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德國作家本哈德·施林克的半自傳體小說《朗讀者》內容單純而又復雜。帶給讀者欲哭無淚的感動和對愛與罪的無盡思考。心理學家榮格的原型理論對以下四種最初的模式作了詳盡的論述。陰影、人格面具、阿妮姆斯和阿妮瑪。本文試以此理論為基礎,細致剖析小說女主人公漢娜的心路歷程,從而更加真實地感受小說所呈現的不能之愛。深刻理解影響漢娜悲劇命運的心理誘因。
關鍵詞:漢娜;陰影;人格面具;阿妮姆斯
引 言
《朗讀者》是德國作家本哈德·施林克的代表作品,以第一人稱敘述,由三部組成。小說第一部描寫了15歲的中產階級家庭少年米夏與36歲的電車女售票員漢娜不期而遇,由肉體的愛發展到精神的愛,每每在歡娛之前米夏為漢娜朗讀經典文學作品,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然而漢娜突然不辭而別;第二部中米夏與漢娜7年后在審判納粹分子的法庭上再次相遇,當米夏發現漢娜曾是納粹集中營女看守時,內心充滿矛盾,而當猛然醒悟漢娜不辭而別,承擔一切罪責只是為了保守自己是文盲的秘密時,米夏更是心如刀絞,是揭出秘密幫助漢娜減刑,還是保守秘密尊重漢娜的選擇,米夏進退兩難,備受煎熬,最終他選擇了麻木、沉默和逃避;然而第三部在漢娜入獄服刑期間,米夏因為對漢娜的愛,漢娜所謂的罪,以及自己對她的背叛而痛苦。在結束了短暫不幸的婚姻之后,通過錄音機和磁帶再次為漢娜朗讀,漢娜終于學會讀寫,滿懷希望地給米夏寫信,然而米夏始終無法擺脫內心的障礙,沒有回信或是去監獄探望。在漢娜即將出獄前的唯一一次探望中,米夏也無法對漢娜的“罪”釋然,學習了文化的漢娜似乎對自己的“罪”有了更加清醒的認識,從米夏的眼睛里讀懂他不會接納完整的,真實的自己,她毅然終結了和米夏之間無果的非常之愛,以自縊的形式再一次不辭而別。心靈一直在逃避的米夏不再躲藏,他完成漢娜的遺愿,在漢娜的墓前做了精神上的擁抱。愛情、信仰、人性、罪惡、贖罪和寬恕交織在一起,如果說描寫二人華美愛情的第一部像清新溫暖的春天和熾熱迤邐的夏日,那么第二、三部關于審判和贖罪部分就如同冷靜蕭條的晚秋和陰冷壓抑的寒冬。
漢娜的悲劇除去社會原因,其自身心理因素也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陰影、人格面具和阿妮姆斯是榮格原型理論的重要內容。榮格稱原型是反復發生的領悟的典型模式,是種族代代相傳的基本原型意象。他說。集體無意識的內容是原型或原型意象;從一個人出生開始,這種意識就潛移默化的影響著他的心理活動。他把這種人的頭腦中繼承下來的祖先經驗稱作“種族記憶”、“原始意象”、或“原型”。我們嘗試從以上三個方面探析小說的人物性格。
一、陰 影
陰影是潛藏于心靈深處的最隱蔽、最奧秘的部分,是每個人最真實、最根本的自我,具有超道德性。陰影是富有破壞性和盲目沖動的力量,使人類形成不道德感、攻擊性和易沖動的趨向。榮格說,“與自己的遇會首先是與自己陰影的遇會”。
《朗讀者》的女主人公漢娜是二戰后德國一個普通的公民,小說并未詳細交待她的家庭背景,但她是文盲是貫穿始終的一條故事發展的暗線。除卻被細心的監獄長發現,漢娜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守著這個秘密。在20世紀初,德國的文盲比例在同時期的歐洲國家中最低,因此文盲是令漢娜最心痛的一個身份,為了滿足自己的尊嚴,她不惜一切代價,更換工作,離開愛人,甚至承擔本不必承擔的罪責。同時,漢娜對文化知識充滿了向往,幾近崇拜。當她來到米夏父親的書房,“目光掃在每一張齊著天花板的書架上,好像是在翻閱書頁一樣。……用食指劃過書脊。就這樣,書脊聯翩著書脊,她劃著劃著,穿過了整間書房。”這一幕讓人不禁聯想到莊嚴肅穆的圣殿里虔誠的信徒。這解釋了為什么她總愛聽人朗讀文學作品,即使在集中營工作時也如此,也許正是在米夏為她開始朗讀之際,肉體的愛才開始逐漸升華。然而由文盲帶來的自卑情緒深埋在漢娜心中并使她極其敏感。當逃學前來幽會的米夏講道自己不愿“像個白癡一樣做功課”時,漢娜勃然大怒,她吼道:“怎么?做功課就是白癡嗎?白癡?那你認為賣車票。打洞眼算是什么呢?白癡?你根本不曉得什么叫做白癡!”這一刻,漢娜狠狠教訓了米夏,也是對自己積壓已久的自卑情緒的宣泄。自卑情緒不僅使漢娜壓抑,而且帶來對暴露身份。失去愛人,喪失自尊的恐慌。在出游的一個早上,米夏留下字條出去買早餐,回來時發現漢娜幾乎瘋狂。她無法讀懂字條的內容,無法預知米夏的去向。自卑和恐慌頃刻間摧垮了漢娜的神經。這種維護自尊的沖動如此有力,以至于漢娜在經歷了艱難的法庭抗爭后放棄了為自己辯護,寧愿接受終身監禁的判決,獨自承擔本不屬于自己的所有罪責。漢娜的一生都埋葬在“掩蓋文盲事實,維護自身尊嚴”的“陰影”中。對她而言,這就是生命。“我一直有一種感覺,就是人家不了解我,沒人曉得我本是什么人,干過些什么事。你明白嗎,如果沒人能理解你,那么,也就沒人能要求你講清楚,就是法庭也不可以要求我。不過,死掉的人卻可以,因為他們理解我。”
二、人格面具
榮格認為:“人格最外層的人格面具掩蓋了真我,使人格成為一種假象,接著別人的期望行事,故同他的真正人格并不一致,人可靠面具協調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決定一個人以什么形象在社會上露面……人格面具是原型的一種象征。“人格面具”的作用也被認為是抑制或掩飾“陰影”,按社會允許乃至贊賞的種種模式去工作、生活。從而獲得人們的好感和容納。因此,人格面具保證了我們能夠與人和睦相處,人格面具是社會生活和公共生活的基礎,人格面具的產生不僅僅是為了認識社會,更是為了尋求社會認同。也就是說,人格面具是以公眾道德為標準的,以集體生活價值為基礎的表面人格。
不論是在西門子公司,還是做電車售票員,甚至納粹集中營看守,漢娜都恪盡職守,工作出色,然而沒有人知道她內心的苦痛。為了掩蓋自己是文盲的事實。她在被西門子公司提拔,被電車公司培訓做司機時逃開。在與米夏短暫共處的美好時光里,她也時時避免破壞自己的形象。在給米夏講述自己的過去時,將作集中營看守的經歷表述為“身陷士卒”,作為一個沒有文化的普通德國人,在第三帝國昌盛之時,在當時的大環境下,漢娜不會為自己的納粹身份感到不妥,而與米夏交往已是戰后十幾年了,漢娜淡化了她的具體工作,但她真正為自己出色的工作表現而驕傲,“有軌電車售票員這個活兒她已經干了好幾年,她愛的是她那身制服和不停運動,還有不斷變換的風景和腳下輪子的轉動”。制服和腳下輪子的轉動使人聯想到德國納粹的制服和將猶太人送往死亡的火車,每一次停落,都意味著死亡,而漢娜,不過是一個旁觀者,或者說“她在現場”。無論如何。漢娜的工作表現都是被當時的社會所接受的人格面具。為了掩飾“文盲”陰影,漢娜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謊言。當米夏讓她自己讀文學名著時。漢娜說:“你的聲音特別好聽,小家伙,我情愿聽你念,比我自己讀要好多了。”一起出游的時候,選擇方向,點菜等涉及文字的事情都委托給米夏。每一次小心掩飾都增加了漢娜的壓力,她擔心愛人發現秘密,并由此可能改變對她的感情甚至拋棄她。當米夏留下字條離開時,漢娜淤積心中的恐懼和痛苦如火山般爆發,失聲痛哭,盡管不久她便恢復了表面的平靜,并謊稱沒有看到字條,但內心的苦痛遠未平息。
事實上,人格面具的作用在于它維護了人的虛偽與怯懦,這種反應來自于自身對未知事物或人的恐懼,從而啟動了心理防衛機制,使人不自覺地步入了與真實人性不同的心境。漢娜便處在人格面具與內心沖突的痛苦的煎熬中,當工作發生變動,米夏與同齡人交往的需求日漸增強的時候,漢娜無法繼續維持,只能選擇不辭而別。
三、阿妮姆斯
阿妮姆斯指女性心靈中的男性意向,是女性精神生活中不可否認的重要方面。榮格提出,人類的生理、心理都具有性傾向性,在人的發育過程中,某一些傾向逐漸占優勢,但在人的潛意識中始終保持著另一傾向作為補償。阿妮姆斯使女性具有男子氣。提供女子與男性交往的模式。榮格認為,正如男性身上存在著無法消除的女性意象一樣(阿妮瑪),在女性的身上也不可避免地保存著某種男性意象。這種雌雄同體的現象在任何人身上都存在著,只不過由于人格面具的作用,每個人身上的異性傾向潛藏在集體無意識之中而已。
要在掩蓋巨大的心理陰影和維持知書達理的人格面具之間實現心理平衡,漢娜需要承受非凡的心理壓力與情感煎熬。漢娜身上所體現出來的冷靜,堅毅,性格獨立,恰是與此相稱的阿妮姆斯原型。當面對不實的法庭證詞,她奮勇反抗。正如榮格所說的,阿妮姆斯有著它積極的一面,它給予婦女勇氣以及某些時候必不可少的好斗性,并在女性無意識自我和創造性活動中建起一座橋梁。阿妮姆斯如果不失去控制。對于女性是頗有好處的,它給予女人精神信仰,給她一種隱而不見的內心支撐力,以補償她外在的柔弱。在與米夏的交往過程中,不論是爭吵,分離,學習讀寫,還是終止生命,漢娜始終保持著主動權,盡管她不能左右命運對自己的捉弄,但是她堅定地掌握著自己的信念。她依從自己的本能而生,不去想自己的對錯。但當她從一個文盲變成了一個朗讀者之后。她那堅強的本能世界坍塌了。
結 語
漢娜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不可否認,女主人公的悲劇既是時代的悲劇,也是她性格的悲劇。她為維護尊嚴而掩蓋文盲事實的巨大心理陰影,為抑制陰影而佩戴的痛苦而無奈的人格面具以及為支撐兩者平衡而展現的冷靜獨立、果敢剛毅等阿妮姆斯心理特征是促成其不幸結局的因素之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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