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芳菲天。這仲春四月,正是大地萬物蓬勃生長之際,也是翠碧綠滿枝的時節。這四月綠漫山川,綠盈原野,綠涌田土,遍地青秀,觸目皆綠,蒼綠欲滴。
是山嶺的樹木,原野的草灌,田土的莊稼,江河的流水……染綠了大地,染綠了人間,染綠了四月天,染綠了那些熱愛大自然、熱愛綠色生態環境的人們的心扉,也浸染著我的心脾。
春風吹綠江南岸,這西南的遼闊大野和莽莽山地,也掠過了春風輕輕的步履。川北大地從初春的淺綠、淡綠、青綠,到仲春的深綠、墨綠、濃綠的遞進嬗變,以漸至于綠肥紅瘦,或綠得化不開的景狀。這綠,已浸入了我們的身心;這綠,化為了我們生活中所離不開的重要組成部份。
這仲春四月,是大地萬綠旺發盛長的季節。而藤,則只是這萬綠叢中的一個小小的家族或類別。何謂藤也?藤者,蔓生植物名,如白藤、紫藤等。有的莖細長,且柔軟而堅韌,可編織。再是泛指匍匐攀援莖,如瓜藤、葡萄藤之類。所謂藤木植物,即是指那些莖干細長,不能直立,匍匐地面或攀附它物而生長的植物。這之中,根據其莖干的質地,可分為草質藤木(如高牽牛)和木質藤木(如葡萄)兩大類;根據其攀附方式,又可分為攀援藤木(如藤棕)、纏繞藤木(如高牽牛)、吸附藤木(如爬山虎)和卷須藤木(如葡萄)等多種。這些初初的植物學知識,便有助于我們了解藤類和理解藤族,以作它們的朋友與看護者。
藤生綠,藤泛青,藤吐綠,藤披秀……藤,這青藤綠蔓,在我的眼中和心里,它都是春四月的綠的精魂與綠的化影。故爾,我對綠藤翠蔓有著一種揮之不去的喜愛之情。這些藤,這些蔓,便常常在我眼前柔柔軟軟的伸長,細細長長的纏繞著我的思緒。
這些藤,這些蔓,前前后后、久久長長地栽植在我的心野,生長在我的心田,擁綠疊翠般爬滿我的記憶之壁。
故鄉大山里的藤,老在夢里纏繞,搖曳,即綠藤蘢蘢,柔條彎彎,仿佛是長長遠遠走不完的山徑小路。童年時的大山,少年時的藤蔓,這些都給了我成長的磨礪和溫暖。記得我曾和兒時玩伴,到魏家山、文星寨,到轎頂山、鳳凰頸(嶺),到黑山梁、手把巖等故鄉的大山大嶺,撿柴拾草,穿梭在那青郁、葳蕤、蓊蔚的刺藤叢間,那柔軟的藤蔓,那帶刺的藤條,被我們鉤倒在銀鐮下,填充在我們的背篼里,也填充了我們各家的灶膛。吐露出大嶺大山的微笑,傳遞出了無私的溫情與暖意,令我們也得到了些許的歡快和歡樂。這刺藤,還綿綿地纏繞著我們記憶。忘不了會做各種菜品的祖母,把刺藤嫩尖用開水焯過之后,加上蒜泥、醬油、麩醋之類的佐料,拌得青蔥可人,至今那清香的滋味還回旋在我的口中。由此,我又想起了祖母用故鄉大山里的臭黃荊葉尖,拿開水燙過去其氣味,所做出的臭黃荊葉菜粑粑,吃來也是那么的香舌爽口。這些都權當是故鄉的野菜吧。追溯起來,其實,每個人的故鄉都有難忘的吃食和野菜。不是嗎?苦雨齋主周作人先生的《故鄉的野菜》,早已香遍了天地間。故鄉是人生的第一驛站。我以為,記得住故鄉野菜的人,也就不會忘記故鄉的養育之恩。
在萬景園的綠樹下喝茶品茗。每常談到花木之類,南充畫家呂渝強都會神色飛揚,禁不住要夸贊南京大學里那幾處蔭綠了半個校園的紫藤長廊。他在那里學了幾年美術專業課。紫藤長廊也就伴隨了他的那些朝朝暮暮。因他的經常擺談與提及,這半個校園的紫藤便也時不時地覆蓋在我的眼前。我在想,有這綠,有這蔭,有如此這般的幽宜環境,于此求學的莘莘學子該是多么難得的一種福緣啰。現時,不少城市和校園的綠化狀況,都令人極為堪憂。這里有這樣好的讀書環境,當應是倍加珍惜,才不至于拂卻了紫藤長廊所吐放出的綠色愛意。
這些藤,不知怎的總愛繞纏著我的心樹。翻開書,那些藤又撲進了眼簾;張著耳,那些藤又在耳邊拂響。也就是這些藤,在古代文人的筆下,在現代作家的眼中,都有各自的發現和表達。明代散文家劉侗的《吏部古藤》,近約三百字的短文,記敘了古藤所在位置于種植年代,由藤及人,贊揚了種藤者的為人和文章等。這樣的種藤,便種的是歷史,也種的是文化。滿篇是藤的《囚綠記》(陸蠡),作者把那伸進寓所窗口里的常春藤,稱其為受囚的“綠友”,在那追求光明的年代,由此而推藤及己,頗為感觸良多。《快閣的紫藤花》(徐蔚南)和《紫藤蔓瀑布》(宗璞),都是寫藤的散文佳作。前者寫的是一架青蓮色的紫藤,重在其“青蓮色”的發現,落點在色彩的美麗;后者寫的是那些垂掛的藤蔓,綴滿了紫色的花朵,仿佛流動的瀑布,寫活了靜態的紫藤,落點在花朵的美艷。這些藤蔓,給了作者們以快慰、以怡悅、以美的享受。同樣,也把這些贈給了讀者們。即使那爬滿青藤的小木屋,也成了我常常向往的一道迷人的風景。青藤,青藤,總是牽扯著我的視線,閃動著我的目光……
那些異地的藤,書中的藤,都生長在遠遠的別處。只有那些身旁的藤、近處的藤和郊野里的藤,我們方可有機會去零距離或近距離地瀏覽和觸撫——
我家陽臺花盆里的那棵刺藤,是妻子爬西山時折條扦插的。先前也不在意它是啥藤蔓,只長纖纖的青條,下垂著的藤條劉海似地披在陽臺沿邊。時至三年之后的仲春,它竟然綻放出了滿叢滿蘢的薔薇花來。這開玫紅花朵的野薔薇藤,卻給了我們一個意外的驚喜。星星巷小區院內,那一長排茂茂盛盛的九重葛藤架,支撐著褐根勁條的五六叢猛猛上長的藤蔓,給小院空際彌一片厚重而不散的綠云,為小院別添了新景。這綠云若綢似緞,時時揩拭著小院人的心靈微塵。
北湖的藤,當數飛虹津處的藤屋最盛。兩棵藤蔓,一則是十里香藤,開的是紫絮花朵;一則是綠刺藤,開的是雪蝶般的花朵。兩棵藤蔓,伸延出眾多的柔須軟條,擁覆在硬實的水泥廊架上,細細碎碎的綠葉翠片,密密實實地編織出藤屋的巨型綠冠。雨里霧里,這藤屋像兩位頭戴翡翠冠冕的少女佇立在湖畔。這也是藤屋最為美妙的時候,可往往人們卻忽略了其動人的風采。藤屋的青綠,藤屋的花香,令盤桓于此的人們,都沉醉在那片溢漾著佛心禪意的氛圍和氣息里。
那兩株新植的紫藤,站立在北湖廣場那棵枯死了的古榕樹的坑位上。一株三根叢條,一株七根叢條,它們枝健條勁,輻射狀般的生長,相互枝纏條繞,靜靜然長成為顆圓圓的花球冠,仿佛還以為是尊別具造型的廣場新雕塑作品擺放在那里。紫藤下叢生著雜草,漫一片茵綠。有棵牽牛花,繞根盤須,綴著幾只粉紅色的小喇叭,也加盟到了這個藤族中,相映成趣,饒有興味。
果城街頭,放眼有藤。有的在樓頂,有的在陽臺,有的在窗口,有的在小院,有的在街旁,有的在巷口,有的在屋角……開源巷的藤,最為有名,可謂果城藤族的寫照和縮影。這條巷的兩側,一側是市財政局的老辦公樓,一側是市財政局的宿舍區和南充天歌羽絨廠區。這里的三棵紫藤叢,分別蔓長在門衛室的小房頂端,都是獨根之藤,且是獨藤成樹,獨樹成林,綠蔭成片,瀉綠淌翠。那蒙絡搖綴的青藤翠蔓,那披珠墜玉般的堆花堆朵,是綠中有花,花中有翠,翠中有彩,營造出的是又一片色彩斑斕的云空。讓人疑是誰用法力,剪來了彩云之南的云彩!
棲樂古寨的藤,也是一片英英之藤。古寨門厚實的城墻和古舊的寨樓,都是西山過往歷史的載體和固化的記錄。寨樓城墻碟朵凸凹,犬齒起伏,檐牙高啄,古風依然。樓墻左側,兩棵叢生的刺藤,蓬長纏生在那棵刺槐樹上,壘砌出一方綠丘,每臨開花,展現在人們眼前的則是一巒銀銀的雪堆,引得蜂飛蝶舞,鳥唱蟲鳴!一方快樂天地,也吸引著路人們駐足觀覽和賞玩。藤青青,花燦燦,景麗麗,此乃山野藤蔓之別味異趣耳。
常曰:藤有藤的品性,人有人的品格。對于藤,我不喜歡它的攀附性,但極欣賞它的堅韌性;我不喜歡它的纏繞性,但極欣賞它的追求性。然則,金無足赤,不求十全十美,只取其長處是也。
哦,是藤的叢綠,藤的聳綠,藤的擁綠,藤的堆綠……乃至森林的樹族,原野的草族之類等等,以它的處處的綠、汗漫的綠、無盡的綠,所構成的綠色生態系統,綠色生存空間,才使我們享有這美好的生活和人生。
我們已步入了21世紀的低碳時代。人類對大自然已犯下了很多不可饒恕的錯誤。要拯救人類自己,緩解迫在眉睫的氣候惡化狀況,那么,我們每個地球人就不得不堅守和尊崇低碳經濟、低碳生活的新思維、新觀念,投入到種綠愛綠護綠的潮流之中,讓每個人都能成為這綠的分子和元素。
藤,讓我想到和記下了這些。
藤,是一抹青翠的長長的牽掛么……
花瓣雨
這一片紅葉李林,站立在嘉湖書院之旁的綠草坪內。正是開花的時節,這一片李樹林,約有十二三棵,紛紛舉著粉紅色的樹冠。這些樹冠,實則是花冠,是朵朵小花壘起的叢叢簇簇的小小花丘花山,令這帶綠地掩映在了小小的花湖花海之中了。
細雨,米粒般的細雨,像斷了線的珠串,晶亮亮的小雨球連續不斷地跌落下墜著,飛濺在紅葉李林的花冠間,拂拭著路人游者,有的濺在發上,有的飛落眉梢,有的直撲臉頰,沒帶雨傘的人才會有那種癢酥酥的感覺,仿佛遠方天使伸出柔柔的玉手的撫弄和觸摸。只有在這種雨天,在這樣的時日,也才會讓人有這種少有和難得的享受,一種透心愜意的享受。
走了幾個來回。圍著這片紅葉李樹林,漫步在油亮的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環望簇簇叢叢的小小花山花丘,我有些迷醉,不知怎樣才能進入到那些花冠的內里,才能捕捉到它們的心思和想像。
這時,走來了三四個青年女子,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女。她們或拿著照像機,或用手機照像,以這片紅葉李樹林為背影,她們要的是和花樹們為伴為友,各自取下了不同的鏡頭。李樹下,飛落下了層層蝶翅般輕盈的只只小花片,可謂是落英繽紛。
她們照完像快離開時,有個女孩提議,她去搖動花樹,好讓這里下一陣花瓣雨,再抓拍一些花雨的鏡頭。其余幾個女孩覺得這個想法雖好,但都不愿也不忍心下手。那個女孩只是嘴里高叫“花瓣雨多好看啰”,見眾不響應,也就和同伴們談談笑笑地走向別處了。
女孩們沒有貿然而魯莽地去施降花瓣雨,讓花們自開自落自凋謝,我以為,她們是可愛的女孩,是有著這李花般潔美的新時代少女。
我目送著她們的背影,看著她們漸行漸遠,留一路激情飛揚的笑聲;細粒般的小雨球束束飛濺,潑灑著她們一路走動的蓬勃的青春……我的耳畔重重地響著“花瓣雨”這幾個字的聲音,這也喚起我對往事的一些追思。
花瓣雨,是春的一個符號,也是春的一種別樣的形式與形象吧。這是那些女孩們對春的直覺,對大自然生態的贊美,對當時的發現的及時表達,或許是她們心靈瞬間的閃跳,或許是她們的性情使然,或許是她們不經意間的高聲呼喊。這幾個字,牢牢地系著我的心,也沖撞著我的思想。那一刻,我有些愧疚。我在想,為什么我就沒能想出這幾個字來呢?何況,我已早在這帶紅葉李樹林邊轉悠。這許是熟視無睹、麻木不仁所造成的吧。是的,生活中我們經歷的事,由于放進了那些細微的東西,自以為見慣不驚,往往也就放過了美,放過了發現。時時能夠保持心的靈敏度,有著敏銳的目光,那該有著多么的好哦。
花瓣雨,觸動著我的一些記憶。
其實,在那些流逝的時光里,我也早早地領略過花瓣雨的麗姿風采。在我的故鄉山嶺,每臨凍桐子花的時際,只一夜風雨,滿山滿嶺的桐子花瀉落一地,崖坎坡地,荊棘灌叢,都被白底紅心的朵朵桐子花覆蓋,有如被風雨擊落的無數只彩蝶躺臥在山野大地,浩茫茫的一片連一片。至今想來,還令人忘不了那種壯闊的場面,驚奇和感慨仍存于我的心底。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我常常被派到蒼溪采訪,行走在蒼山溪水間,腦海中不僅留下了斑竹林柳樹林的郁蔥蔥的印像,留下了獼猴桃油橄欖墨綠綠的秀影,還留下了雪梨山九龍山雪梨花瓣雨的壯觀景狀。此時此刻,這些蟄伏在我記憶中的情景,又不絕如縷地浮現在眼前,還令我想起了那里的老師和舊友。蒼溪的陽先河先生,多有散文篇什贊美蒼溪雪梨和梨花雨;我的同族長輩、蒼溪縣志主編蕭露濃先生,還專門還寫了一本《梨花詩稿》讓我為其作序。他們都有詩文作品贊頌這聞名全國的雪梨之鄉的梨花雨的壯麗和絢美。
于是,我還想到了槐花雨。我忘不了故園小木樓后槐樹林灑下的槐花雨,忘不了川北大地上那處處槐樹林槐樹壩槐樹山所灑下的槐花雨,忘不了報社舊木樓門前那片槐樹林落下的槐樹雨,也忘不了棲樂山風景區古寨左右的槐樹林飄瀉的槐花雨,還有北湖公園綠洲島和浮翠島之間的槐樹林飛落的槐花雨……那些墜地的白生生的蝴蝶,仿佛還飄散著縷縷的香氣,令腳下的土地都染上了濃濃的春的氣息。
于是,我還想起了玉蘭花雨,桂花雨,想起了臘梅花雨,想起了石榴花雨,想起了貼梗海棠(鐵梗海棠)花雨,想起了柳絮花雨,想起了……很多很多的花雨和花瓣之雨,這些都是洗滌我們的目光,洗滌我們的心靈,洗滌我們的思想的凈潔的、綠色的、健康的大自然的精魂之雨和精神之雨。
花瓣雨,花之雨,令我想到了這些這些。
天上的細雨還在飄飛,我的思緒也隨之縈繞,我走在飄雨的花季,總也走不出花雨的氛圍……
欄目責編:史小溪魏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