貴己,《列子·楊朱篇》所載的“為我”說,大體可信,用資參考。
一、
楊朱言“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他貴己的目的是“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呂氏春秋·不二》說:“陽生貴己”。高誘注:“輕天下而已。孟子曰:楊子拔體一毛以利天下,不為也”。此處的“陽生”即指楊朱。在孟子看來,楊朱的“貴己”就是“為我”,自私自利。以自我為貴。韓非也認為楊朱是貴重自己,輕視外物,保全生命。
楊朱的“貴己”思想,真的如孟子所言,只是自私自利的代名詞嗎?真的如韓非子所言。只是“輕物重生”嗎?讓我們回顧楊朱所生存的時代,在逼近歷史真實的背景之下,去尋繹楊朱貴己的思想動機。戰國之世,社會急劇動蕩,兵禍連結,民不聊生。這是一個權力橫暴的時代,人的生命如同螻蟻般被輕易地蹂躪:在這樣一個“殺人盈野”的生存環境中,活著應是現實生活中的首要問題。“貴己”的基本要求首先是活著。只有活著,生命才有所附麗,生活才能有意義,人才能談及自愛、自尊等心靈哲學的相關話題。
面對時代的苦難,諸子都從不同的角度開出了療救的藥方。楊朱也是一樣,他認為,禍亂的根源在于統治者的貪欲,對此他提出了自己的治世主張:“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也就是說人人都不拔己之一毛以利人。也不損人之一毫以利己,這樣人人互不侵犯,相安無事,那么天下便會臻于大治。可是,孟子為了自己辯論的需要,把楊朱的“拔一毛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割裂開來,摒棄“不取”的一面,專攻“不與”的一面,斥楊朱“無君”,是個自私自利、專門為我的小人,韓非子也認為楊朱貴己只是“輕物重生”而已。似乎楊朱只是看重保全個體生命,只注重生命的形式。不關注生命的意義。只要活著就行。他們只愿意談及楊朱貴已思想的表層意義,各取所需,然后加以義正辭嚴的批駁。
實際上,楊朱的貴己。不只是要求活著,也不只是要求為我,他的本意在于救世、匡世,“欲以其道易天下”。楊朱心憂天下,他慨嘆君人者不知道尋求誠能之士。楊朱認為治理天下就像在手掌上玩東西一樣容易,只要抓住“貴己”這個基礎,就可以使天下和諧,沒有紛爭。統治者應該像牧羊童一樣,自然而然地牧養百姓,使社會正常運轉,人人隨遇而安,滿足一已之需求即可。另外,從楊朱談論“明王之治”來看,他的內心是有君的,但他的這種治世主張,在當時已經爭昏了頭的諸侯們那兒根本是行不通的。
二、
楊朱的思想在戰國時期有傳人,早期似以巫馬子為代表,中期則有子華子和詹何。
《墨子·耕柱篇》載有幾段巫馬子和墨子的對話問難,可以看出巫馬子的思想主旨與楊朱相同,在立論、動機上與墨學對立。侯外廬先生所著《中國思想通史》(第一卷)認為巫馬子的觀點近于楊朱學派,筆者贊同。
據傳世文獻,戰國中期,楊朱傳人有子華子和詹何兩人。子華子事跡見于《呂氏春秋》的“審為”篇(《莊子·讓王篇》亦有記載)和“貴生”篇。在“審為”篇中。子華子勸昭厘侯要懂得輕重,做個輕物重生之人;在“貴生”篇中,子華子提出了全生、虧生、死與迫生四種人生境界。他還認為,死君親之難,義重于生,死應視作回歸生命本身:不能蹈義而死,迫于茍生,不如為仁義而死為貴。詹何的事跡見于《呂氏春秋》的《執一篇》和《莊子·讓王篇》。詹子認為,懂得持身之道,便可懂得為家、為國、為天下之道,四者名異理同。瞻子(即詹何)勸告公子牟重視生命,輕視利祿。不能克制的話就從心所欲,若勉強從事,就叫“重傷”。這樣的人不能與長壽之人并列,從“重生”的角度去講“重傷”。此類思想在《呂氏春秋·情欲》和《呂氏春秋·貴生》中也有體現,前者說欲望與生俱來,但過多則會傷生;后者言滿足欲望要看是否對“生”有利,最好做到“適欲”。兩人的言論繼承了楊朱貴己的思想,又近于莊子的理論。很有可能楊朱學派在其后期,已逐漸地與莊學合流了
三、
楊朱是一位有著獨立思想體系的哲學家,他的基本思想有貴己主義、全性保真和名家因素,在周秦之際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追隨者甚多。但是。楊朱的學說卻在后世聲名不彰,究其原因,大概有這么幾條:其一,秦始皇焚書坑儒,楊朱的異端著述恐難逃此劫;其二,孟子曲解楊朱思想的精髓,給后世造成了極為不好的印象,致使楊學少人問津:其三,楊朱的貴己說極易被人理解為重個人、輕社會的主張,與世俗社會的傳統心理不符;其四,楊學的一些思想觀念已經被后來的部分哲學家所吸納。比如,他的“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的觀點被莊子繼承并得到了充分發揮:他的名家思想因素對后來刑名學說的建立和名家學派的形成有著顯著的影響。看來,正如本文第二部分最后所言。楊學在后世被多方引申和取用,因此我們在《論六家要指》與《漢書,藝文志》中已見不到相關論述,楊學的式微由此亦可窺其一斑,
本世紀二、三十年代,楊學的地位不曾埋沒;建國后,探討楊子的著作少之又少;八十年代后,這種情況稍有改觀。筆者認為,楊朱的哲學史地位不應被忽略。他的療世情懷掩藏在冰冷的辭藻之下,他的思想早期也有傳人,楊學的式微更是有著復雜的原因,尤其是其貴己主義已被其他學派引用并發揮。看來,探究楊朱生活的歷史環境,研讀他的相關作品的真實意蘊,當是我們始終把握的一個基本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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