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香如蘭,其命也連

摘要：在眾多具有反抗意識和叛逆精神的女性中尤以杜十娘與劉蘭芝最具悲劇色彩，她們兩為女性用青春和生命控訴了封建等級制度和金錢勢力的罪惡，成為了古典文學作品中最具叛逆精神的光輝婦女形象，因人們頭腦中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封建等級制度森嚴，而釀造了許許多多的愛情婚姻悲劇，本文通過對杜十娘與劉蘭芝的愛情悲劇及人物性格分析、比較，揭示封建禮教下的叛逆女性形象。

關鍵詞：封建禮教；反抗精神；悲劇命運；愛情婚姻

劉蘭芝與杜十娘是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具有鮮明藝術特色的女性形象的典型，歷來被人們所稱道。他們的悲劇命運啟發著人們去思考人生價值、金錢觀念、愛情婚姻、家庭組織構建等諸多問題，她們的故事至今仍令人扼腕痛息。魯迅先生說：“悲劇就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在中國文學畫廊中，也正是因為她們的出現，為中國古代文學增添了不可多得的人性美，產生的悲劇藝術的震撼力，璀璨了歷史長空。但他們又都是文學藝術中的“這一個”，她們的藝術形象的成功地塑造，完成了對封建制度徹底的解剖和鞭撻。在筆者看來，他們的悲劇既有社會的原因也有個人的因素，既反照在迥然不同的人生成長環境與經歷上，也體現了殊途同歸的悲劇式命運結局。

通過對兩人的形象內涵及生活軌跡曲線的比較閱讀，我們可以看到他們在以下幾方面存在相同點：

(1)她們都是聰穎美麗，勤勞善良。才貌俱佳的封建婦女形象，展示了光輝的人性美。

在《孔雀東南飛》中這樣描述劉蘭芝：“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頌詩書。”“雞鳴人雞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還寫她到她的美貌：“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雖然文章對她的家庭背景和生活環境并無直接描述，但作者不惜筆墨的渲染給我們塑造了了一個既有大家閨秀涵養又有小家碧玉淳樸性格的婦女。在《警世通言，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一文中這樣描繪杜十娘：“渾身雅艷，遍體嬌香，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臉如蓮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櫻桃，何減自家樊素。”作者將杜十娘與卓文君相比，可見在作者眼里，她不僅具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而且是聰慧過人，才藝出眾。

(2)她們在性格上都具有外柔內剛的特點，在愛情上都有根深蒂固的忠貞觀念，具有強烈的追求婚姻幸福和愛情自由的反抗精神，

劉蘭芝在婆婆的百般刁難和挑剔之下被遣歸時，自己沒有哭訴自己的冤屈，沒有吵鬧，而是不卑不亢地對婆婆說“受母錢帛多，不堪母驅使”，含蓄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在臨別婆家的夜晚，她的一番精心裝扮的細節表現了她內心深處超乎尋常的冷靜和鎮定。而杜十娘在得知自己被無情出賣給孫富的時候，她跟劉蘭芝表現出驚人的相似。“脂粉香澤，用意修飾，花鈿繡襖，極其華艷。”行動的相像源于人物心理性格上趨同，難能可貴的是杜十娘雖然出身卑微，淪落風塵，卻依然表現出大家閨秀的胸襟涵養。可以說，在性格世界里杜十娘和劉蘭芝無疑是孿生的姐妹。

(3)她們都是封建禮教的犧牲品，都因為追求人格的尊嚴做了不屈不撓的斗爭，以生命為代價向傳統發出了控訴的強音，向世俗金錢觀念做出了決絕的。劉蘭芝被婆婆趕回娘家之后，母親雖然理解她的不幸，但這也只能出于一種母愛的本能心理。決定她的命運走向的是她的兄長，而不是她母親。更不是她自己。在兄長的威逼利誘之下，她找不到自己的出路。封建的禮儀制度給了她的兄長行使家長禮法的權利，因此才有了“母隨子貴”“長兄如父”之說。在封建的禮法的蔭蔽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都冠冕堂皇地合法化了。劉蘭芝掙扎于封建禮教的泥淖中苦苦尋求呼吸的自由，但天地之間的混沌彌漫了她的世界。在這里我們看到了冰冷似鐵的封建家庭里竟然沒有一絲脈脈的人情，封建倫理綱常道德的虛偽性可見一斑，

當十娘像晴天霹靂一樣聽到這意外消息的時候，便猛然省悟到自己選錯了人。她并沒有得到真正的愛情。自己仍然是個商品，可以被人賣來賣去。她也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前途，不能擺脫被侮辱的地位。她這時痛苦失望，但剛強而又冷靜地對待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她故意裝扮得那樣整齊，催促公子快去兌過銀子。然后當著孫富、李甲及兩船之人打開描金文具，先后將其中的各種珍寶珠玉投入江中，痛罵孫富“破人姻緣，斷人恩愛”，指斥李甲“相信不深。惑于浮議”；憤慨自己“中道見棄”，更痛心她過自由幸福生活理想的幻滅，于是“抱持寶匣。向江心一跳”，不惜以一死來表示對壓迫她的惡勢力的反抗。十娘這種寧死不屈的行為，使我們進一步看出她的性格的剛強和堅定。

(4)兩人選擇悲劇結局的方式相同，以投水殉情方式跟塵世訣別。當一個女人對生活感厭倦，她應該怎樣找到生命的出口?這是一個讓每個女人都迷惑的問題。杜十娘認為要站在船頭，風吹起她的秀發，生命像旗幟一樣飄揚，然后。讓肉體下沉。當然，也有人選擇了現實主義的活法。劉蘭芝要離婚的底氣在哪里呢7

我們或許有必要考察秦漢的貞節觀問題。對貞節重視的程度一直是人們衡量婦女社會、家庭地位高低的指標之一，要求婦女恪守貞節意味著男權的強化、女權的消退。西漢前期貞節意識初露端倪，西漢后期劉向在中國思想史上第一次系統而明確地提出了婦女“從一而終”的貞節觀念，東漢的班昭提出“夫有再娶之意，女無二適之文”，強化了這種意識。但即使如此，漢建安中時這種貞節意識也表現出不平衡性，上層婦女貞節觀念較淡薄，下層婦女很重視。劉蘭芝出身上層社會，所以她的離婚在思想資源上是豐厚的。劉蘭芝以死向封建的禮教和森嚴的家長制發出了沉痛而決絕的抗爭。在她死后，或許焦劉兩家有感于二人驚天動地的癡情，最終將二人合葬一處，也算給后人留下了一個美好的愿景。

杜十娘的悲劇的深刻性就在于徹底將“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定勢打破，讓杜十娘落得獨自“尸沉大海”，讓忘恩負義的李甲遭到了因果報應，抑郁終生。于是，癡情女帶著夢醒之后的絕望和義無返顧投江：薄情郎帶著曾經滄海桑田后的失落和悔恨茍延殘喘于人世。為了抗爭剝奪的命運，她們都選擇了投水自縊這一相同的方式。或許，水融化了她們內心的冷冰而獲得永生。舍棄金玉滿堂來世路以求靈魂的安寧。

當然。劉蘭芝與杜十娘她們的不同之處，有其客觀存在的社會基礎和倫理道德方面的支撐，畢竟兩人跨越近千年的時空都離不開特定的時代背景和社會環境的約束。

(1)兩人出身成長環境，感情婚姻生活遭遇多有不同。

我們來看看劉氏的嫁妝——“妾有繡腰襦，葳蕤自生光，紅羅復斗帳，四角垂香囊。箱簾六七十，綠碧青絲繩，物物各具異，種種在其中”，富貴妍麗，豈是尋常人家之物?我們再來看看劉氏“辭別”焦母(我覺得這樣的場面與其說是辭別，不如說是示威!)時的妝束——“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當”，珠光寶氣，宛如金玉閨秀。看來，劉氏辭別焦母時說的一番話，倒似是反語了——“昔作女兒時，生小出野里，本自無教訓，兼愧貴家子，受母錢幣多，不堪母驅使”，難怪“母聽怒不止”!

劉氏的顯赫家勢，從她的第二次出嫁的排場也能看得出——“青雀白鵠舫，四角龍子幡，婀娜隨風轉，金車玉作輪，躑躅青驄馬，流蘇金縷鞍，賚錢三百萬，皆用青絲穿，雜采三百疋，交廣市鮭珍，從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門”。這當然是夸張的寫法，但考察一下漢代的婚嫁費用及官員收入情況，我們或許能大致明白劉氏的家庭出身。

按照“吏民嫁娶之品”(史學界一般認為是王莽制定)中的規定，三百石以下官吏(即低級官員，俗稱“吏”)和庶民階層的嫁娶費用最高不得超過15000錢。太守的俸祿是2000石，即按比例算，其婚嫁費用大概也就10萬錢。相較之下，劉氏第二次出嫁的排場顯然不能說是運用了“夸張”手法可以解釋的。從太守的收入情況看，這種排場當是劉家的“手面”。我認為。劉家當是巨商之家。文中有一個細節是值得注意，“交廣市鮭珍”，“交廣”是交州、廣州。在現在的廣東、廣西～帶，與廬江府(現安徽安慶市附近一帶)，在當時的交通情況下，從廬江府要到交廣采辦“鮭珍”，非得擁有龐大的商業交通優勢是難以辦到的。這個細節可以作為劉家是商賈之家的一個佐證。從“從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門”這個句子來看，顯然上面排場盛大的隊伍是從劉家出發一路奔赴太守家的，而且船隊、車隊是在成婚前一天出發的(后文劉母對劉蘭芝說：“適得府君書。明日來迎汝，何不作衣裳”)，也就是說，龐大的船隊、車隊是劉蘭芝的嫁妝。劉蘭芝又一次以龐大的財富完成了一次聯姻。劉蘭芝應該是出身于一個有著詩書教育傳統的大家門第，雖然不是金鼎玉食之家，但也足以自食其力、衣食無憂。

杜十娘是封建社會末期流落在社會底層的京城“名姬”。她過著不斷迎新送舊，長期倚門賣笑，充滿著凄楚酸辛和屈辱的生活。但她久有從良之志，并且富有心計地作好物質和精神上的準備。杜十娘這樣的出身經歷，幻想著通過改良，嫁入大戶人家，其最終的悲慘結局又是必然的，其背后是強大的社會法則和制度準繩在充當推手。

(2)造成兩人悲劇直接原因有所不同，面對的外在敵對勢力壓迫的程度有所區別。

劉蘭芝和焦仲卿有婚姻之實，并且是一對恩愛夫妻，他們之間只有愛，沒有恨。兩人主要面對的是強大的封建禮教和家長專制特權的壓迫，被迫分開之后。他們之間的愛愈來愈熾烈，經住了生死考驗后的感情也向世人展示了他們對愛情的忠誠。至于。為什么才貌俱佳的劉蘭芝依然被婆婆趕回娘家，各種觀點爭論較大。比如。“戀子說”“恃才說”“無子說”“性格說”“感情破裂說”等等。“十三能織索，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為君婦，心中常苦悲。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雞鳴人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疋，大人故嫌遲。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這是一段非常動人的表白。有人說，這段話說明劉氏是才德兼修、善良溫柔、忠于愛情的一個女子。如果，深入語言內里去探究人物的心理，或許就會有不同的看法。劉蘭芝一直強調自己的才德，當一個人在炫耀自己的長處的時候，說明他(她)對人生的期許是很高的。希望在這方面得到相與匹配的成就。劉蘭芝認為她的“才德”應該為她贏取美好的人生，但是現實的生活中卻是“心中常苦悲”。這是她對婚姻不滿意的根本所在。家務勞累，使她“不堪驅使”，何況美好的青春歲月里。還有更大的不如意——“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除了封建禮教和家長制之外，杜十娘與李甲的悲劇還有明顯的金錢因素和世俗觀念。杜氏娘曾經淪落風塵的事實，是阻礙她成為一個正常人，過上正常人生活。杜十娘與李甲的感情唯一的考驗就是“贖身”，結果李甲表現出來的懦弱無能已經給他們悲劇的必然性埋下了伏筆，杜十娘的死沒有贏得勝利而只能是出于維護自己的人格尊嚴。杜十娘對李甲的恨或許與李甲對她的愛相當，結局不僅是社會悲劇還是婚姻悲劇。從這個意義上說。焦仲卿與劉蘭芝的悲劇是社會悲劇和愛情悲劇。

在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今天，家庭和婚姻就是時代的一扇窗口。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我認為焦劉的愛情悲劇對金錢價值取向、世俗倫理觀念的重新構建、社會制度的趨同完善帶來的沖擊更具震撼力和啟示意義。但愿我們在某個時刻不要忘記這些充滿了人性美的靈魂，因為他們的影子在我們混沌的記憶里也曾璀璨過，或許將來還會不時地閃現在某個的角落，刺痛我們日漸麻木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