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一大早,老胡突然打來電話,說詩人姜云鶴自殺了。我還以為老胡在開玩笑,回了一句,你咋沒死?老胡已無心罵嘴,回說,別貧了,你趕快打車到火葬場吧,云鶴的尸體已經在路上了,來晚了就不能送朋友最后一程了。我這才感覺到老胡的口氣不像是以往開玩笑的口吻,忙回了句,我馬上過去。收了線,愣了半晌也沒走出門。心里還是不敢相信,年紀輕輕的,咋說死就死了呢?尤其還是自殺的。畢竟姜云鶴今年才二十幾歲呀。
打車匆匆趕到火葬場,剛好趕上舉行遺體告別式。姜云鶴是外地人,在本地沒有親屬,所以前來送行的人并不多,除了一些打工的工友就是我們幾個文朋詩友。老胡、老姜、李顯勝、楊喜妹和王一平都在。女人家淚窩兒淺,尤其文人大都多愁善感,楊喜妹、王一平早已哭得眼圈紅腫。
姜云鶴靜靜地躺在棺槨之中,模樣跟生前幾乎沒有太大變化,依舊留著長長的頭發,穿著一件皺皺巴巴的淺灰色西裝,背著那個黑色男式布包。唯一與平時不同的是沒戴那幅寬邊黑框眼鏡。一個曾經鮮活的花季生命還沒等綻放就這樣凋零了,想想都令人心酸。就在半月前我們還坐在一起喝酒,誰想往日如昨,昔人已去。從此便再也不能看到姜云鶴怪異的舉止,再也不能聽到姜云鶴不著邊際的鬼話了。
我這么說并非是有意貶低姜云鶴。死者為大,這道理我還是懂的。姜云鶴說話一向不著邊際,為此他沒少得罪人。尤其激動起來,便臉紅脖子粗的,眼鏡一摘,一副斗雞模樣,看誰跟誰急,全沒有一點兒君子風范。酒后更是如此。大約這便是酒后無德吧。因此朋友們都怕他喝多了,偏偏姜云鶴又生性嗜酒,簡直嗜酒如命,不喝還好點兒,一喝點兒小酒便更是云山霧罩的,誰也不明白他說的是啥。朋友們都戲稱他說的是鬼話。而他卻從不知后悔,反而引以為榮,自慰活的真實。后來索性把鬼話當作筆名。在圈內,提及姜云鶴,知道的人不多,提鬼話,幾乎沒有幾個不知道的。
別看姜云鶴年齡不大,詩寫的特好,不但經常在報刊雜志上刊發作品,還獲得過一次全國性的大獎,頗令我們這些癡長幾歲的文朋詩友們欽羨。再有不成詩作,竟也乖乖地雙手捧著去求姜云鶴斧正。剛開始姜云鶴還誠惶誠恐地臉紅不好意思,時間一長,居然處之泰然,還擺出一副先生的臭架子對我等癡長文朋詩友說長道短。有人就看不慣了,開始找姜云鶴的毛病。姜云鶴的毛病都擺在那了,不用找就一大堆,但想在他的詩作里找到點兒毛病還真不容易。平心而論,他對文朋詩友的詩作評論的也是有道理的,只是他說話的方式讓人難以接受。一點兒也不顧及對方的感受,想到哪就說到哪。你正在氣頭上呢,他那邊沒事兒似的打來電話請你吃飯,讓你既氣不得也惱不得的。再想到他小小年紀便一個人出來混怪不容易的,也便原諒他了。
其實姜云鶴之所以這副德性,我們都是有責任的。至今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姜云鶴的情景。
那天中午,市日報社副刊編輯王一平打電話約請到比家美小吃城吃飯,說是要給我介紹一位文友。王一平還賣了個關子,說這位文友年紀雖然不大,寫詩絕對是大手筆,她敢肯定,不出幾年,必將響譽全省,甚至是響譽全國。我笑了,在我的印象中,王一平還從來沒有這么夸過一個人。便問,你說的是誰呀?是不是有點兒言過其實呀?王一平說,是不是有點兒言過其實你過來就知道了。我啰嗦再問,王一平就不耐煩了,你哪兒那么多廢話呀?趕快過來吧。
挨了人家一通搶白,我還是乖乖地去了。同時也想早一點兒見識見識這位日后“響譽全省,甚至是響譽全國的大詩人”到底是何許人也。
趕到比家美小吃,文友們都已經到齊。無非就是老胡、老姜、李顯勝、楊喜妹幾個老相識罷了。只有坐最外面的那個穿戴古怪,長發披肩的年輕人不熟悉,想必就是王一平口中的那位日后“響譽全省,甚至是響譽全國的大詩人”了。
果不其然,待我落座,王一平便鄭重其事地向我們推薦,這位就是我剛才在電話中向你們隆重推出的青年詩人姜云鶴。他的詩獨樹一幟,清新淡雅,耐人尋味,既使幾年之內不能響譽全國,也絕對會奠定他在中國詩壇的地位。云鶴,你的作品帶沒帶來?姜云鶴連忙站起來,從背包中取出一沓報紙和十幾本雜志,誠惶誠恐,畢恭畢敬地雙手遞了過來。我們幾個便拿出一副提攜后輩的先師模樣,接過報刊雜志,漫不經心地翻閱了一回,隨即還裝出一副欣賞有加的樣子,或真或假地隨口夸贊了幾句,便又將報刊雜志還給了姜云鶴。
姜云鶴多少有些失望,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來。其實這也不怪我們,文學本來就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除非是太亮眼的杰作,其余文章是很難用“好”“壞”二字做區分的。更何況初次相識,對他都不甚了解,僅憑幾首詩,僅憑怪異的著裝,是無法對一個人做出準確的預測的。
從那以后,我們接觸頻繁起來。姜云鶴給人的總體印象是性格內向,城府很深。雖說不討人厭,但也不怎么討人喜歡。尤其是幾乎每回見面都有新詩問世,也不管你煩不煩,便拿出來向你討教。平心而論,他的詩的確不錯,本人也有這方面的天賦,只是整天拘泥于詩文之中,就難免讓人看成是另類了。
但誰也沒想到,僅僅半年之后,這個“另類”卻突然搞出若大的響動來,有一首詩竟然在一次全國詩歌大獎賽中脫穎而出,獲得了二等獎,還得了五百元獎金。姜云鶴拿著獲獎證書激動的連話都說不利落了。逐個地給我們打電話,約請我們吃飯。王一平便拿出伯樂的姿態,說她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的。我們幾個也不得不對姜云鶴刮目相看,跟著奉承了幾句。尤其是李顯勝,竟不合時宜地拿出一首新寫的狗屁短詩向姜云鶴討教。經過我們一捧,姜云鶴自我感覺更是好的不得了,言語之間便平添了幾分傲氣,再加多喝了兩杯酒,說話也就無所顧忌,將李顯勝的狗屁短詩批的體無完膚。把李顯勝的臉都氣白了,但不知為何,他居然隱忍未發,或許是念姜云鶴年紀太小,不便發作吧。若換我們幾個這樣批他,他早就跳起來了。一場酒局喝的不歡而散。李顯勝發誓,從今以后,他再也不理姜云鶴了。要是誰敢把他和姜云鶴叫到一個桌上,他就跟誰急。別怪他不給面子。
那時姜云鶴還有幾分理性,酒醒便后悔了,急忙給李顯勝打電話賠禮道歉,一口一個老師,就把李顯勝的心叫軟了,少不得中午的時候幾個文朋詩友又湊到了一起。為向李顯勝表示誠意,姜云鶴一口菜沒吃,端起一缸二兩半的白酒便干了,委實讓李顯勝激動一回,也便跟著干了。真應了“不打不相識”那句老話了,兩個人居然喝出了感情。你敬我一口,我敬你一杯,很快便醉得一塌糊涂。李顯勝說啥也要親自把姜云鶴送回家。見他倆醉得實在不成樣子,我們只好打車一塊兒跟了過去。直到這時,我們才知道姜云鶴不是本地人。
姜云鶴在市郊平房區租了一間僅十幾平方的小屋,屋內一片狼藉,幾乎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唯一的一件家用電器就是一臺陳舊的二十英寸彩電,床上、書桌上、甚至椅子上都是散亂的書籍,看著都讓人心酸。事后我們才知道,姜云鶴是跟著一群鄉鄰來市里打工的,本來和鄉鄰住在一起,只因他性格怪僻,又喜愛文學,和鄉鄰住不到一起,只好一個人搬出來住。對他來說,搬出來既是好事,也是壞事,好事是他可以由著自己的性子搞他的文學了,壞事是沒有約束,他只能靠打短工生活了。饑一餐飽一餐的,也養成了嗜酒的惡習。一個二十大幾的大男孩,獨自生活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已經夠不容易了,偏偏不幸的是又癡迷上了文學,悲劇結局便已注定要降臨到他的頭上。可能這也是我們容忍和接納他的最主要原因。年底,在王一平的推薦下,姜云鶴便順利地加入了省作家協會。我知道王一平是想幫他的,但事與愿違,誰會想到這反倒害了他。
楊喜妹、王一平的眼圈便紅了,想想自己的孩子,再看一眼醉醺醺的姜云鶴,連哭的心都有,不約而同地伸手幫他整理起房間。姜云鶴笑了,笑得天真爛漫,不用你們,我、我一會兒一會兒自己收拾。等楊喜妹、王一平收拾完屋子,李顯勝卻早已倒在床上睡熟了。
可能是家里第一次來這么多客人,姜云鶴顯得異常熱情,又是找房東要熱水泡茶,又是買煙遞火,就是說話有些語無倫次。好容易等李顯勝睡醒了,姜云鶴的酒也醒了,說啥也要買點東西在家里再喝一頓。楊喜妹說,你掙點錢不容易,留著自己買點啥吧。姜云鶴卻不以為然,我有啥要買的?要有也是酒。李白斗酒詩百篇么!要是沒有酒,我還寫個屁詩呀!看到姜云鶴的窘境,誰還忍心讓他花錢啊?于是,便各自買了些酒食,在姜云鶴家喝了起來。喝到盡興處,姜云鶴還真乘著酒興做了兩首詩。
從那天開始,姜云鶴才真正融進我們這個小圈子里來。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姜云鶴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壞,說話也越發口無遮攔了。在真正走近姜云鶴之后,我們還能有什么理由不包容他呢?
現在想來,其實姜云鶴就這副秉性,本人沒啥壞心眼。再說有壞心眼也不會混不成今天這副模樣。不是都說“螻蟻尚且偷生,好死還不如賴活著”嗎?別的我不信,這點兒我信。就拿我們幾個文朋詩友來說吧,哪有一個混的像個“人樣”的?穿的是夜市地攤貨,住的是一色小平房,吃的是蘿卜青菜,喝的是劣質小燒,下館子專挑便宜小吃,點菜專點素食廉酒,活的一個個還不都是有滋有味的?尤其在某些場合,不管是真也罷,假也罷,還故意顯露出幾分孤傲與清高,或嬉笑怒罵,或談古論今,或慨嘆人生幾何,好像是多清潔的樣子,其實說白了,無非是為了幾個蠅頭小利,故弄玄虛裝出一副生不逢時,知音難覓的模樣罷了。就這一點來說,姜云鶴活的確實比我們要真實一些。人生本來就是一個大舞臺,生活在其間,本身就是在演戲,只是每個人所扮演的角色不同罷了。
但遺憾的是,姜云鶴恰恰沒有認識到這點。我們和他最大的不同是,我們是在逢場作戲,而他卻是認真的。
姜云鶴最大的致命傷就是太自命不凡了。以為獲得了一次國家級大獎,加入省作家協會就高人一等了,把昔日畢恭畢敬的師友們全都踩到腳下,仿佛他就是真理,其不知真理已經離他遠去,留給他的只有無盡的孤寂與懵懂。
也就是在這段時間,他的奇聞怪論層出不窮。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的,可能有時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說些什么。聽過之后,我們哈哈一笑,卻不知有意無意間越加縱容了姜云鶴放蕩不羈的品性。
記得一回喝酒,楊喜妹提及一篇文章,談到中國人的劣根,出國旅游丟盡了中國人的臉,姜云鶴便氣得摘了眼鏡,重重地摔在桌上,破口大罵寫這篇文章的作者為民族敗類。聲色俱厲地問,中國人休息時挖鼻屎怎么了?中國人吃飯時吧嗒嘴怎么了?中國人吃飯時大聲講話怎么了?中國人坐在地下摳腳丫怎么了?不講衛生生病我自己愿意呀,礙著你們假洋鬼子啥關系了?你看不起我,我還看不起你呢?有啥了不起的,你們不就是有兩個臭錢嗎?就自以為了不起了?中國人的毛病是不怎么樣,你們的毛病又好到哪去?就說德國人吧,吃東西愿吮手指頭,難道吮手指頭就講衛生了?我怎么就聽不到他們諷刺德國人呢?我忙打圓場,文章又不是喜妹寫的,你沖喜妹發什么脾氣?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中國要想走向世界,要想成為真正的世界大國,國民素質還真有待提高。姜云鶴啐了一口說,閉了你的烏鴉嘴吧。就沖你今天說這話,我敢斷言,假如日本鬼子再次進中國,你第一個跳出來當漢奸。什么叫國民素質有待提高?中國人的素質哪點低了?中國人就是因為有了你們這群民族敗類,所以國力才一直上不去。我也火了,將酒杯重重一摔,當漢奸我愿意。岳飛不是漢奸,可惜被人害死了;秦檜是漢奸,但他得到善終。你記住了,只要日本鬼子再次進中國,只要讓我當漢奸,我第一個先滅了你。
王一平、李顯勝幾個見我倆越說越不像話,連忙出來打圓場。說中國人的國民素質怎么樣?有不有待提高是國家領導人考慮的事情,關我們這些平頭草民什么事?再說就憑我們現在這身價,出國旅游還不知要等到哪個猴年馬月呢?我們在自己國家挖鼻屎摳腳丫總行了吧?咱們今天不管別的,只管喝酒。
我也感到為一句話小題大做有點過奮,楊喜妹還沒發火呢,我又何苦?便端起酒杯說,來吧,漢奸敬你一杯。姜云鶴卻也識趣,戴上眼鏡笑說,喝酒可以,但是我得問問,你要真當了漢奸,還第一個滅我嗎?我說,笑話,滅了你誰陪我喝酒?再說我既使真成了漢奸,你也不了民族英雄,你配浪費一顆子彈嗎?大伙哈哈一笑,這頁才算揭過去了。
更有甚者,他對中國社會經濟的長足發展也提出異議。還是在酒桌上,不知怎么就提到中國改革開放二三十年取得的驕人成果上,姜云鶴便又擺出一副斗雞的模樣,跳出來發表了一通奇談怪論,中國進步了?中國哪進步了?我怎么就沒感覺到?中國現在有的不過就是幾個臭錢罷了。那幾個臭錢打起仗來管用嗎?能代替先進導彈嗎?中國又掌握了多少核心技術?看問題不能光看表面現象,還要看問題的實質。不要以為中國造了幾臺冰箱彩電,造了幾輛汽車輪船就是世界的全部了。世界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你就拿我來說吧,直到現在仍然吃了上頓沒下頓,一天到晚地為了填飽肚子發愁,能體現出中國的進步嗎?你們知道全中國像我這樣的人一共有多少?老胡說,全中國有多少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們身邊只有一個。大伙轟笑,姜云鶴便惱了,你知道中國為什么一直沒長足的發展嗎?就是因為社會上放眼皆是你們這些沒有社會責任感的行尸走肉。什么國家,什么民族都不放在心上。難道你們忘了嗎?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沒有國家,哪有你們現在的安樂窩。還下館子,喝小酒,喝個尿。老胡說,一句玩笑話,你發什么火啊?姜云鶴不依不饒,有拿國家開玩笑的嗎?國家是可以拿來開玩笑的嗎?李顯勝說,老胡也沒說別的,我們在這兒也是喝酒亂侃。其實中國到底有無進步,到底進步多少也不是我們能關心的事。再說我們幾個除了會寫幾首歪詩還會什么?咱們別扯那些沒用的事兒了,咱們今天只管喝酒。姜云鶴想想自己也啞然失笑了。
姜云鶴脾氣發得最大那回是有些專家學者建議中國改變民族圖騰,說龍在西方國家是邪惡的象征,對中國和平崛起和走向世界不利。姜云鶴氣得大罵,什么他媽的狗屁專家學者,簡直是西方國家的走狗,中華民族的敗類,簡直連他媽的漢奸都不如。一個民族什么都能改變,就他媽的民族信仰不能改變。再說民族信仰是能輕易改變的嗎?一個民族一旦沒有了民族信仰,她就什么也不是了?西方國家很難接受?為什么要管別人接受不接受?龍是邪惡的象征,美國鷹又好到哪去?我還說鷹是邪惡的象征呢?高盧雄雞法國的民族信仰不邪惡,可是它在近代一直侵略中國。俄國熊的國徵是雙頭鷹,比中國龍還他媽的可惡。近代霸占中國多少土地?中國政府要是真的聽信那些狗屁專家學者的意見把中國的民族信仰改成熊貓之類的動物,我就改變自己的國籍。我說,你改變自己的國籍?有國家要你嗎?姜云鶴說,沒人要我,我放棄中國國籍總可以了吧?王一平說,你瞧你,現在只是有些專家學者提出建議,也沒說現在就改變,你用的著發那么大火嗎?姜云鶴說,我發火是有原因的,這些所謂的專家學者怎么就不明白,西方國家拿中國說事兒跟中國信仰什么一點兒關系都沒有,關鍵是中國現在強大了,他們看著不舒服。中國人信仰龍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他們怎么不早拿這說事兒啊?關鍵是那時中國國力太弱,你就是信仰魔鬼也對它沒威脅。不信我放個屁摞這兒,只要中國繼續強大,中國就是改變信仰人家也會繼續拿你說事兒。只要你有民族信仰就會有缺陷。丟蟲不邪惡,渾身上下連根骨頭都沒有,但人家會說你是害蟲,破壞了生態平衡,把地球的植被都破壞了。美國鷹是干什么的?鷹是吃肉的,不是吃素的。航空母艦往你家門口一停,明明是威脅你,你還得笑臉相迎,扁屁不敢放。中國離人家十萬八千里,但沒航空母艦,就是威脅了!為什么?就因為中國沒有航空母艦,根本威脅不到人家,喊喊沒啥大不了。等中國有了航空母艦,往他們家門口一停,他們就老實了,就再也不敢亂喊亂叫了。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別說,他這套理論還真有一定道理,只是不知是他自己總結出來的還是抄襲別人的。在我的印象中,這也是唯一一次沒向我們幾個文朋詩友發火。
他的奇談怪論還有許多,三天三夜都說不完。最后一次發表奇談怪論是在美國次貸危機之后,金融危機席卷全世界,中國經濟受到巨大影響,出口急劇委縮。為了振興經濟,擴大內需,便有一些經濟專家跳出來宣揚消費就是愛國論。姜云鶴對此極為反感,大罵宣揚消費就是愛國的專家教授是不齒人類的人渣。消費就是愛國,不消費就是不愛國嗎?我雖然不消費,但是我比那些狗屁專家教授都愛國。什么狗屁經濟專家?什么狗屁混賬哲學。真他媽的站著說話不腰痛。你們高高在上,一點兒力不出,一個月工資五六千塊甚至是上萬,還享受國家各項福利,我們比得了嗎?我他媽的現在連溫飽還沒解決呢?拿什么去消費?我消費的起嗎?我笑說,你別激動,經濟專家說的不包括你。我本是好意,想岔開話題,不料姜云鶴卻并不領情,啐了一口說,我呸,你以為包括你呀?你消費愛回國拭拭?等你把積蓄花光了,中國經濟走向正規,你生了病看誰理你,少交一天錢醫院就得把藥給你停了。你想跟人家外國人比,你比得了嗎?外國人是什么福利待遇?中國人又是什么福利待遇?既想讓我們愛國消費,又不想給我們高福利待遇,又掙不了幾個錢,讓我們拿什么去消費。贍養老人,生老病死,孩子上學,哪一樣能離開錢?平時不節衣縮食能行嗎?老胡說,你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人不餓,你閑著沒事操那心干啥?姜云鶴說,我才懶得操那心呢?有那功夫我還合計著掙倆小錢買酒喝呢?我只是氣不過那些所謂的狗屁專家教授吃飽了撐的胡言亂語。把我們小老百姓當成傻瓜哄呢。真不知道國家花錢養著他們有什么用?
言猶在耳,斯人已去。姜云鶴那并不十分鮮活的影子便要化作火葬廠巨大煙囪里的一縷黑煙永遠離我們而去了。盡管任何人也無法逃避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則,但姜云鶴也有點兒太年輕了。就像一朵剛剛結起的花骨朵,還沒等綻放便凋謝了。
我望了一眼漸漸淡去了那一縷黑煙,沙啞著聲音問,云鶴真的是自殺的嗎?王一平說,是。我問,留遺言了嗎?王一平從手包中取出一張報紙和幾枚硬幣說,沒有,只在他的書包中找到一張剛刊發他詩作的報紙和一塊柒毛錢的硬幣。我接過散發油墨香氣報紙,眼淚便忍不住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