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天瓢》是曹文軒創作的一部非兒童文學作品。小說運用原型敘事的創作手法,在對自然、生命、童年、生命激情的歌詠中構成了古典美的氛圍,彰顯了作者獨具特色的創作姿態,
關鍵詞:天瓢;原型敘事:曹文軒;創作理念
著名學者朱向前曾說,“曹文軒現象值得研究,所謂曹文軒現象指的是他一手寫小說,一手寫理論的兩支筆現象。”此概括未免寬泛,并未能道出曹文軒現象的真正內涵。曹文軒在中國當代文壇的確非常特殊,身為北大教授、博士生導師,同時又是很受歡迎的兒童文學作家。而且他的兒童文學作品又遠遠超出兒童的范圍,在成人閱讀圈子里也廣受歡迎。追隨永恒、古典唯美是曹文軒對自己的寫作定位,而真正給他的作品帶來藝術魅力的,又不是單薄的、虛飄的唯美。而是苦難中的唯美,正是人性于苦難中的唯美追求,給他的作品增加了震撼人心的力量,使其溝通了兒童與成人世界的共同的閱讀期待。構成其兒童文學作品藝術魅力的要素,主要是江南水鄉的特有風物,以油麻地、稻香渡等虛構地點為背景的大河、蘆葦蕩:少年男女的純真友情,對兩性關系朦朧覺醒時的童貞純凈、少年憂傷、若即若離的悵惘:少年男女承擔生活苦難的稚弱與堅強、無奈與義無反顧,……這個苦難、美麗、純凈的童年世界的營造,使兒童文學展現出一個新的境界,這里沒有廉價的快樂、也沒有輕飄的痛苦、更沒有做作的艱難,兒童的世界閃現出生存的堅韌、美麗與頑強。而且曹文軒的兒童文學文本,另一個獨特之處。在于一直致力于以油麻地為中心的文學——第二世界的營造。《天瓢》的問世,使得曹文軒的作品內容從兒童世界跨人成人世界。《天瓢》的責任編輯安波舜坦言“…《天瓢》,一部我苦苦等了差不多二十年的浸透著古典浪漫主義藝術芳香的唯美小說。……以人類童年時代特有的純凈和理想感受人性的高貴和尊嚴的小說。小說在凝視生活的靜態描寫和透視人生的動態刻畫上,再現經典寫作和傳統美學的驚人力量,是中國文學走到今天重新回歸文學母體并賦予它現代品格的標志性作品。叩l安波舜先生的評價一語中的。并非虛美。他認為該小說是“以人類童年時代特有的純凈和理想感受人性的高貴與尊嚴的小說”,比較恰切地把握住了該小說的特點。
本文把《天瓢》創作的審美特質界定為原型敘事,著眼于作品正是一種在“古典形態”中對一些永恒問題的眺望和思索。具體特點可以概括如下:就揮之不去的永恒問題來說,就是自然、生命、人類童年的純凈與理想、千年不息的生命激情,這一點溝通了與人類遠古生命暗河的聯系,那割不斷的生命臍帶:就古典形態來說,文明人類一旦從遠古走出,浸潤在與自然難分難解的生命旅程中,眺望遠逝的生命故鄉,就不斷沐浴在由自然、生命、童年的純凈歌詠構成的古典的美的氛圍中,美對人類心靈的滋潤是古典形態的本質。《天瓢》的原型敘事就在族類與個體、自然與人類、童年與成人、戲仿與現實之間構筑了一個極具張力的審美空間,以自然、童年、生命、激情為謳歇的底蘊,超越庸俗現實主義的羈絆。超越世俗的社會倫理視野,實現“惡”向“美”的轉化,不是對于“惡”的屈服、妥協,而是以對生命的敬畏、寬容,拓展人們的心靈空間:以對生命的敬畏、寬容,鞭笞使生命原野日漸貧乏的“仇恨”,升華人們的心靈,淡化物質欲望對心靈的銷蝕。以古典美的詠歌唱出現代心靈對生命形而上永恒問題的思索。如果說曹文軒的兒童小說實現了苦難向美感的轉化,那么他的這部惟一的成人小說在實現了“惡”向美感的轉化,在一個虛構的文學時空里,唱出一首獨特的生命頌歌,兌現了他把美看作文學的至高倫理的諾言,“應將對美的認可看成是一種倫理態度”。
《天瓢》并非兒童文學作品,那么構成其小說特點的“人類童年時代特有的純凈和理想”又是指什么呢?這的確是一個闡釋的難題,同時又是一個闡釋的契機。其實對這一問題既可以有一種詩意的、抒情的把握,也可以有更富實證性的把握,就后一方面來說,可以讓我們對這一問題的解決更富有理論的明晰性。就“人類童年時代特有的純凈”來說,人類學、宗教民俗學、考古學的研究可以給我們提供踏實的思路,這種“純凈”其實在最基本的層面上來說,就是對生命的崇拜與敬奉。其實生死是人類童年時代面臨的最根本的問題,時至今日。在形而上的層面,依然是人類必須面對、而又無法解決的問題。對生命的尊重與崇拜。既有對身體健康、強健、美麗的崇拜,必然又和對于生命的誕生與繁殖的崇拜,這使我們看到在人類的童年時代,性與繁殖一直帶有令人敬畏的神圣性,性與繁殖并不是人類的羞恥,并沒有不潔的意涵。而隨著文明的發展,構成人類生命基礎的最重要的部分,卻成了人類難言的羞恥,也許這是人類文明進步必須經過的一個異化階段,但如果人類始終不能超越這一難題的話,文明的價值也許需要質疑了。其實如何直面人類這個最為重要和永恒的生命本源,可以說一直是人類面對的難題,也是人類的文學藝術難以超越的難題。因此,在這個層面上,《天瓢》的創作就具有了開拓性的價值。以上是就人類童年時代的純凈來看,人類童年時代的理想,其實就是現代人類對童年人類的一種想象性的塑造。這一想象性的塑造,融合了現代人類的文明成就,淡化了人類原始時代的蒙昧、粗野,使人類的童年在想象中具有了詩性的明亮與愉快,這是美對粗鄙、蠻野的升華,美使一切緊張、僵硬的姿態變得柔軟。這就使原型敘事具有了它獨到的魅力,既直面生命的本根,又以人類童年時代的純凈與理想,高揚古典美的力量,形成極具審美張力的文學世界。這也正是《天瓢》這部作品的現代性品格所在,它以對人類生命本源、身體、性愛的直面抒寫,消解日漸變得狹隘、偏激、專斷的道德判斷:又以致力于現代人類精神升華的古典美感,消解現代生命書寫中的非道德的放縱:既超越傳統的道德偏狹,使人們獲得一種自由:又超越非道德的幽暗,“將惡放到美的羽翼下處理”,使現代形態的文學既獲得一種深刻性,而又不失去美感,使人于美的滋潤中獲得心靈凈化。
在文學理論界、文學批評界,原型理論可以說家喻戶曉,原型批評也被許多學者用于文學研究,包括利用原型批評對曹文軒本人作品進行分析的研究論文也不罕見,但綜觀諸多研究,都陷于一個偏向,這是曹文軒在《小說門》緒言對大文化批評提出的一個嚴厲的“批評”,“不是用某種理論來研究文學文本,從而使文學文本獲得了有效的解釋,而是僅僅用文學文本來作為說話的材料從而去滿足宣揚某種理論的欲望。它省去了到現實中去觀察對象、搜索材料的過程,而采取了以書本來代替旁觀的觀察這樣一種投機取巧的作法。閱讀這種批評,實際是在閱讀某種理論,而不是在一種理論之下閱讀文學作品。這種批評對文學無補”。
曹文軒一手寫理論,一手搞創作,對他的作品進行闡釋,在某種意義上都是一次班門弄斧。而且就曹文軒本人的理論旨趣來說,也不贊成原型理論、精神分析在文學批評中的機械套用,他在《墜人巫術》將此類的批評稱為巫術、隱學,他針對文學批評對“深層”的挖掘,對“最后”的審視,不無諷刺地寫道,“比如所謂的原型批評。它認為詩或是小說,無論怎樣千變萬化,而在最底部卻沉淀著千古不變的固定的程式。這些程式來自于遠古的傳說與神話。來自于人類最初的記憶。”從曹文軒的創作理念來看,他認為過去時是小說敘事的永恒姿態,“小說確實無所不能,而小說最大的能力,我以為是他能夠輕而易舉地為我們再造一個世界。這個世界可能是曾經有過的,但在時間的煙幕下消失了——小說撥開了這些煙幕,讓它重現昔日之風采……它能追回時間。”強調小說的過去時,不僅僅基于寫作的實際,因為任何敘事,在某種意義上都是一種追溯:而且是保持小說藝術品質的一種價值策略。在回溯中能夠過濾當下歷史、現實不可避免帶來的膚淺、浮躁,能夠避免當下判斷的急功近利與短淺,尋回對人類生存具有永恒價值的某些東西,“感動今世,并非一定要寫今世。……我們并無足夠的見識去判別今日孩子的處境的善惡優劣。”嗝如他在評價沈從文的創作價值時,就非常贊賞沈從文自道創作心態的一句話…隋緒卻始終若停頓在一種嬰兒狀態中”。認為“嬰兒狀態是人生的原生狀態。它尚未被世俗的污濁所浸染。與那爛熟的成年狀態相比,它更多一些質樸無華的天性,更多一些可愛的稚拙和迷人的純情。”當一個嬰兒用了它清澈的目光看這個世界時,他必定省略掉復雜、丑陋、仇恨、惡毒,而在目光里剩下的。只是一個藍晶晶的世界,這個世界十分的清明,充滿溫馨。“嬰兒的目光看到的實際上是一個人類的嬰兒階段——這個階段實際上已經淪喪了,”他對嬰兒階段的分析,實際上以一個極富創造性的作家的直覺,表達了與原型思想有內在一致性的某種體悟。曹文軒在論述小說的虛構問題時,就比較鮮明地表達了在創作實踐活動中對于原型思想的認同,“似乎已經被千山萬水隔絕的今天和昨天,卻在地表之下有著一條我們看不見的暗河。原始初民的原始情結,卻從暗河的那一頭悄無聲息地流到暗河的這一頭,依然在我們今人的內心涌動。今天文學故事中的模型乃至主題,競有許多是對數千年前先人們的回應。”
而且曹文軒在自己的寫作歷程中,始終堅持自己獨具特色的寫作姿態,既不在所謂思想理念上追新逐異,也不在技巧上花樣翻新,以表面的熱鬧、轟動贏得讀者,而是始終堅持認為文學中感動人的東西是永恒的,千百年來沒有根本的變化,“今天的孩子,其基本欲望、基本情感和基本行為方式,甚至是基本的生存處境,都一如從前;這一切‘基本’是造物主對人的最底部結構的預設,因而是永恒的。”_而我們所看到的一切變化,實際上都不過是具體情況和具體方式的改變而已。所以“能感動它們的東西也無法還是那些東西——生離死別、游駐聚散、悲憫情懷、厄運中的相扶、困境中的相助、孤獨中的理解、冷漠中的脈脈溫馨和殷殷情愛……
如果借用榮格分析心理學的術語,可以說以上分析表現了曹文軒在“集體無意識”層面,與原型思想的一致性,而且他在個體無意識層面也有相似的體悟,這就是曹文軒對于文學創作中“重復”這一現象的強調,一般的文學理論強調的是創新,不重復自己,也不重復他人,幾乎成為所有作家的基本信念,但曹文軒認為能夠形成一個作家之創作特色的恰恰在于對自己的重復,認為“經歷不可重復,但經驗可以重復”,對于文學創作來說重復“可能是敘事風氣上的重復,也可能是在對存在見解上的重復,有可能是美學追求上的重復,而很可能的一個重復。就是經驗上的重復。比如由經歷而導致的一種憂郁的經驗,幾乎貫穿了一個小說家的全部寫作——憂郁甚至變成了一種作品的總基調,”如果說曹文軒的兒童小說實現了苦難向美感的轉化,那么他的這部惟一的非兒童小說則實現了“惡”向美感的轉化,在一個虛構的文學時空里,唱出一首獨特的生命頌歌,兌現了他把美看作文學的至高倫理的諾言,
原型敘事作為《天瓢》創作的審美特質,基本特點是在“古典形態叫,對一些永恒問題的眺望和思索。永恒問題就是自然、生命、人類童年的純凈與理想、千年不息的生命激情,與人類遠古生命暗河的聯系;古典形態,指文本在對自然、生命、童年、生命激情的純凈歌詠中構成的古典的美的氛圍,美對人類心靈的滋潤是古典形態的本質。原型對于文學作品的創作有著重要的意義。它把文本置于整個人類文明的背景之下,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作品的淺薄化,賦予作品以厚重而豐富的內涵。但同時,簡單化地“復制”原型,又有可能導致作品陷入千篇一律的模式,生硬呆板,因而削弱作品的審美力量。曹文軒在創作《天瓢》時,能立基于自己獨特的人生體驗,把原型“化人”到個人化的生存思考與當I下時代精神的考辯之中,再由此進入人類、宇宙的思考,有效地避免了現代小說運用原型的弊端。這一點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也是這部小說的意義所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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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9]曹文軒:《一根燃燒掉了的繩子》,第445頁。第397頁,第288頁,第289-290頁,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年。
[3]曹文軒:《天瓢》的美學背景。第89頁,《當代·長篇小說選刊》,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3月。
[4][6][10][12][13]曹文軒:《小說門》,第89頁,第87頁,第41頁,第87頁。第65頁,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年。
[7]曹文軒:《草房子·跋》,第291頁。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年。
[11]曹文軒:《草房子》,第291頁,第290頁,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