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國朝”鄉村田園詩綜論

摘要：聯系清初的政治、經濟、文化狀況及社會思潮，對“國朝”詩人的鄉村田園詩創作情況作系統的評述。分析“國朝”詩人創作群體的有關作品，探討其在主題、內容以及形式技巧等方面的特色，評定清初“國朝”鄉村田園詩在詩歌史上的地位，

關鍵詞：清初；國朝詩人；鄉村田園詩

康熙二十二年，清廷基本實現了全國的統一。封建經濟開始全面恢復，農村初步呈現出穩定祥和的盛世氣象。康熙皇帝本人雅好詩文，喜獎掖文士，身體力行提倡“溫柔敦厚”之音。其《御制唐詩序》言道：“孔子曰：溫柔敦厚，詩教也，雖風格不一，而皆以溫柔敦厚為宗。其優思感憤，倩麗纖巧之作，雖工不錄，使覽者得宜志達情以范于和平，亦用古人以正聲感人之義。…以政治力量推宗唐詩，對詩風不能不起一定作用”，康熙朝任文華殿大學士的馮溥更是呼吁詩人用詩歌反映休明政治。一時有“手捧薦書告天子，頓起田間匪阿私”之譽。徐嘉炎在《(佳山堂集)跋》記載了馮溥對詩歌的看法：“吾師(馮溥)之言日：‘詩之為教也，溫柔敦厚，文已盡而意有余。是道也，四始六義而降，楚騷漢魏靡不由之。豈不以指事造形，窮情寫物，味之者無極，聞是者感心，舍是則無以為詩耶?”要求詩歌體現當時的盛世氣象，推崇和平雅正的詩風。這些“溫柔敦厚”的詩教論正是清廷推行文治背景下的產物，按照劉若愚的界定都屬于實用理論。實質是使民眾“性情柔和”，“哀而不傷。怨而不怒”。成為封建社會的順民。封建上層開始對詩壇整飭并引起當時詩歌領域的變化，這既有詩歌內部發展的因子，也是政治干預詩壇的結果。康熙年間活躍在詩壇上的宋琬、施閏章、王士禎、朱彝尊、趙執信、查慎行，并稱“國朝六家”，是清初“國朝”詩人的代表。“國朝”兩字單從字面意義來解釋即本朝之意。在另一層面上，則體現了“國朝”詩人在政治上的正統性，他們在明清鼎革之時或年歲尚輕，或基本上在清朝統治下成長起來，其絕大多數有影響的文學與政治活動也都發生在清朝。比之于遺民詩人，“國朝”詩人在清朝的身份更為純粹，屬于新一代士人。

一、

“詩學中決不是一個純粹的理論問題，而是一個非常現實的政治問題，與整個詩壇的變化趨勢相應，清初“國朝”詩人的創作不可避免地受政治影響。國朝詩人施閏章人清時已二十七歲，親身經歷了清初的動蕩歲月，其早年的鄉村田園詩如《上留田行》、《亂后和劉文伯郊行》、《全州道中》、《泊樵舍》等描寫戰爭對農村破壞的詩句比比皆是，如“戰地冤魂語，空村畫角聞。”(《亂后和劉文伯郊行》)“東西看麥壟，寡婦把犁鋤。”(《全州道中》)“經過多戰艦，茅屋幾家存?”(《泊樵舍》)等。這些寫實的詩歌引起了清政府上層的不滿，康熙八年，施閏章莫名其妙的被罷官應與此有一定關系。后來在康熙十八年詩人參加萬柳堂詩會時，馮溥告誡施閏章說：“近乃欲祖宋元而桃，前古風漸以不競，非盛世清明廣大之音”，要求施閏章整頓詩風。對此施閏章心領神會，后來回憶此事說：“溫柔敦厚，詩教也。’起北海文敏公之后，懷仁輔義，沖然如不及，未嘗揭揭以詩名。跡其志行。皆溫柔敦厚之意，得之詩教為多。”轉而“提倡比興，主張含蓄，要求詩歌不能太盡太露。”其鄉村田園詩寫道：“言從陶令游，荷鋤同一飽”(《秋懷詩》)；“宦游兄弟空相憐。何如歸種南山田。”(《橫溪吟送從兄雨侯歸》)“何如耦耕翁。荷鋤常獨閑”。(《花下獨酌》)雖有康熙初年罷官的經歷，但仍表示自己“始自知拙宦，不如耕故山”(《敘意》)。贊美耕種田園的自在舒心，聲稱要和陶淵明一樣遠離官場，歸隱田園。表露出還鄉作隱士的愿望和心情。全然是“怨而不怒”的。溫柔敦厚”了。

“國朝”詩人中，“其名位聲望為一時山斗者，莫如王阮亭。”王士禎早年所作的鄉村田園詩如《春不雨》、《養馬行》、《沙民嘆》等，對災害不斷、民不聊生的社會現實都有不同程度的反映。其《春不雨》道：“即今土亢不可耕，布谷飛飛、朝暮鳴。春草作飯葵作羹。吁嗟劑益方用兵。”純是寫實，描述大旱之年，村民們饑貧交加都種不上谷子，而統治者依然窮兵黷武。清順治十二年(1655)王士禎成進士后官運亨通，歷任翰林院侍讀、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刑部尚書等職，并深受圣祖康熙皇帝眷遇。被贊為“人品學問，老成忠厚”。隨著社會地位的變化，王士禎詩歌創作開始回避“田家苦”的一面，其五律《江浦道中田家》：“田家無面勢。茅屋各東西。細雨開蔬圃，流泉人稻畦。水牛風處臥，沙燕浦邊低。農圃吾生拙，飄飄愧杖黎。”平仄合宜，頜、頸聯對仗工整，尾聯末句“飄飄愧杖黎”收束全篇，詩格謹嚴，含蓄蘊籍，已全是一副“神韻”格詞。

“歌詠升平”、“溫柔敦厚”的詩風所向，也影響到了其他的“國朝”詩人。盛符升作有《田家即事》、《山蠶行》，王緝修作有《打麥歌》、高不騫作有《南陽見刈麥》等歌詠盛世。朱慎在其《野望》、《郊行》等詩中盛稱：“禾稼收盈凰，魚蝦載滿船。偶逢田父話，噴噴慶豐年。”“何處看來春最好，新鶯啼人杏花枝。”與所處時代逐步開始邁向和平與繁盛相應，這些鄉村田園詩的創作趨勢重在點綴升平，描繪農村安居樂業的場面。在藝術手法上以情致、氣韻取勝；傾向于盛唐田園詩的創作風格，主張自然醇厚，追求自然光彩；反映出當時農村社會相對和諧安定、人民安居樂業的場面。

二、

對儒家詩學所提倡的“興、觀、群、怨”說中的“觀”。《漢書，藝文志》解釋為“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鄭玄認為是。觀風俗之得失”：都指出詩歌創作與不同地域之間的關系及“觀”詩便于統治者了解各地民情的作用。清初“國朝”鄉村田園詩如鄂貌圖《沅江土俗》、李聘《黎峒詩》、吳廷華《閩風篇》、姚文燮《黔中謠》、張遠《閩中雜感八首》、許大綸《畬民》、宗誼《村社竹枝詞》、范廷鄂《鄮西竹枝詞》等對各地的風俗人情有著生動的描繪。康熙詩壇“金臺十子”之一的田雯曾任貴州巡撫，對轄區戰略地位有著清醒的認識，曾說：“無黔則粵蜀之臂可把。而滇楚之吭可扼。國家數十年來，亦知荒落之壤，無可供天府之藏，猶且仰濟于他省，歲糜金錢而不惜者。安寧之道，故如是也。”他在任職期間所創作的鄉村田園詩如《春燈詞八首》、《賽神辭》、《相見坡蠻謠四首》等也都是寫邊境地區奇異景觀的。《春燈詞八首》其三：“城北城南接老鴉，細腰社鼓不停撾。踏歌角抵蠻村戲，稚髻花鈴唱采茶。”其四：“白納烏蒙舊有名，水西柳畔是童坑。奚官金勒連錢馬，串作花燈蹀躞行。”描寫出當時民間鄉鎮娛樂活動及老百姓慶賀豐收的喧鬧場面，充滿地方色彩和泥土氣息。

鄂貌圖為滿族人，曾隨多羅信郡王遠征云貴。深知當地風土人情并形諸詩篇。《清詩紀事初編》稱其“居滇稍久，得詩獨多。”其《沅江土俗》寫道：“誰知南詔地，風景自相懸。人熟桄榔茶，山含叆叇煙。分明霜雪日，卻是艷陽天。客路從何遠，相看鳥道邊。”詩人生長于白山黑水之地，乍到云南，當地“山含叆叇煙”的異鄉景色及所盛產的桄榔都讓詩人感覺新鮮。桄榔，屬棕櫚科，喬木狀。明代李時珍記載：“此木似檳榔而光利，故名桄榔。……桄榔粉味甘平。無毒，作餅炙食腴美，令人不饑”。鄂貌圖詩中還描述了云南一帶迥異于中原的氣候，“分明霜雪日，卻是艷陽天”。已是冬季。而云南～帶卻是四季如春，給人以全新的藝術感受。

吳喬在其《圍爐詩話》中說：“意思尤五谷也，文則炊而為飯，詩則釀而為酒。～國朝”詩人取材于農村日常生活，把日常平凡的生活詩化。從農村園田中，擷取詩材，以春耕秋收、房屋村落甚至狗吠雞鳴入詩。“每有會意”便信手拈來，對這些農村中舉目便見的景物加工提煉、點染勾畫，就顯出了不同一般的意境，多悠閑恬淡，逍遙揮灑。無形中也反映了當時整個詩壇的風氣暗移。

三、

雖有眾多的“國朝”詩人粉飾升平，但農村百姓的苦難總是避免不了的。清初順治及康熙年間都曾連年用兵，加上為維持龐大的官僚機構的運轉所需的巨額費用，故減免賦稅的政策往往是口惠而實不至。繁重的剝削讓百姓難以忍受，紛紛逃亡。加之這個時期黃河連續決口，蝗、旱相伴而生更是雪上加霜。康熙九年，河決淮安府歸仁；十年，再決桃源；三十五年，河決淮安府；三十八年，河決淮揚。宋犖曾說：“被災之慘為數十年僅見。”一系列的災害對當時農業經濟占主導地位的王朝帶來了沉重的打擊。客觀的社會現實讓有良知的知識分子無法回避，《清詩紀事初編》所列章撫功《種秧歌》、盛符升的《河上雜言八首》、陳維崧的《開河》、唐孫華的《開河行》、徐用錫的《朱海行》、徐昂發的《租牛行》、崔華的《疾首行》、周綸的《姑蘇竹枝詞》、《望亭見饑民于許赴食有感》；徐昂發的《下雨田嘆》、金奇玉的《捕蝗嘆》、楊士凝的《秋霖嘆》、《颶風》、《戽水謠》，沈荃的《武城道中見飛蝗感賦》等數十位“國朝”詩人的鄉村田園詩便是對各種災難苛政下的農村進行反映的作品，塑造了農夫、農婦、養蠶女、織婦等不同人物和艱辛的鄉間生活場景，從多個角度反映出“盛世”面紗掩蓋下農村百姓真實生活的一面。“在詩人所持玉尺的度量下，社會各個側面的昏暗淆亂現象畢見無遺。”章撫功在《插秧歌》中描述農民田間插秧的場景道：“青青半束懸腰下，倒步彎身插向前。長繩十丈橫分畝，參差相望遠還相耦。汝偏帶笠影斜肩。我獨揮鋤忍傷手。天高日午風不來，汗珠滴土水成隈。……”雖然農民辛勤勞作，廣大的農村直到康熙中后期才開始擺脫大面積的凋敝景象。李之芳于康熙十八年九月初十日所上《請免荒蕪地方錢糧疏》中說：“向之村落數十處者，今則僅留數村，或盡為廢墟矣；向之煙火數百家者，今則僅存數家。或且闃無人矣。”這里面除了社會、自然因素外，技術因素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孫枝蔚的五律《桔槔》寫道：“半死秧微綠，桔槔相救難。霞偏明野樹，水漸落湖灘。儉歲歌聲苦，老農筋力殫。一帆何處至，估客笑相看。”“桔槔”又叫吊桿或架斗，是利用杠桿原理制成的提水工具，適于淺池提水。是一種適合一家一戶的小農經濟形式的簡單設備。唐代王維在《輞川閑居》中云：“寂寞于陵子，桔槔方灌園”；另有《春園即事》：“草際成棋局，林端舉桔槔。”說明這種農具在唐代既已盛行，而在清初還在使用，故孫枝蔚詩中嘆道：“半死秧微綠，桔槔相救難。”農具的落后肯定影響到清初的農業發展水平，也使鄉間農民勞作的艱辛程度與前代相比并未減輕多少。

清初“國朝”詩人群體中，在清朝任中下層官員的詩人或布衣詩人因比較接近下層百性，關懷民疾。有些詩人在出仕之前本人就有過農村貧寒生活的經歷，對民生疾苦也有深入的了解，所以他們所作的鄉村田園詩具有現實主義的特色，對當時的農村社會有著深刻客觀的反映。而大多數“國朝”詩人領會到詩歌為政治“喉舌”的作用，積極鼓吹儒家實用理論，呼吁詩歌為政治服務，論詩大體以“溫柔敦厚”為基本出發點。反對詩歌創作、批評史上“窮而后工”、“發憤著書說”的命題。在鄉村田園詩的內容上潤飾鴻業、恢張皇度。清初“國朝”鄉村田園詩是中國古代田園詩發展史上的重要一環，在當時特殊的歷史背景中，對清初的政治、經濟、文化、思想等諸多領域都有所反映，體現了中國古代田園詩這一重要詩歌類型的藝術演進規律，在中國古代詩歌史乃至文化史中具有不可忽視的地位與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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