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差回來第一天上班就碰到了前所未有的怪事。
像平常一樣,大約七點四十五分我走進辦公室。以往這個時候,樓道里能聽到斷斷續續的腳步聲。奇怪,已經七點五十了,四周還是靜悄悄地。我的心開始慌亂起來,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所有員工集體外出?或者全都坐在會議室里開會?不可能。昨天晚上部門經理周和我通電話的時候明明說的是照常上班呀。
世界每時每刻都在變化,有些變化也許就在短短的一個星期,甚至幾個小時里。我突然非常同情小人書里那個在山上游玩了一日,回到家鄉發覺世間已隔百年的男孩。因為此時此刻,我就像那個被人遺忘了的孩子,茫然徘徊在時間的深谷里。我想給同事打電話問一下怎么回事,盯著號碼簿發了會呆,放下手機,又跑到樓道里四處張望。
七八分鐘后才聽到有人上樓。八點一十分,和我一個辦公室的老湯拎著皺巴巴的手包不慌不忙地走了進來。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愧疚和不安,仿佛準時上班的是他,而不是我。其實,偶爾遲到十分鐘也沒什么。有些人從來不按時上班,比如說我們的部門經理周。他成天在我們面前說自己“太忙太忙,忙得沒有一點空閑時間”。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開會,出差,寫計劃,寫總結,陪領導和客戶吃飯、喝酒、唱歌、足浴等等。他甚至忙得幾天都回不了家,幾天都消化不了某天飯桌上的酒肉。頻繁無度的夜生活讓他的身體變得異常虛弱,肥胖的身體就像高高堆起來的棉花包,只要風輕輕一吹就會倒。他為工作已經鞠躬盡瘁,他取得的成就也有目共睹。因此,我們還有什么資格還有什么理由去追究他遲到的真正原因呢?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這些只會坐在辦公室里埋頭干活的人,反倒應該覺得慚愧。
老湯從不遲到,他今天遲到肯定有原因。作為公司里的新人,我向來很敬重這位老前輩。他成熟穩健、精明厚道,對人情世故無不通曉,雖然老化的知識結構和有限的工作能力與科班出身的我有很大差別,但因為人緣好的緣故,在公司里仍然享有良好的口碑。
不只是老湯,公司里絕大多數的員工今天都遲到了。這,我就想不通了,也不好意思問。至于我比別人早上了或多上了十分鐘的班,那就更不好意思說了。
周安排我處理一些緊急的事務。工作比較棘手,我不得不加了一中午的班。
下午還是很忙,所有的問題都和公司最新研發的一款軟件有關。本來跟編程有關的事情應該由開發部解決。但是周說,開發部的人剛接到新任務,因此售后發生的問題只能由售后解決。
凡是學過編程的人都知道,電腦程序一旦出現問題,可不像小學生做錯了作業那么簡單,隨便拿改正液一涂,再用圓珠筆一改,就好了。首先你必須找出問題的原因所在,然后制定出合理的方案,在保證原來程序不受影響的前提下,通過打補丁的方式進行補救。連續幾個小時工作下來,一閉眼一睜眼,滿世界都是密密麻麻的文件夾,一屏一屏令人眼花繚亂的英文字母。
下午五點二十分,工作終于有了突破性的進展,我一鼓作氣加油到底,干完活一看表,離下班時間不到十分鐘,稍微休息了一會,整理好東西準備回家。出門時,老湯還沒走。他背靠椅子坐著,手里拿一疊稿紙,從窄小的鏡片后面抬眼看了看我,額上的皺紋疊出一長串細長的臺階。
我本想問一聲:“你怎么還不走?”又覺得自己多管閑事。不過后來想起這件事的時候我的確很后悔。
第二天,我還是按照自己習慣了的那個鐘點提前來到辦公室。老湯還是沒有按時上班,準確地說,我們這層樓上的其他員工都沒有按時上班,他們就像提前商量好了似的,把上班時間推遲到了八點十分。這一天的十分鐘似乎特別漫長。請你千萬不要小看十分鐘,親愛的讀者,在這短短的十分鐘內,我寫了一份簡短的報告,接聽了三個客戶打來的電話。他們帶著焦灼的、煩躁的、甚至有些惱火的語氣質問我產品為什么會出現諸多問題?如何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幫他們解決?我一邊客氣地應答,誠懇地許諾,一邊在記事本上做記錄。直覺告訴我,公司的這批新產品存在嚴重的質量問題。
開發部的同仁們一個個感覺挺神秘的,成天鉆在辦公室里很少跟外界打交道。如果說老板是公司的大腦,那么,他們就是公司的生命中樞。公司的前途和命運與他們的工作能力和業務水平息息相關。老板經常在客戶面前吹噓自己的科研人員多么有層次有水平,研發的產品多么科學,多么先進,多么便捷,多么實用,多么多么怎么怎么的。
在軟件領域里,我們公司最大的優勢就是具有超強的生產能力。我們研發的產品可謂五花八門,千奇百怪。凡是你見過的,聽過的,在報紙的廣告欄里出現過的,網上能夠搜索到的,市場上正在熱賣的軟件,我們公司幾乎都能生產。有些產品甚至還沒有出世,客戶已經發來訂單。有的人似乎根本不需要知道你生產的東西究竟是什么樣子,有什么實用功能,而我們老板最最喜歡的,恰恰也是這樣的客戶。他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和客戶成為親密無間的朋友,周則是他鞍前馬后最得力的干將。周能夠隨時隨地最大限度滿足客戶包括衣食住行娛樂休閑在內的一切需求。當然,買單之后就大大不同了。某些國人的智商實在令人懷疑。
整整一上午,我們的電話鈴一直響個不停。我和老湯不得不停下手頭的工作,輪流接聽。還是投訴同一款軟件,還是使用當中出現的各種問題。出于自身的職責和對公司負責任的態度,我把所有的問題做了歸納匯總,并且針對目前軟件設計當中存在的嚴重問題提出自己的建議,希望老板在管理和用人等方面予以重視。當然,這份報告我不能親自交給老板,而要通過周逐層遞交。周一上午都沒有來。我不能催促,只有焦急地等待。我當時把問題想得很嚴重:產品出了問題一定要快速解決,否則公司的信譽就會受到影響;如果公司信譽被毀,產品的營銷肯定不會順暢,員工的工資、獎金都將為之付出代價;員工怨聲載道,沒有信心工作,那么公司的前途就岌岌可危了。我把自己的擔心告訴老湯,他垂下眼皮,嘴角似笑非笑地蠕動了一下,從喉嚨里慢吞吞地吐出幾個字:“沒那么嚴重,好好上你的班。”
老湯對公司的情況非常了解,我相信他這么說一定有他的道理。老湯退休后應聘到這家公司已經好幾年,大學剛剛畢業的我只有不到一年的工齡。
果然,周心不在焉地聽完我的述說后,用極其不屑的眼神掃了一眼我認認真真寫了半個小時的材料,鼻腔里發出一聲又粘又重的低音“嗯”。
周差不多每天都要跟老板見面。透過辦公室的玻璃窗,好幾次,我看見他們站在樓下停車場里長時間地說笑,就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一樣。也許,他們已經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我完全沒有意識到麻煩已經找上了我,并且像無賴一樣糾纏不休。
接連好幾天,老湯都比我下班晚,并且當著我的面多次抬手看表。我想他可能在等人,或者有什么私密的問題需要找領導個別交流。總之,這個人看起來怪怪的,和以前不大一樣。樓道里其他員工也有些反常。隔壁辦公室的小劉迎面走過來時,壓低嗓門帶著略顯驚訝的表情打了聲招呼:“下了?”“下了。”為什么不下?到點了呀。”
科室晨會上,周說最近有人不堅守崗位,經常早退,希望以后注意。不是說我吧?我可是一直按時上下班的,并且每隔幾天就跟電視上對一下時間。奇怪,我怎么會心虛呢?而且在他剛一提到下班時間的時候臉就紅了。我不應該這樣,我應該理直氣壯才對。可我卻不由自主地想:周是領導,他不可能說的是他自己;除了他,售后部還有六名員工,其中四個人負責跑外勤,當然不存在遲到早退一說;負責文案的老湯雖然每天遲到,但是他起碼比我走的晚;因此,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從事技術處理的我,也只有我!
惶惑不安的我下班時特意在公司的寫字樓下停留了一會,頭一次認認真真看了一眼墻上的大掛鐘,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腕上的表:上帝!怎么會相差十分鐘?不多不少就差十分鐘!我頓時冒出一身冷汗,羞愧得無地自容。
難道,是我的時針出現了偏差?或者由于我的麻痹大意造成了視覺上的疏忽?會不會因為出差回來的途中,由于兩地經緯度之差形成了微小的時差?笑話!國門都沒出呢,哪來的第二個北京時間!
晚上回家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表跟電視機上的時間進行校對,一分不差!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公司的人都認同的是另外一個時間——公司墻上的掛鐘顯示的時間,并且把它當做標準時間來執行。于是,我走近電視機,努力瞪大眼睛,再次做了認真的比對,沒想到,越看心里越沒底,越看越覺得自己的視力在開玩笑。我不能相信全公司的員工都接受了同一個錯誤的概念,犯了同一個原則性的錯誤。難道,他們在家里就不看電視,不看時間么?他們的生活當中除了公司的掛鐘,沒有出現過任何的計時工具?不可能。顯然,公司的上層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蒙蔽了,利用了。作為一個有良知有道德的人,我不能縱容這種惡劣行徑繼續下去,我有責任也有義務告訴大家什么才是正確的時間。一想到默默無聞的我即將做出一件非同尋常的大事,我頓時熱血沸騰,心潮澎湃。
當我用嚴肅的語氣把這件事情首先向老湯挑明后,他并沒有感到驚訝,第一反應就是讓我趕緊閉嘴,以免招惹是非。
“你以為別人都不知道嗎?只是不愿意明說而已。公司的掛鐘是老板在省城擔任要職的親友贈送的名表,剛剛啟用半個多月。你要敢說這鐘有毛病,那不是沒事找事,故意給老板難堪嗎?再說,遲下十分鐘班對我們來說也損失不了什么,就當多加十分鐘班好了,你早上遲來十分鐘不是也沒人說嘛。”
我很想說我從來沒有遲到過,話涌到嘴邊又生生憋了回去。我終于明白,自己為何會成為同事眼中的另類,經理口中的狂妄之徒。我也知道,只要把自己腕上的表調慢十分鐘,一切問題就會OK。然而固執的性格卻讓我拒絕做出這樣的選擇。
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幾乎每天都會在心里無數遍地對自己說:現在標準時間應該是幾點幾分,公司的時間是幾點幾分。我依然按照標準時間上班,卻不得不比標準時間晚十分鐘下班。上午和下午加起來,一共要多上二十分鐘的班。每到該下班的時間卻下不了班,心里特別別扭。最別扭的是剛上班時,每當客戶敲不開某某部門的門,站在樓道里怨聲載道的時候,我還不得不替遲到的同事打掩護,并且裝模作樣地指著樓下的大掛鐘說,他沒來是因為上班時間沒到。
隨著時間的推移,公司的產品暴露出的問題也越來越多。客戶不停地投訴,上層不停地施壓,我整天焦頭爛額地忙于為各種各樣的軟件制作補丁包。常常是,舊的問題好不容易剛解決完,新的問題又接踵而來。時間長了,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搞不清哪一款補丁是為哪一個漏洞設計的,哪一個數據包應該傳送給哪一位客戶。稍一出現差錯,周就責怪我不夠細心,我不禁惱火萬分,沒人的時候嘟嘟囔囔暗自抱怨:這是哪個王八蛋設計的軟件?還不如把所有的程序都刪了,讓我重新設計好了。當初來公司應聘的時候,我本來想搞軟件設計,因為我上大學的時候學的就是這個。但是當時主管人事的領導說開發部已經人滿為患,所以只能在售后部負責技術工作。我們公司的售后可能是全世界最繁忙、最狼狽的售后,常常是客戶罵、經理罵、老板也要罵。從來沒有人想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聽員工們私下議論,開發部的人員流動性很大,許多真正有實力的人才都“跳巢”了。原因是老板只要求他們多干快干,不肯為他們加薪。最低的投入,最高的產出,最大的利潤——這,就是老板的生意經。
周日又加了一晚上的班,凌晨四點,終于離開了那張令人頭昏眼花惡心得想吐的電腦桌。我蹲在洗手間里,大口大口喘著氣,真想一輩子都不要站起來。然而就在此時,無意間看見廢紙簍里有一疊撕碎的紙片,那上面熟悉的筆畫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我仿佛聽見有人在身后的某個角落里發出輕蔑的笑聲,咣當咣當的皮鞋聲一直踩到我的胸口上。
“收拾東西,跟我到A市去出差。”周通知我到問題最多的A市某單位去解決問題的時候,紅通通的胖臉上依然泛著輕松愉悅的笑容。我希望有開發部的同仁協同工作,因為他們比我更了解軟件的設計原理。周用手抿了一下只有十來根頭發的禿腦門:“不行,他們現在很忙,最新研發的財務軟件本周就要上市。”
一路上,我的耳邊反復回響著電話里那些強硬的質問聲,生怕自己應付不了尷尬的場面。真誠、耐心,我想這就是以不變應萬變的對策。
原本說好八點準時跟客戶見面,事實上雙方見面的時間已經超過九點。周給了我一個上午的時間現場處理問題,處理不了的問題暫時“打包”。沒想到,那里的工作人員見到我就像見到救星一樣,迫不及待地向我介紹軟件的運行情況。只要停滯的工作能夠重新啟動,照常運轉,他們滿意,我也樂意。下午,我們約單位領導一起吃飯,吃完飯又到卡廳K歌。為了讓氣氛high一點,周叫了幾個漂亮的女孩子陪唱。唱累了,三個人又去喝茶。周跟那位領導談得很投機,兩只腦袋湊在一起幾乎沒有分開過。他們談話的重點不是如何徹底解決目前的遺留問題,而是公司正在加班加點日夜鍛造的另一款軟件。
不知道周具體是怎么跟他溝通的(他們不時竊竊私語,其間我上了幾次廁所),那位領導對這款新軟件很感興趣。如果談判成功,公司將獲利十萬元,而周本人則會拿到一筆相當可觀的提成。
我頭一次發現自己的確很幼稚,之前對公司前景的擔憂完全是杞人憂天。我曾經天真地以為,沒有實力的企業就沒有戰斗力,沒有信譽的公司就沒有競爭力。然而事實上我卻看到,不合理的事物仍然合理地存在著,并且頑強地發展到了讓人難以置信的程度。
老子說,上善若水。水最大的優點就是柔韌靈活,善于迂曲回旋。迂曲回旋,乃是生存之需。老湯不是也說過,像我這樣寧折不彎,遲早是要吃大虧的。
改變你自己吧,大笨蛋。既然你無法改變別人,也無法改變這個社會,那么就寬容地去接納他們,適應他們。
從此,起床這個原本簡單自然的小事變得異常痛苦。“躺著吧,不要那么著急,早起十分鐘公司又不會給你發獎金。”一個聲音對我高喊道。“起來,不要自欺欺人!你的良知,你的道德,你從小所受的教育,不是一直要求你堅持真理么?”另一個聲音馬上辯駁道。
“真理?什么是真理?對于自然而言,適應就是真理;對于生命而言,活著就是真理。我需要面包,我需要Money,因此我必須改變自己!”
“哈哈,你以為改變自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么?你以為你可以像老湯一樣心安理得糊里糊涂地活下去嗎?他已經老了,如日暮西山,風中殘燭,來公司發揮余熱無非是為了多拿一點薪水。而你呢?你還這么年輕,跟著這幫人渾水摸魚能有什么結果?”
可是,這樣毫無意義的堅持,又能證明什么?無非證明自己是個十足的傻瓜……
在人類天然的惰性與強烈的從眾心理的驅使下,我為自己偶爾沒有按時起床堂而皇之地辯解說:作為一個凡人,要想被社會接納,必須“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但每每想到自己即將或者已經與那些深惡痛絕的人同流合污,內心的痛苦是難以言表的。
特殊的人必然引來特別的關注。公司里一度盛傳我刻意表現自己是為了早日提升。就連老湯都用不可理喻的神情看著我,婉轉地提醒我要活得現實一些,凡事不要太認真,能糊涂則糊涂。可我畢竟不是六十歲的老湯,我常常會在清晨被滴答滴答的鐘聲驚醒。那清晰而又嚴厲的鐘聲,像母親的訓導,像急促的心跳,讓沉迷夢中的我無法逃避嚴酷的生活。
我整天憂心忡忡地關注著公司墻上的大鐘,公司的時間與標準時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十一分,十一分半,十二分……整個公司,除了宣傳、營銷和生產工作仍然緊鑼密鼓聲勢浩大地有序進行外,其他部門的工作均處于嚴重的滯后狀態,包括我們的售后。與此同時,員工遲到、早退、脫崗現象隨處可見,拉幫結派造謠生事者層出不窮。管理部門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全當沒看見。
其實不光我們公司,周圍許多地方的時間也在悄悄發生變化:公交車開始晚點,百貨公司不按時開門,銀行不準時營業,郵局到點了還沒人上班……懶散、頹廢的風氣,就像一股強大的洪流沖擊著整個城市。我在這片汪洋大海中艱難地掙扎著,漸漸感到力不從心。
無處不在長短不一的時差讓我無法安心生活,經常要花費大量的精力在不同的地方計算出相對的時間。即便這樣,我還是分不清白天與黑夜,混淆了過去與將來發生的事情。
每天,當別人還坐在餐桌前睡眼惺忪地咀嚼早餐的時候,我已經來到辦公室開始工作。當別人打著呼嚕已經進入甜蜜的夢鄉,我還坐在電腦桌前修改程序。除非必要,我不愿意跟任何人說話。我的肉體被當下的時間奴役著,精神卻始終漂泊在另外一個空間。
因為我的努力,周受到公司多次嘉獎,當然周更多的業績則是體現在產品的推銷方面。據周本人講,在他與公司上層及營銷人員的共同努力下,我們的產品已經遍布全省乃至全國幾十個中小城市,涉及衛生、文教、體育、財會、商務等眾多領域。下一個目標是進軍國家核心企業和部局級單位。老板說了,只有不斷地做大做強,我們的公司才能牢牢地抓住市場,占據市場,逐漸發展成全國最賺錢的民營企業。
就在他眉飛色舞地站在我和老湯面前發表完這篇精彩演講后的第二天,公司的新軟件上市了。富有戲劇性的一幕又開始重演。短短的幾星期后,全國各地的投訴電話蜂擁而至,我和售后部的同仁忙成了一鍋粥。那情形就像無數人蹲在前面只管拉,你滿頭大汗地站在后面不停地幫人家擦屁股一樣。
不知道周是有意要考驗我的工作能力呢,還是想給我出難題。有一天,他突然把客戶帶到我面前,讓我幫忙推銷一款商務方面的軟件。說實話,我對這款臭名昭著缺陷累累的狗屁軟件沒有一點好感,然而我卻不能當著經理的面拆自己公司的臺,只好照著宣傳部的同仁送來的制作精美的宣傳單簡單地敷衍幾句。好幾次,碰到對方信任的目光,我很想暗示他千萬不要上當,但是周,可恨的周一直盯著我,讓我欲言又止。
客戶走后,已經是晚上七點鐘了。我獨自一人坐在辦公室里,即不想開燈,也不想工作。我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后悔,我恨自己太怯懦,居然充當周的同謀欺騙無辜的客戶。一想到那個年輕人真誠的充滿期待的目光,我的心就會痛,撕心裂肺的痛。
窗外的城市色彩斑斕燈火輝煌,然而我的四周卻是黑洞洞的,狹小擁擠,令人窒息。
我想起傳說中的混沌,它丑陋笨拙,無心無形,但卻快樂無憂。上天,請你收回這多余的七竅,讓我混混沌沌地活在這個世上吧,我不想活得這么累!
還要這樣繼續活下去嗎?一直活在錯誤的時間里,為一群沒有良知的人禍國殃民?我不禁問自己。離開公司,也許是最明智的選擇。然而走出這座寫字樓,我又到哪里去尋找正確的時間,正確的方向?我不知道這個城市之外的天空究竟是什么樣子,那里會不會更明亮?更寬廣?我想背著自己的行囊明天就出發,無論漂泊多遠多久都不怕。我想找回迷失的自我,我想對未來繼續充滿激情和夢想。
走出辦公樓,看看墻上的大掛鐘,上面的時間比標準時間已經慢了整整半個小時。
責任編輯:侯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