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將黑之際,天上若有若無地飄著雨,山路上,四個人魚貫而行,沒有誰說話,只能聽見衣服的磨擦聲,間或有石子被腳踢起的聲音。
從山路上過來,前面抗著锨的男人左右瞅了瞅,快速地轉(zhuǎn)向一塊剛收割過的玉米地。隨后跟進的是他眼圈通紅的老婆,再后邊是平子他二大,手中提著一把洋鎬。他個子低,身體瘦小,走起路來一只腳老向外撇,一邊走一邊喘著氣。最后邊走的是平子,他肩上抗著一大攤東西,甚至還有一根圓木什么的。顯然走在前邊的男人的路很熟,走得也快,其他人誰也不說話,只跟著最前頭的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路。
“快到了。”前邊的男人說著停了下來。他一停,其他人就都跟上來停住了。
面前是一條小河,河里不見水,只是一些瘋長著的雜草,黑乎乎的。前邊走的男人打出手電晃了一下,只見河中心有一兩塊孽石,間或有一洼兩洼的積水在手電光下閃爍了一下。“河里沒水。”男人說了一句,就打著手電開始過河。一行人又跟上去,一個個一跳一躍著踩著孽石過河。平子他二大走了沒幾步,石頭是濕的,腳下一滑,“卟通”一聲,腳踩進了水泊里。
前邊的男人已過了河,聽見后邊聲響,壓低聲音說:“輕些,輕些。”就又回頭把手電光打低。平子二大一腳踩進水里了,好在水并不深,平子二大一用勁,腳撥出來了,一只鞋卻沾在了泥里。平子肩上抗著一大攤家具,想幫,一時卻騰不出手來。只得眼看著二大笨拙地彎下腰去一次次去撥泥水中的鞋。
過了河,又穿過一塊剛耕過的土地,朝北走了約有三十米左右,到了一個陽灣處,大家就都停了下來。
這是個黃土高原水土流失形成的很普通的陽灣。呈“U”型,在“U”型靠山根的地方,隱隱約約可見一個凸起的小土堆。
“這兒。”一行人一直走到小土堆前,男人拿手電在小土堆上照了一圈,手電光中大家才看到了小土堆前用三塊小石板支起的供桌,才知道這是一座墳。
男人隨即滅了手電。
平子喘著粗氣將抗著的家具一古腦地往地上一扔,乒乓啪啦發(fā)出了巨大的聲響。
“慢點、慢點。”那男人說。
跟著的婆姨沒有到墓前來,只撿了一個僻靜處坐下來抹眼淚。
那男人背過身去點了一根煙。
“二大,挖吧。”平子說著就要操家具動手。
“使不得,你沒看見那邊還有做活的人么。”那男人說。
平子張目望去,只見對面不遠的河灘上似乎有一些人正哇哄吵鬧的,在忙張著什么。
平子二大疑問道:“章子,這陣莊稼都收完了,還忙啥哩?”
婆姨一句不吭,隱隱能聽見她的啜泣聲。
那個叫章子的男人說:“去年發(fā)了場山水,河邊的地全讓淹了,石頭都裸露著,沒法種,現(xiàn)在家家又忙著往河灘上填一些土,造地哩。”
平子張口想說什么就又停住了,過來扯了扯他二大的衣襟,二大明白了他的意思,兩人就躲開走到左邊的偏僻角落。
平子斯文了半天,才說:“二大,我咋覺得不對勁哩,咱該不會上當吧,這該不會是別人家埋的墳吧?”
二大遲疑道:“不會吧,章子說是他女子的。”
平子說:“二大,你看,一路不讓聲響,現(xiàn)在不讓說話,不讓動手,這是個人家墳的話,至于么。咱可是掏了大價錢的,不要將這些錢打了水漂了,偷刨了人家墳,到頭還得吃官司。”
聽著平子這么說,二大也就起了疑問,就黑地里過來了,問那個名叫章子的男人說:“章子,咱們丑話說在前頭,這該是你女子的墳么?不會差吧?”
章子婆姨在一旁聽到這話,瞥了一眼說:“我女子墳我還能不知道!”
平子二大就說:“那就明打明挖唄,這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陰親家家還當紅事過哩,連吹帶打的。可你看看,你弄的這事,又是半夜,又見不得人,還不得聲響……”
平子這時也過來了,嗡聲嗡氣地說:“就是,別把別人墳挖了,賠了錢還得吃官司。”
“小聲小聲。”章子說。
“這就是我女子,方圓幾十里人那個不知道。我可憐的女子啊——”婆姨說話中已拉長了哭聲。
“悄悄。”章子斥責了一句。
女人拉長的聲音砰地斷了。
“是你女子的墳,那咋和偷人一樣,還怕見人哩?”平子理直氣壯地說。
章子見平子火氣大,就對平子他二大說:“他二大,是這樣。我跟你說實話,當初我這女子不是談了個對象么,死老婆子就不愿意,天天和女子吵,結(jié)果女子想不開,就跳崖了。跳崖以后,死老婆子又追上門去和人家男方吵,說女子是被人家逼死的,活是人家的人,死也是人家的鬼,非要人家男方埋人不可,那男方也是人松貨軟,就披麻戴孝把墳埋到這搭了。”
“我的爺呀。”平子二大一聽大驚,“章子,照你這么說,這不是挖人家婆姨的墳么。這讓人家知道了還不把腿打壞哩。”
“什么人家婆姨,我女子還是黃花身哩。”章子婆姨說。
“那咋在人家祖墳里埋著哩?”平子說。
“誰說是祖墳……”章子婆姨還想辯解。
“不要說了,都怨你,看看你鬧的這事。”章子喝斥婆姨,“當初你天天和女子吵,女子跳崖了又天天和人家吵,非要人家埋,到現(xiàn)在這陣,鬧的事不會鬧了吧?挖自家女子,還和偷人似的。”
幾個人不出聲,黑暗中看不出表情,只聽見大喘粗氣聲。
“大家都蹲下,慢慢說,不著急。”章子拉了一把平子他二大。
一干人就都蹲了下來,三個男人點了一根煙,一邊吸著,一邊章子就給大家說了個來回。聽著聽著,平子和他二大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這墳中埋的女子名叫翠兒,是章子和婆姨的二女兒。初中念了一學期停了學回到了家里,不知什么時候她和鄰村的一個小伙子悄悄好上了,村里雖有風言風語,但章子和婆姨都不信,都覺得女子還小。直到有一天女子忽然對大、媽說要和鄰村的小伙子訂婚時,家里人才知道了這事。以為是鄰村,互相之間人都熟悉,章子當時和婆姨嫌男方家里窮,不愿意讓女兒跟。可翠兒鐵了心要跟那小伙子。為了這事,媽跟女子吵了好幾回。可吵歸吵,吵停了,女子丟了魂似的一有空就往男方家跑。后來章子和婆姨就商量了個辦法,將女子關(guān)到了家里,那里也不準去。誰知有一天,章子婆姨一時沒留意,女兒卻翻窗偷跑走了。章子婆姨后來知道了就趕到鄰村來,在那小伙子家將女兒逮了個正著。當時倆人正商議著私奔呢。章子婆姨趕了來,拉女兒走,女兒偏不走,也是一時在氣頭上,她就當著眾人的面將女兒罵了一頓,扇了幾個耳光。后來的事情是當下雙方被大家拉開了,誰知到晚上的時候村里有人就在紅石崖下發(fā)現(xiàn)了小翠的尸體。
翠兒跳了崖。
女兒死了以后,當大的當媽的覺得自家女子死的真冤屈,不清不白的,他們就和族里一些人把女兒的尸體抬到男方家里來,停擺在院子里,大哭大鬧了一場,說小伙子如果不勾引他女兒,女兒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非要男方家給個說法。男方家人窮志短,沒辦法,最后又經(jīng)得眾人說和,男方就按正式兒媳婦的葬禮規(guī)格將翠兒葬了。葬的那天,買了棺材、新衣,親戚朋友都來了,打的紙貨、買的花圈,雇的吹手,村里的晚輩侄兒都披麻戴孝,讓翠兒也著實風光了一回。因為農(nóng)村講究“女動男不動”,夫妻一方,女的先死了就先找個地方埋在一邊,叫“寄埋”,然后等男的再死了,雙雙才一起合葬進祖墳。這樣,翠兒就一個人孤伶伶地先埋到這兒了。
事情發(fā)生后,小伙子就出外打工去了,再從沒回來過。
太陽一升一落就是一天。幾年一晃就過去了,誰知道世事卻和章子他們開了個玩笑,當初女兒死了他們要男方埋人,一是糟踐人,二也是借這個機會把女子給安妥了,讓女子將來有個歸宿。三也相應(yīng)地節(jié)省一份葬禮費用。這事章子他們原本以為是撿了便宜的,誰知道僅過去短短的五六年,物價漲了,女人骨殖價格也是一長再長,如今一幅女人骨殖竟然在農(nóng)村能買到五六萬了,而黃花閨女的骨殖就更加值錢,高達八萬元。死了的女人竟比活著的女人更值錢,這真讓章子夫妻倆后悔莫及。
早知今天,何必當初。
平子二大聽章子說完了話,就著了急,說:“章子,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你這就不對了,你咋先前不告訴我這茬哩嘛?”
章子說:“你們要的該就是女人骨殖么,我保證給你們拿走,其他的你不要管,出了事我擔著。”
二大說:“我們說的是黃花閨女,未開苞的,可你女子是人家的媳婦。”
章子婆媳在一旁聽到這話了,插嘴說:“誰說人家媳婦了,門都沒過哩。”
章子不吭聲。
二大不理睬婆姨的話,繼續(xù)對章子說:“咱們結(jié)親家哩,這么大的事可不能馬馬虎虎,活著是門沒過,可死了人家披麻戴孝的,孝子賢孫都來了,三叩六擺,就等于是認了這門親了。你可不能這樣,一個女子許八家。”
聽到這話,章子顯然心里有些虛,說:“好我的老哥哩,你就不要認死理了,咱的女子咱還不知道,心口太小才出的這事么。怎么這陣倒成了人家的人了?當初只有十六歲,碎女子,甚也害不開,清清白白的身子,后來怨死了咱氣沒處出就曳擺人家哩么。倆人又沒辦手續(xù)啥的,就是埋的地方不一樣么。從我村里的陽灣里埋到這搭陽灣里了,從另一迄瘩黃土里埋到這一迄瘩黃土里了。哪里不是埋人哩么?”
“不是這么回事。”黑地里看不出平子的眉眼,只是他個子壯,出氣粗,一說話就嗡聲嗡氣的。他大概還要說什么,章子忙碰了他一下,他就不吭聲了。
大家這時都靜了下來,誰也不吭聲,以為路上這時有人聲傳過來了。
章子滅了煙,又要平子與他二大把煙都滅了,幾個人往更暗處移了移,一邊再聽那聲音卻越來越近了。
卻是那邊做活的收了工回家,兩個男的,一個女的,三個人影影綽綽地,一邊走一邊說著話。
一個男人說:“我剛才瞅見這兒有火星哩,怎么走近就沒啦?”
女人大約聽見這么說就害怕了,說:“快點走,那來的火星?”
另一個男人說:“有也是鬼火哩。鬼火離得遠了就能瞅見,近了就瞅不見了,電視上說那是磷火。那年我就在咱祖墳里見過,和燈籠一樣,影影糊糊的,隨風飄。”
男人說:“剛才做活就看見這兒有幾點光。”
另一個男人說:“我就聽見人說這兒緊哩,常聽說有女人哭哩。”
“可不是么,怨死的么,怨氣沒處出,就會哭哩。”男人的聲音。
“快點走,快點走。”女人大約非常害怕,一直督促著。但兩個男人卻并不走,而是停下腳步,伸頭向墳的方向張望著。
這里的四個人躲在暗處,擔心他們?nèi)齻€人進來,大氣都不敢出。然而那兩個男人卻沒有上前來,而是在路口朝里張望了一會,就開始停停咚咚地撒起尿來。
尿完了,倆人系著褲子,一個男人說:“得招呼好哩,當初埋的離村子遠了,現(xiàn)在女人骨殖值錢哩,不要讓盜了。”
另一人說:“咱這小地方,有幾個人知道真情哩。”
女人說:“外鬧這號事的人消息靈的太哩。走走走,死驢懶尿多。”
倆男人就提了褲子,三人相跟著走了。
又等了一會,幾人的聲音就越傳越遠了。
這時,天愈發(fā)黑漆漆的,山象一個個黑乎乎的怪獸,雨絲仍若有若無的在飄。
幾人站起身,章子就說:“快點,要不的話恐怕一會雨下大了。”
平子聽了,趕忙抄家俱,女人本不哭了,這陣見大家又要動手挖女兒的墳,就又傷心的不得了,又要哭。章子喝斥住了,催促著讓平子動手。
平子二大這陣卻蹲著紋絲不動,只是說:“章子,你這事不地道。”
章子有些著急,說:“事情都到這地步了,你要咋哩?”
平子二大說:“說的是黃花閨女,可你的閨女卻有了下家。人家主家知道了這事,向我要人可咋辦哩?”
“要什么哩,我的閨女誰能要去。”女人說。
章子不理女人的茬,直接說平子二大:“那你說,怎么辦?”
二大斯文了半天說:“一個是錢要少,二一個還得和你說好,出了問題都是你的。”
章子說:“少多少?”
二大說:“起碼得少一萬元,前個城跟前的張剛子剛給娃結(jié)的鬼親,花了七萬,婆姨和女子的價格不一樣。”
“少一萬啊。”女人說,“你嫌我女子,我還嫌你兒呢,你兒是被人毒死的,舌頭伸的長,眼睛是青的,嘴唇是紫的,我女子還不愿意哩。”
章子說:“好好好,一萬就一萬,除了那一萬元定金,一會再給六萬。”
“錢不怕,平子在包里背著哩。”二大說。
平子這時十分佩服二大,到底姜還是老的辣,其實他和他二大先前是知道翠兒這個事的,但一直裝作不知道,二大現(xiàn)在就借這個由頭讓少了一萬元,這真為家里辦了一件大事。
商量好了價,除過婆姨外,三個人就圍到了墓前,章子打著手電,平子二大在墳前來回轉(zhuǎn)了兩圈,在墳后約一米處用腳劃了一個圈,讓平子照著挖。
“二大,墓堆這搭哩。”平子說。
“就照這兒挖,那兒是貼,這兒挖下去直接是棺板,土層薄,容易挖。”
平子聽了二大說,就操了锨吃吭吃吭挖。上面的一層土因為濕了點雨,有點粘锨,鏟起一層土后,下面的土就新鮮了,水分就少了許多,也好挖了許多。但隨著往深挖,土層就越發(fā)硬了,二大就操了镢掏一層,平子鏟一層。章子提著礦燈站了半天,后來就把礦燈面向灣里放著,他躲到了一旁黑暗處,一根接一根抽煙。女人仍就保持著一個姿勢啜泣著哭。
平子一邊挖著,一邊就想到了自己的大哥。
平子的大哥是去年年底前死的。當年,平子大哥平利和大嫂珍兒結(jié)婚的時候,平子上四年級。影響中,平子記得他們倆婚后三天兩天常常吵架、打架。后來聽村里人說,珍兒在年輕的時候有個相好的,但家里不愿意,平子家里多出了些財禮,她們家就很快將珍兒嫁過來了。平子能記得剛結(jié)婚的當天夜里,大哥就和大嫂打了一架,第二天大嫂就跑了,可被家里人追了回來。家里人害怕大嫂再跑就將她綁到了床上。平子依然能記得媽和本族幾個人綁大嫂時的情景,大嫂被壓在床上,披頭散發(fā),一邊哭一邊罵,一邊用腳蹬。那時平子看見大嫂棲惶,但也沒辦法,就提了筐到地里給豬撥草去了。多少年過去了,這個情景一再出現(xiàn)在平子的腦海里。后來的大嫂就安生了,她不大說話,總是蒼白著臉,憂郁地瞪著一雙大眼睛,并且在幾年間給大哥生了兩個孩子。前幾年開始實施退耕還林,農(nóng)村沒地種了,大哥就出外打工。一打就是幾年,一般的過了年走,冬天回來,周而復始。然而在村里,大哥不在的日子,人們都說嫂子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人們說的那個男人平子見過,是個額頭特寬的男人,有一次嫂子跟集了,就是那男人用摩托車將她送回來的。這時的平子已經(jīng)大了,已能懂得一切事了,他就睜圓雙眼瞪著那男人。但最后大哥還是死在了嫂子手里,那是在去年年底,大哥回家過年,臘月二十六的夜里,忽然就死去了。
大哥一死,大哥的女人珍兒也不知了去向。
平子見大哥的時候,他已死了,他圓睜著的眼里滿是紅絲,身體強烈地扭曲著,臉是青的,嘴角淌著血,胖胖的身材占了半個炕。
平子家里就報了案,公安局來了,法醫(yī)來了。接著公安局沒費什么力氣就抓住了珍兒和那個額頭特寬的男人,緊接著,沒費什么力氣,倆人就交代了合伙害死平子他大哥的事實。男人出計、買的藥,女人伙在飯里,讓大哥吃。大哥吃了飯覺得胃里難受,感覺不對勁,掙扎著想出門,但被沖出來的一對男女死死攔住了。他們將大哥壓在了當?shù)兀粋€抱著腿,一個騎在身上用枕頭捂住了大哥的嘴。
后來女人被判了個死緩,男人被判了個無期,雙雙服了刑進了監(jiān)獄。大哥的大兒子宇宇九歲了,現(xiàn)在跟著平子二大過,大哥的小兒子歡歡五歲現(xiàn)在和平子和他媽一起過。
平子一家人為這事傷心不已,每每看到大哥的一對孩子就傷心落淚。到了七八月的時候,二大就上門來和平子大商量著要給平子結(jié)一門好親,了結(jié)一樁心事。反正那個已被判刑的女人太狠毒了,即使她死了,將來也不能和平利埋在一塊的,要不,還不知道她怎么折磨大哥哩。
大哥的陰婚之所以平子二大要和平子大商量,這事說起來還有一段閑話。平子二大年輕的時候沒結(jié)婚,后來年齡大了拾攬了一個婆姨,可那婆姨是個羊羔瘋,發(fā)病就渾身抽蓄,發(fā)出羊一樣的吼叫聲,以至于后來有一次發(fā)了病就沒醒來,死了,也沒給二大留下一點血脈。平子二大就依舊又打光棍。前些年,平子二大就和平子大商量著想要一個本家侄兒給自己頂門,讓自己這一門人能夠傳下去。平子兄弟三個,平子大考慮老二和老三身體都不大好,就將壯實的平利給自家兄弟頂了門。話是這么說了,但并沒有寫什么過戶協(xié)議,直到前一段村里有人要編家譜的時候,才將大哥平利寫在了二大的名下,這就算是正式承認了。平利因為年齡大了才過繼給二大,和二大交往也淺,平常也不在家,沒什么往來,只是每年打工回來了會給二大買幾包煙抽,過年了會看看他,但僅這就也樂得二大合不攏嘴了,他把煙給眾人散發(fā)著抽,到處給人說“我平利真孝順。”
大哥的死亡給平子一家?guī)砗艽蟮拇驌簦步o了二大致命一擊,使這個瘦弱的身體有許多天躺在床上不能起來。半年過后,一大家人的心思才放淡了一些,平子二大也就張羅著給大哥結(jié)一門好親,了結(jié)了這樁心愿。為此他費了不少心。現(xiàn)在和翠兒結(jié)陰親的這樁事就是他一手了解、聯(lián)系的,錢也是他一人出的。
大家都知道平利過繼給二大了,二大張羅這事就天經(jīng)地儀。
平子二大其實并沒有這么多錢,只有五萬多一點。但就這五萬多一點,也讓村里人吃了一驚。大家都知道這些年他是光棍,一個人掙一個人花,省吃省喝,點點滴滴積攢錢,誰也不知道他攢了多少,可是這時他硬是一下子拿出來五萬多,當真讓大家吃了一驚,當時也成了街談巷議的話題。
翠兒的尸骨要花八萬元。現(xiàn)在就是這價錢,女人得六七萬,黃花閨女就得八萬,誰也沒治。平子二大要做成這筆生意還差三萬塊錢,平子大曾考慮給兄弟一些錢,誰知道平子二大說什么也不要,硬是從村里另一戶借了三萬元的款。平子二大說:“我一個人要錢沒用,原先有這么個兒子,現(xiàn)在又不在了,我一定要讓他死后和別人一樣。再說,我老了,要錢也沒用了,每年果園還有點收入,到死的時候把欠的這點帳還完就行了。”他說著說著就老淚縱橫,哭起來了。
此刻,平子順著二大畫的那個直徑大約有一米的圈吃吭吃吭地往下挖,把一锨锨土翻到了圈的周圍。土壘積多了,他二大就拿一張锨又將這些土運到更遠處。再大約挖了有十幾分鐘,平子的锨下就傳來了空洞的聲音。
“行了。”二叔就說,“你把坑往大擴一點。”
平子用锨把圈往大鏟了一輪。
二大讓平子停了,拿起平子抗來的長桿,伸進坑來回戳了幾下,下面就發(fā)出空洞的聲音。章子這時也湊來了,平子就將手電給了他,也雙手扶著幫二大上下晃那長桿,剛晃得幾下,就聽“咕咚”一聲,坑的下面就出現(xiàn)了一個大窟窿,那桿一下子閃進去了半截。
平子和他二大捉著桿來回捅了幾下,就抽出了桿。
“拿鐵锨鏟。”二大說。
平子拿了锨,在窟窿的邊緣來回鏟得幾下,周圍的土就順著窟窿往進漏,一會兒就有了一個大窟窿,黑乎乎的,看不清里邊有什么東西。章子拿著手電順窟窿往下照了一下,只見有一些剛漏下去的土堆積著。
“行了,行了。聽著板還好著哩。”平子二大說。
“能進了。”章子說。
二大不動聲色,在一旁點了一支煙。然后要平子把包錢的報紙?zhí)统鰜恚么蚧饳C對著窟窿口點著了。紙一著,起初只是火苗,但對著窟窿口,火焰就撲的一下,仿佛有彈性似的,拉長了許多,平子臉上瞬間就沾了一層紙灰,三人都不約而同地吃了一驚。
“再點。”平子又從包里掏出報紙及一疊黃裱紙一同也在窟窿口點著了。
“能進了。”章子說。
“得待一會的,里邊味難聞。”平子二大說。
章子婆姨眼瞅著平子掏報紙時錢裸露著,就又想起剛才的一些話來,有些不甘心地說:“這下你們該放心了吧。”
“見到人,就給錢。”平子二大說。
夜依然是黑,雨卻不滴了,燒起的紙灰并沒落進洞里,而是全散落在周圍的土上。三人沒話,靜待了片刻。二大就起身拍打著身上的土準備下墳。
“二大,你一個行不行?”平子問。
“你沒經(jīng)過事,躲到一邊去。”二大說。
三人又來到窟窿前,二大拿來桿,一頭伸到窟窿中,章子和平子把那桿的另一頭捉住,不讓轉(zhuǎn)過。二大只身順著桿往下溜,一忽兒,他瘦小的身軀就全進到窟窿中了。
平子見二大進去了,就抽了桿,把手電、锨、斧子、錘子什么的用一根繩捆著全遞了下去。
坑外沒了手電,漆黑一片。章子婆姨也不哭了,挪動著身子過來也蹲在坑周圍隆起的土堆上,向里邊瞅。三人都不吭聲。坑里邊有光,傳來平子二大沉悶地鏟土或用斧子釘什么的聲音。章子婆姨這陣大概害怕極了,渾身打著顫,章子就拿起平子二大脫在外邊的一件衣服披到了她的身上,拉她轉(zhuǎn)到一邊去說話了。
平子胖乎乎的身子蹲在坑外邊,干看著二大在窟窿里邊忙,什么忙也幫不上。
“二大,要幫忙不?”平子問。
“不要。”二大在里邊說。
其實問歸問,即使二大要平子下到墳中去,他也不敢,他怕那個黑乎乎的洞,怕那個他怎么也想不來是什么樣子的女尸。
又過得一忽,下面就傳來了二大說話的聲音:“開了,棺板開了。”這邊夫妻聽見了,就也一起湊過來,圍跪在窟窿口邊。
二叔在里邊說:“棺板打開了。”
“咋個?”平子問。
“是女人骨殖。”二大說。
“是不是黃花閨女?”平子又問。
夫妻倆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平子。
墓下燈光來回的照著,墓外人隱約能看見一點半點墓里的東西。一邊看著,章子婆姨又要嚎,章子趕緊拉到了一邊。口上只剩平子一個,他害怕,不敢往進看,但又不能到別處去,就只得硬著頭皮,呆在這里,將頭扭到了一邊。聽著墓里拾翻的聲音,一邊想著二大可能在干些什么。
“是個小女子,辮子還好好的,咦,骨殖有些還沒化,骨頭上還連著筋哩。這咋拾掇哩?”停了一會,墓里傳來了平子二大的聲音。
章子一聽說骨殖沒化,就走了過來,說:“都四五年啦……”
章子婆姨聽到這些,終于再也忍不住了,大聲哭道:“我可憐的女兒喲。”
女人的哭聲音拉的很長,帶著長長的尾音,但只哭得這一聲,就一下子昏過去了,章子又趕緊忙著招呼老婆。
女人長嚎聲使平子的頭發(fā)根根直豎。一下子害怕起來,渾身就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顫。
“二大二大,怎么弄呀?”平子在上頭大喊,其實是在給自己壯膽。
二叔磨蹭了半天說:“平子,你把尿素包子扔下來,沒辦法了,連骨頭帶肉一塊裝上。一個裝不下就分兩個裝。”平子就又忙張著扔尿素袋子。誰想尿素包子扔下去的時候塞住了上邊的洞,平子就忙拿著先前那個桿,往進戳了一下,兩個包子就全部扔下去了。平子知道下邊弄著要裝尸骨,就忙把一根繩頭給垂了下去,另一頭扯在個人手里。“二大,繩頭下去了,弄好了,就綁好,我給咱往上吊。”平子說。
這邊章子婆姨讓章子救過來了,仍在啜泣著哭。章子這時聽得筋骨在一起連著,又聽得要分兩個袋子裝,情知是將女兒胳膊腿要劈開的,就趕忙過來,爬在洞口說:“就一個裝,都裝在一搭里。”
“一個能裝下。”墓里人說。
又過得十幾分鐘,平子二大就在里邊喊“好了”,這里平子就將繩子往起吊,可吊了幾回吊不上來,下邊的洞口骨頭卡著。平子就將繩子給了圍過來的章子,然后自己又用锨來回戳了幾下,隨著動作,周圍的土就全落到下面去了。
“二大,招呼好,不要讓土落到你身上了。”平子說。
二大在下面含混地說著什么,平子聽不清楚。
戳了一通,窟窿黑乎乎的就大了,章子一個人一使勁,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就被拉上來了。平子忙趕來和章子解上面拴著的繩子,在解繩的一瞬間,他的手似乎觸到了里邊的東西,感覺到軟綿綿的,甚至帶一絲光滑,他手一躲,不由得吃了一驚。
墓坑中的二大在里邊吶喊著:“平子平子。”
平子聽到二大叫,也是一時著急,說:“二大,你咋還不出來?”
“出來你大個腦,怎么出哩么?”二叔在墓里嗡聲嗡氣地說。
“我把繩子放下來,把你拉上來。”平子說。
“先把家具吊上去。”平子又放下繩子一件一件將家具全吊了上來。最后只剩下二大了。
“你把桿伸下來就行了。”二大說。
平子就連忙找到桿,把桿調(diào)了個相,把小頭伸了下去,放穩(wěn)實了,這一頭個人又把桿用雙手逮牢,免得桿來回轉(zhuǎn)悠。一會兒,土頭土腦的平子二大就和猴似的順著桿爬上來了。
“把他大的,不要你二大了。”二大對平子說。
平子不好意思地給二大和章子各遞了一根煙。
二大點上了。
章子說:“是我女子吧。”
平子二大抽了一下煙,拿手電照了一下袋子,袋子的口依然扎著,圓乎乎地躺在幾個人面前,上面沾滿了土。他嘖著嘴說:“是個女子。”
“二大,骨殖怎么認男女的?”平子問。
二大沒言傳。
“快點,今天有點不兆好,我聽見村里那頭有動靜哩。”章子說。
“剛才我照見那邊有人抽煙哩。”不知什么時候章子婆姨也圍過來了,說。
“都怨你,深更半夜的,哭什么!”章子說。
女人不吭聲了。
“平子,是這,把錢給了。”二大說。
四個人就過來圍在一個角落,章子打開手電,平子打開背著的包,從里邊拿出幾疊錢來。那些錢一疊一疊的,都是從銀行里新取的,上面還扎著紙巾,手電燈下,倒有幾分刺眼的紅。平子一共掏了六疊給了二大,二大就又一疊疊遞給了章子。
章子遞給婆姨,婆姨打開拿著的包就往里裝。平子二大說:“要不要點一下?”
章子說:“不點了,不點了,快一點,你們趕快走,我把這窟窿給處理一下。晚上只要下陣雨,明天人就看不出了。”
章子婆姨一邊裝錢,一邊還惦記著前頭的事,說:“一會會,一萬就沒了。”
平子也心疼二大的錢,就說:“我們還嫌你女子是二婚哩。”
章子說:“生意成了,咱兩下里就是親家了,什么都不說了。快走。”
平子和二大便忙著拾攬家具。就在這時,章子忽然噓了一聲,大家忙都靜了下來,因為這時大家不約而同的都看到了燈光,聽到了腳步聲和說話聲。——村頭果真是有人朝這邊來了。
大家屏聲靜氣了一下,幾個人都貓下腰躲到了先前藏身的地方。通往鄰村的那條路上,傳來了撲踏撲踏的聲音,一行兩人打著手電朝這邊走過來了,他們一邊走,一邊拿手電亂晃著。有一刻,手電都要照到幾人身上了,但那拿手電的人似乎并不是刻意地要照他們,燈光一晃就過去了。
一個男人說:“我這兩天眼跳哩,覺得不兆好,該不會這搭出什么事吧?”
另一個男人說:“說不定,現(xiàn)在女人骨殖值錢啦。活的都沒死的值錢。”
一個男人說:“我看就不如明兩天悄悄把這墳給遷了,免得離村遠出問題。”
另一個男人說:“倒也是,但要費事哩,再說,章子還不知道愿意不愿意哩。”
一個男人說:“他還管咱呀,女子都讓咱埋了,還和他有什么事。”
真是怕處有鬼,黑夜里,這一頭幾個人把這些話聽得清清楚楚的,眼見得倆人越來越近了,章子頭上就直冒汗。
章子悄聲說:“看來這兩個人是專門到這兒來的,婆姨,你把錢拿上快走。平子,你和你二大倆個趕快從這邊溜著走。”
“你?”婆姨問。
“不怕的,你先走你的。”
那婆姨聽得這句話也不哭不鬧了也不害怕了,揣著錢起身就走。
平子二大一看事情到了這地步,連忙喚平子,平子還想拾攬家具,二大就從地下把尿素袋子拿起來遞給他,順手拉了一張锨,推了他一把,說:“快走。”
平子當即把袋子往身上一背,從另一邊走開了。
章子婆姨在前,平子和二大在后,三人抄著另一邊的路偷偷走了。
來查看墓的兩個男人這陣已快到墓前,拿手電一照,見墳前锨镢等家具散亂著,地上的腳印縱橫,墳后有一堆高土,當中有一個黑乎乎的大窟窿,當中還插著一根桿,顯然墓被盜了。
兩人就吃了一驚。
一個說:“家具都沒拿,一定是剛盜的,走不遠。你快去叫人。”另一人聽了,忙打著手電跑了。剩余的這一人忙返到路上來,用手電四下照射。
這一頭,平子和二大路不熟,又不敢開手電,只能跟著章子婆姨瞎跑,跑著跑著,平子的腳下不知被什么扳了一下,猛地栽倒了,背著的包咕咚一聲倒在了地上。
“平子,平子。”身后的二大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大叫。
平子躺在地上,顧不得疼,只是雙手摸索著找包,二大過來了,拉起他,也幫著找,黑夜里一時找不著,二大就索性打開了手電。
隨著這里手電一開,那邊一束手電光就照過來了。來的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倆,大聲喊著:“快,人在那兒。不要跑。盜墓了,盜墓了——”
兩人聽得這一喊,猶如驚弓之鳥,平子一頭拾了袋子,二大也顧不得拿锨,倆人跑到河邊,也不顧什么水與石頭,刷刷刷就從河里跑過來了。
兩人在前邊跑,后邊拿手電的人就追,只是那人可能覺得個人是一個人吧,有些膽不正,所以只是一邊吶喊著一邊走,追的速度卻并不快。
章子婆姨這陣早已跑得不見了蹤影。
“盜墓了——”聲音在漆黑的夜里四起。
倆人上了路,大喘著氣,吶喊聲漸就弱了,二大又將袋子給了平子。袋子倒不重,只是里邊裝的是骨頭,橫七豎八的背在身上來回打轉(zhuǎn)。平子本來非常害怕,但經(jīng)了這檔子事,心思又全在逃命的上,這陣也就不怕了,腳下只管急匆匆地邁著腳步。
“二大,我的镢和锨都扔下了。”
“不要了。二大回去給你買新的。”
“我就怕出事,果然還是出了事。”二大說。
“二大,你咋能認得是黃花閨女的?”平子問。
二大不吭聲,只是說,“你背沉穩(wěn)些,不要來回晃蕩,小心散了架。”
二人又跌跌撞撞地走了十幾分鐘,從一條小路走來,就來到了一個岔路口。連接的小路卻是一條柏油路,平子的三輪就停在這兒一個平緩處。平子把袋子放在車廂里,就開始拿了搖把搖三輪。
一搖,再搖,三搖,三輪就是不著。
“是不是濕了雨了?”二大說。
“新三輪,好好的么,日怪了。”平子說。
平子二大就過來幫忙,兩個人把手搭在一起,一圈一圈搖。加快速度,放了檢壓,三輪聽著馬上就要著了,可突突突響了幾聲,就又熄火了。
“該不是沒油了?”二大問。
“油今個加得滿滿價。”
兩人又開始搖。
這時路那邊已有了人的嘈雜聲,顯然從村里集中了很多人追過來了,一束束手電光交錯著在空中來回亂照。
“快,人從路上過來了,人多哩。”二大說。
平子又搖了半天,頭上直冒汗,但三輪還是發(fā)動不著,每回都突突突的充滿了希望,但最后很快就沒了聲息。
村里來的那撥人大約有八九個,這時似乎也聽到了這邊有發(fā)動三輪的聲音,越發(fā)著了急,就吶喊著跑過來了。
“二大,不算事,機子不得著了。”平子說。
“那就走,把袋子背上。”二叔麻利地取下袋子遞給平子。個人順手又操了個搖把,兩人就沿著大路往山上走。
山路呈S狀,兩人走了大約十幾分鐘,就照見下面一團人聚集在平子的三輪車前了,手電光在來回四散著,似乎在商量著下一步該怎么辦。
平子和他二大一邊急匆匆地邁著腳步,一邊氣喘吁吁地說著話。又走了一段路,轉(zhuǎn)了一個大彎,二大就喊住了平子,兩人住了腳,坐下來歇息。山是盤山路,從這里可以看到下面的事。
下面的一桿人大約意見起了分歧,決定不了追還是不追,還聚集在三輪邊。
“他們追不上咱們了。”平子二大說。
“可他們?nèi)绻_上機子追的話就能追上的。”
“這是山路,到處都可以躲人,他們在明處,咱們在暗處,他們找不到咱們的。”二大有把握地說。
果然,不大一會兒,山下的人似乎有了決議案,一群人顯然不打算追了,只是吆喝著將三輪推著回村里去了,山下的吵鬧聲隨之遠去了。
“二大,我三輪是新買的。”
“二大明個給你買個新的。”
“還有镢和锨哩。”平子說。
……
看著山下人走遠了,平子和他二大就一齊起身走,平子背起袋子,在前邊走,二大跟在身后。此刻大約沒了心理負擔的緣故吧,平子覺得背上的袋子并不重,輕飄飄的。他一邊走,一邊怎么也不能把身上背的這些輕晃晃的東西與當年那個活蹦亂跳的十六歲少女聯(lián)系起來。
“這女子就這么些東西?”平子不由地問。
“肉流了,筋在一搭里還連著哩,二大把胳膊腿往起一折,就裝下了。”平子二大望著平子背上的包袱,就又感嘆地說:“唉,人活球的沒一點意思,在世上看見你是這么一大攤,死了就縮成一點了,全沒多少浪細。”
平子忽然就想起了女人與男人尸骨的問題,問二大:“二大,你咋能認得男人和女人骨頭哩么?”
“女的要生娃哩,骨盆不一樣。”二大說。
“可這是沒生過娃的女子呀。”
“有辮子哩,一眼就能認得。”
“那怎么能認得是黃花閨女哩?”
……
二大沒有回答平子的話,而是對平子說:“來,把袋子給我。”
“我背,不重的。”
“給我吧。”二大說。
平子就將袋子給了二大,二大瘦小的身材背著那個大袋子,大袋子就咣當咣當?shù)貋砘卦谒贡成匣萎敗M蟠樱阶泳万嚨叵氲搅俗约旱拇笊永锏倪@個女人,該是怎樣一個女人呢?她除了有一雙長辮子以外,是不是還會和大嫂珍兒一樣有著一張蒼白的臉龐,有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
離開大路又抄小路,平子和他二大兩人就開了手電。大步流星起來。路邊雜草叢生,只能聽見悉悉索索的響聲。
二大走在前邊,平子跟在后邊,望著二大的背影,他覺得此時的二大走路也不搖晃了,渾身充滿了力量。
……
“辮子長,個子高,是個好姑娘。大總算對得起我娃了。”二大一個人自言自語。
“娃欠大一付棺板,大欠娃一個婆媳,我的兒呀,你可以心安了,大總算對你有個交代了。”二大一邊走,一邊依然一個人訴說著,聲音已自有了幾分咽哽。
平子這時雖然看不清二大的臉,但他覺得二大這時一定淚流滿面。
責任編輯:王雷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