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輕或重的敘述
(外二首)
肖志遠
土色的畫面,如歌的陳述
低處的聲音,大地暗淡
從長滿蒿子雜草的土地上啃荒
父親。犁鏵。騾子
歲月悠長而苦焦的影子
一個人的身影在高原上燃燒
烈烈驕陽如同火焰
竊取著身體里緊缺的水分
長鞭揮出了土地的松軟
年復一年。耕種在重復著
土地依舊,莊稼一茬又一茬
騾子,牛,驢,犁鏵,皮鞭
換了又換,無數次的更替
父親依舊一步一個腳印踏著這片土地
苦焦的日子,在鄉間里蒸騰
或輕或重的敘述
無法改變歲月里一株莊稼的長勢
就像父親,從來沒有埋怨過
那頭白騾子一樣
只因為他最清楚它所受的苦
在那些年鄉間的土地上
父親的身影默默地走過
如同我的敘述,或輕或重
山梁上傳來的歌聲
由遠及近。從峁梁的深脊中傳來
土的掉渣,酸不拉幾的信天游
從這個人的口里唱出來
渾厚。曠遠。寂寥。憂傷
我想他一定是個壯年
剛翻完麥地卸了騾子
肯定是有了相愛的人兒
要不歌聲中盡是酸不溜溜地曲兒
多少年后,這種猜想早已有了答案
那歌聲里的三哥哥、二妹子
如今很少能聽到在對面面的圪梁梁上響起
從前的唱情歌的漢子也已滿臉皺紋
那一年,我對于愛情懵懵懂懂
在后來的記憶里
那山梁上傳來的歌聲
仍讓人有揪心裂肺的疼
我想,那年山野里的孤寂
如今卻成了我的孤寂
可山梁上傳來的歌聲
永遠屬于那年,那月,那人的事情
剝玉米的人
站在深秋的田野里,我喜歡
靜靜地看著一些事物老去
比如大片霜凍了的草地
一地耷拉著蕭黃葉子的玉米
它們都順從著季節的安排
退場后落幕,同樣也掀起著
下一個片段,一些事物延續著
另一些事物的某些情節
在田野的深處,母親就圍坐在
一堆剛剛割倒的玉米地里
像多年前一樣,她還繼續著同樣的動作
金黃的玉米棒從粗糙的雙手中剝出
那一刻的情景,從我眼中滑過的瞬間
仿佛時光瞬間倒回了童年
母親的身影從我的記憶里
一幕一幕翻涌在遼闊的田野
她圍坐在金黃的玉米堆中間
剝出了一個又一個秋天
她的身體像田野一樣豐盛
裝滿了莊稼,以及凡俗的生活
在深秋的田野里,我歌唱
歌唱老去的事物,和我剝玉米的母親
白月光
娟 子
那時候,薔薇和玫瑰開得正好
有傾城的月色穿過森林
我們也曾在月光下
穿越蘆葦和布滿水草的沼澤
去尋找彼岸盛開之花
白月光 我后來的憂傷和懷念
請把我留在過去
讓我做一粒蒲公英的種子
睡在石頭的夢境中
在黑暗中跌入你月光的童話
黑色十四行
就讓她閃光,燃燒,化為灰燼
(這是最好的也是最后的命運)
當痛苦不能抵達,那么,所有的往昔
回憶和撕裂,算的了什么?
如果這些都不重要
那么我內心黑色的潮水,紅珊瑚的火焰,
愛又能算的了什么?
把苦難和記憶給我,幸福和未來給你
不要回頭,一直向前
你終將抵達山花爛漫的春天
就像是我祝福和祈禱的那樣
我會一直對著你的背影微笑
在漫天星光中 這顆飄飛的蒲公英
會坐在水面之上 小聲哭泣
雨中的機場
越過高速路
六月雨水潮濕大霧彌漫
雨中的機場人際寥落
帶著俗世牽扯不下的東西
飛行中的思念
這么高是最不真實的距離
離開抵達仿佛都沒有歸宿
我是深海中的那條魚
也隱忍的活 藏著我的呼吸我的刺
想起那塊種土豆
的地
青 柳
在村莊的后山上,一大片一大片的土地
被種上谷子、糜子、高粱,玉米……
在村莊的后山上,有一塊我家的自留地
每隔一個春季,爺爺便種上土豆
今年春天,沙塵肆虐并時常夾有大雨
父親給我打電話說,爺爺病了,在種土豆
的地上突然暈倒。我趕回家時,那塊地
已被挖出深深的坑,準備種上爺爺的來世
那塊地再不能種土豆了
那把爺爺用來刨土豆的镢頭,已經生銹
像村里那些年邁的老人和緊鎖的窯洞
那塊種土豆的地在村莊的后山上守候著
每次回家,我都要去看上幾次
那塊種土豆的地,如今空著
每次經過那里,總聽到有人在哭
現在 我越來越熱愛自己了
現在,我越來越熱愛自己了
戴墨鏡仰望,穿藍色工作服上班
業余時間寫作。因為這些
我是自豪的,而你說:熱愛來自內心。
愛來自內心,很多年了
我一直保持著愛的這種方式
對大街上乞討的人們祝福
對我們車間震耳欲聾的機器留戀
對我寫下的這些文字推敲
今天我再次看見多年前的一張照片
一個女孩緊緊地靠在我的背上
微笑并把兩只小巧的手搭在我的肩上
依稀聽到她還悄悄地說愛我。
挽 歌
馬慧聰
這個秋天,我老了
這個秋天,我走在自己最脆弱的掌上:
這里有二十一歲的光亮和二十一歲的枯黃
有我二十年來未曾披起的衣裳
我的失落與小心翼翼一起生長
這個秋天,我走在自己最脆弱的掌上
我想對所有人說
秋天,她為什么不選擇愛我
就像愛她自己一樣
八月一無所有·夢見西藏
我的愛情被風吹干
我的全部被吹向
離藍天很近很近的遠方
吹向酥油花和青稞酒
燃燒與流淌的地方
我終生朝拜的地方
原來是葬送我一切的地方
蒼鷹失落在高原之上
八月的高原
又能守住多少善良的思想
當詩歌開放在白天夜晚
所有的好詩人
能不熱淚盈眶
我在夢中走向那片神秘之邦
就像用我沾滿詩的雙手
插入八月一無所有的心臟
石 磨
漠 風
村口的石磨,已經落魄不堪
四周長滿雜草和野花
坍塌的磨盤、木緣、滾石……
像村莊過去的日子一樣
處處讓人心酸、難忘……
干枯的滾石,已被風化
碎散的石粒凌亂的散在磨盤上
歷經風吹雨淋……
這是一輾年久失修的磨盤
這個年代,這種條件下
沒有人,再去打理這輾已被拋棄的磨盤
回村的路口,我
遠遠地望見這輾廢棄的石磨
像村莊里的老人們一樣
守衛著這一片親親的土地……
你在哪里
破 破
在地鐵我們只有一個方向
青春的陰道無限漫長在
夢中我繼續夢到你
這只是個夢而已在哪里
我們相遇又分離在每一座
模糊的財寶上:你燃燒我
在不同的名字、形象下我認出你
夜雨駛向死亡不死的請柬
每一個人都逃避尋找各自
的快樂和價值以求配得上彼此
我們的時間可早已不在
我醒來 覺見睡得香甜
光的蜜汁閃耀世界在
你鮮花怒放的芳唇上
花
有一種花
我見的最多
在村落小院道路兩旁
亭亭玉立,明婉好比一些姑娘
后來,我離開村莊,偶爾返鄉
也往往錯失花期
今天,在青海得遇,她們
還是那樣落落大方
正是時候,開得正好
多年前,我家門前許多這樣的花
表姐將花瓣混合明礬搗碎
涂在指甲上,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