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茶館

在車上(外一篇)

鄧洪衛

坐公共汽車，單人出門的，都希望碰到一個好的旅伴。好的旅伴，性情相合，話語投機，一路聊下去，旅途便不再寂寞。

我也一樣。這兩年，老坐公共汽車。如果身邊是一美女，旅途就很愉快，兩個小時的路程，本來很長，很無聊，現在卻很短，很充實，到站了還不想下。如果身邊坐著個醉漢，或者不講衛生、一身異味的人，完了，要多痛苦有多痛苦。只恨路長!

還有，都希望旁邊坐一個瘦子。這樣寬適一些。兩個胖子擠著，胳膊挨胳膊。擠出一身臭汗。沒意思。有一回，我上車很晚。一看，全滿了。只有中間一排，有一個胖姑娘這空著。趕緊過去坐下。這胖姑娘一句話把車上人都逗樂了。

姑娘說，唉，等來等去，也等來一個胖子。

閑言少敘。這一回，我的旁邊坐著一個瘦子。小伙子。坐著不停地翻手機。翻著翻著，不由長嘆一聲:唉。把我嚇一跳。

他似乎在等待著我問:年紀輕輕的，因何嘆息啊?可我沒問。如果是個姑娘，我或許會親切地問一句，姑娘，怎么啦?

小伙子等了半天，見我沒問，就說，大哥，請教您一問題，愛情是不是越簡單越好?

我說，你這話題，太復雜，太深奧。

他說，我覺得是越簡單越好，包括婚姻。當年，我爸跟我媽，經媒人介紹，認識了，媒人問我爸，滿意不?我爸說，成，是個女的，沒狐臭。就這樣，我爸和我媽就成了。過了幾十年。你說多簡單啊。

我說，是夠簡單的。

他說，可現在呢，整得挺復雜，一大筐杏子挑來挑去，不還是挑著爛杏子了嗎?就比如說我吧。挑來挑去，挑到第5個，哎，滿意了。我覺得她就是為我而來的。我們天天在一起，跟一個人似的。可最近，她離開我，到上海去了。她的一個親戚在上海給她找了一份好的工作。我不想讓她去，可是，我們廠里的待遇也太低了。她說，到上海站穩腳跟，讓我也過去。

好事啊，我說。

問題就出在這了，她到了上海，就是不告訴在哪上班。起先還給我通電話，后來，電話也不接，信息也不回了。我覺得有情況，忍不住去了一趟上海。他說。

有什么情況?我的精神頭上來了。上海之行，肯定有故事。我這個作家又可以寫一篇小說啦。

我先找我上海的一個朋友，朋友很高興，說，請我吃飯。還說，他剛泡了一妞，不錯，中午喊過來一起吃飯。還當著我的面打了電話。我說，我也請我女朋友來吧。一打電話，人家沒空，說晚上要加班。他說。

聽到這里，我的心一冷，莫非他朋友的女朋友，就是他的女朋友。這也太沒勁了。只有三流的寫手，才整這么一個故事出來。

我們到了飯店，先坐下，等。等了一個多鐘頭。我朋友解釋說，離得比較遠，堵車。我說，沒關系。正說著，門開了，進來一個女的，我一下子驚呆了。他接著說，情緒有點激動。我卻越來越提不起神來。

你猜那個女的是誰?他問。

你女朋友吧。我懶懶地說。

是啊!他幾乎是喊出來的。

他接著說，這也太過分了。那一瞬間，我也明白怎么回事了。她站在門口半天沒緩過神來。我那朋友也明白怎么回事了。你可想象得出，那場面是多么尷尬啊。接下來，她調頭跑了，我也轉身就走，撂下我朋友一人面對一桌子菜發愣。之后，她不停地發短信給我道歉。我朋友也打電話給我，向我解釋。我朋友說，沒想到她是這種人，我堅決不要她了，你也不能要她。這種女人，水性揚花!

我說，是啊，你也別太上心，你這么優秀，會找到真愛的。

他說，我不生氣，我是家里獨苗，還指望給家里傳宗接代呢，為這個女人氣壞了身子可不合算。當時，我打的到了車站，太晚了，沒車了，找了個賓館住下來，躺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包忘在朋友的宿舍了，趕緊到朋友的宿舍，敲開門，你猜怎么著?

你女朋友也在里面呢。我說。

你怎么猜得這么準?他說。

我心里說，這不用猜，這是三流的小說家寫的俗得不能再俗的故事。

他接著說，我拿起包就跑了，第二天一早，跟車就回了。今天周末，回家，愛情是假的，只有親情是真的，算一算，已經半年沒回家了。

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嘆了口氣，唉，你不知道，我女朋友長得很漂亮，本來，我的手機里存滿了她的照片，現在都被我刪了，你想看也看不到了。

他掏出錢包，我看到他的錢包里有一張相片，是他跟一個姑娘的合影。那是他的女朋友嗎?這女子并不漂亮啊。

他仿佛看出我心里想什么，指著那張相片說，這是我一個女同學。

合上錢包，他突然又長嘆一聲，說，我女朋友已經懷孕了，本來打算春節結婚的，現在不知該怎么辦?

只此一句話，說得我在心里也長嘆一聲。

車子到了他的縣，他說，大哥，我下車了，跟你說了這么多，你可別嫌煩呀，唉，說出來，心里就敞亮了。說著他下了車。

我前排的一個人回過頭來說，這人神經病吧。

我不答。回身看窗外，看到他跟一個姑娘在路邊說話。

正是相片上的那個姑娘。

雙胞胎

這次，要出遠門。火車。跟著我們領導出來辦事的。軟臥。下鋪。

掐著點，生怕遲到了。吁吁帶喘上了車，放好行李。坐下想歇會兒。

這時，一個中年婦女來了。這邊看看，那邊看看，確定是我的上鋪。我幫她把行李塞到上面的柜子里，她向我友善地笑笑，說，謝謝!

我說，不用謝。

中年婦女并不上去，只是站著跟我閑聊。

這時，過來一個中年男子，領著兩個小男孩。一看就知道是雙胞胎。

那男子在進了包廂，看了看票。我明白了，他們是領導的上鋪。

那男子先把行李放到上面去，然后，看了看上鋪，又看了看小孩，說，別鬧!兩小孩回頭看看他，接著嘻鬧。

坐在我鋪上的那個中年婦女說話了，雙胞胎啊，真可愛。

男子點點頭，命令兩個小孩，叫阿姨好。兩個小孩齊聲叫:阿——姨——好——

中年婦女哈哈大笑，哎，寶寶好，哈哈，真乖。

男人命令:都脫掉鞋子。兄弟倆很聽話，麻利地脫鞋，跟比賽似的。男人俯身，一個一個，抱他們上鋪。

中年婦女說，這么窄巴的地方，你們爺仨怎么睡得下?

男人沒答話，卻跟兄弟倆喝道，別動!

兄弟倆不聽他的，繼續在上面嘻鬧。

這時，領導已經把耳機套在耳朵上，看電視。是趙本山的小品，賣拐。這段太熟，不聽聲音，光看畫面就知道高秀敏在喊，拐了拐了拐了，賣賣賣，拐賣拐賣——

在男子抱孩子那當兒，我就想，是不是把下鋪讓給這爺兒仨。讓他們睡上鋪，真的不合適。

看小品的領導哈哈大笑，邊笑，邊拿起一個蘋果。我趕緊搶過來，取出刀，削起來。

這時，中年婦女又對那個男子說話了，你跟他們調一下吧，小孩睡上面不安全。

我想，只要那個男子看我一眼，發出一個信號，我就會起身讓座。可那個男子好像沒聽到中年婦女的話，又好像我不存在似的，脫鞋，爬上去了。

我心說，這個硬嘴巴，多說一句話能撐死你啊。

那個中年婦女還在喋喋不休，哎，真的很危險的，跟下面換一下嘛。

我心說，這婆娘，臭嘴，少說一句話會憋死你啊。本來我自己想讓的，經你這么一說，好像是我不愿讓，人情都讓你做了。我偏不說讓!再說，那男人到現在一句話沒說啊。人家沒急，你急啥!

我的蘋果削好了，正要遞給領導，這時，上面那個像哥哥的小孩伸出手來，叫，我要吃蘋果。

顯然，領導聽到了，說，好，給寶寶吃。我把蘋果遞上去，那男人趕緊推辭，不吃不吃，在家剛吃過嘛。

領導說，小孩愛吃，吃嘛，我這多的是。小孩這才接過去，卻不吃，遞給那個弟弟。弟弟推過來，讓哥哥先吃。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啃起來。

看著這兩個小孩的可愛樣，我也忍不住要樂。我想等我給領導削完蘋果，把下鋪讓給他們，畢竟，上鋪真的不安全。

這時，上面那個中年婦女又說話了:這兩個小家伙真逗，這么一點兒就這么懂事，知道禮讓了。

她這么一說，我怎么也無法說出讓座的事了。

那個中年婦女又說話了，抱一個過來，睡我里面吧。

男子連連說，哪能呢哪能呢。邊說邊把小孩分配好，里面一頭一個，自己橫在外面。

中年婦女說，出門在外都不容易啊。

我躺在床上，看電視。什么也看不下去了。不時偷眼看一下對面的上鋪，真怕睡腳邊的小孩一不小心掉下來。

那一夜，不踏實，天要亮的時候，才睡著。一睡著，就聽見“撲通”一聲，我嚇一跳，睜開眼睛坐起來。

原來是要到站了，那個中年婦女下來。一腳踩空，跌了下來。我起來扶，她已經站起來。

你看這事弄的，就怕小孩跌著，一夜沒睡著，結果把自己給跌著了。中年婦女自言自語。

我主動幫她把箱子取下來。轉身看看上鋪的爺兒仨。

那兄弟倆，睡得正香。

那父親忽地扭過來頭，向我們揮揮手，輕聲說，謝謝啊。

你認識哥本哈根嗎

墨中白

哥比青山大十六歲。

哥是親哥。哥文化不高，卻讓青山讀很多書。

哥為青山撐起一片天，青山飛出哥的天空時，滿眼的淚。

五年的打拼，青山有了屬于自己的天空。可望著頭頂的天，青山常會想起哥的天空。

沒有父親，是哥從嘴里節省錢，供青山大學畢業。青山不會忘記哥，在心里常念著哥。

農閑時，哥也會望著南方那座城市，想青山。在哥的心中，青山是他的驕傲。

青山回村看哥時，暖和的陽光，如手，撓著他的背。可走在哥的身后，青山卻怎么也快樂不起來，化雪的路面，泥濕了青山的鞋。

看著喘著粗氣的青山，哥說，這路該修了。

柳枝吐芽時，白馬村的路就通上水泥路。

白馬村人夸，青山好，沒有忘本。旁邊的哥，臉上堆滿笑。

路修好，青山常開車回老家。哥以為青山想家了。后來才知，青山是想把他的工廠搬到白馬村來。

哥聽了，很高興。青山人回來，把他多年創辦的廠子也遷回家了。

哥真為青山驕傲。

哥無意中從兒子口中得知，青山回來，不是真的想家，而是他的工廠被當地環保局查封了。

哥識字不多，卻愛看電視。哥看電視，喜歡看新聞，上到溫總理視察，下到劉鄉長講話。溫總理來到平常百姓家，他高興;可劉鄉長說無工不富，全民招商，哥卻有點聽不明白。哥知道眼下從縣到鄉，都在忙招商引資，可望著滿眼的小麥地，他總在想，招商建工廠，進廠上班，這麥子，哪個種喲?

看見有農田麥子野草沒拔，需施肥，人卻不在家，哥就站在路旁，急呀。他知道，地的主人，都在城里忙著賺錢，很少有時間過問田里的麥子。

哥不喜歡工廠，就喜歡這綠油油的麥地，一眼望不到邊。哥曾去過青山的廠，那地方看不見麥，滿眼的廠房，滿街的人，亂哄哄的，他抬眼望天時，云彩都灰蒙蒙的。哥只知道，躲在云彩后面的是煙，卻不清楚那煙跟灰蒙蒙的天空有關。

哥還從電視中看到，地球兩極溫度都變暖，雪變成水，全化到海里了。哥忽然就明白了，這兩年為什么很難見到雪，就是下雪，也是天上飄，地上化，有影無形。哪像過去的雪，棉花朵似的，飄落，鋪在麥地上，真厚，比他新婚夜的喜被暖和多了。青山回家那個冬天，雪花飛舞，一夜間，滿田的麥子，全蓋上潔白的棉被。睡夢中，雪停了。第二天，太陽一笑臉，麥苗又調皮地探出眼睛來。

大雪紛飛，哥愛看，可愛看大雪紛飛的哥，很少再見到滿天的大雪了。所以哥更喜歡看電視，畫面上的雪花，飛舞著，潔白一片。雪花冬天飄，夏天也呼呼地飛，哥知道雪都是假的，可假雪，哥也愛看。

當看到電視中的劉鄉長提醒大家注意防寒保暖時，哥笑了。哥喜歡聽劉鄉長講話，卻總是想不明白，招商真如報告中說的那般好?不過，哥看到，電視中，大家掙著，搶著，拉客商。瞅著走在劉鄉長前面的青山，哥發現，青山倒比劉鄉長還牛。哥不知道劉鄉長怎么想的，但能猜透青山的心思。自從知道青山創辦工廠排出的煙能讓天上的白云變灰后，哥就更想不通了，蘇南不要的工廠，劉鄉長咋撿回來當寶呢?

劉鄉長那邊的話，哥是說不上去的。可青山這邊，他可一定要說上兩句。哥想。

路還是那條路，還是哥走在前，青山緊跟后。兩旁麥田不時傳來陣陣吱吱聲，哥知道，那是麥子在用盡吃奶的力氣，拔節，聽著青麥吱吱唱著歌，哥醉了。

青山想不通，好平坦的水泥路，不坐車，偏要自己一起陪著他走。

來到自己家的麥田頭，哥不走了，指著綠油油的麥子，問青山，能聽見小麥唱歌嗎?

青山笑了，沒想到哥還挺逗的。一個識字不多的人，竟說出這樣一句十分詩意的話來。像拍電視劇一樣。

聽到青山笑出聲來，哥卻問，你認識哥本哈根嗎?

哥本哈根是誰?

哥本哈根?哥也笑了。

青山讀過很多書，卻不認識哥本哈根。再問哥，哥卻叉開話題問，喜歡這滿眼的青麥嗎?

青山答，喜歡，老喜歡了。

哥又笑了，嘴角上的胡子，一翹一翹的，如風吹麥葉動。

青山回來，第一件事就是上網查哥本哈根，才知道哥本哈根不是一個人，而是丹麥的首都，一個環境優美，最適宜人類居住的城市。他不懂，喜歡種地的哥，咋會知道哥本哈根的，怪事。

再見面時，青山笑著跟哥解釋說，哥本哈根不是人，而是座城市。

哥聽后，卻問，真想把廠搬回來?

青山不語。

你認識哥本哈根嗎?

青山一愣神，抬頭望眼藍藍的天空，說，哥，廠不建了，我回家承包村里的地，搞生態農業。

你認識哥本哈根嗎?

哥本哈根?哥，你認識?

青山一樂，哥笑了。

母親的故宮

墨中白

母親喜歡故宮，常在女人堆中說故宮。

母親識字，是巷里唯一讀過高中的女人。

母親和父親戀愛時，父親在北京當兵。母親從沒打算要去北京，直到有天，父親來信說，團長的女兒對他有好感，咋辦?

母親沒有回信，連夜坐火車去了北京。

父親很意外，說只是隨便寫的，咋來了?母親就說，想看一眼故宮。

父親沒有話了，就陪母親，去看長城。可母親說，想看故宮。

父親的營房離故宮不遠，每天去站崗，都能看到故宮。父親陪著母親看故宮。

母親說故宮好大，皇上的女人真幸福。父親沒有說話，故宮里一草一木，他太熟悉。

見父親不語，母親問，我是不是像故宮里的花草，讓你看膩了?

父親說，咋會喲!故宮里的花草是常看，可怎能和你比，你是我最希罕的人。

聽這話時，母親就笑，笑夠就問父親，皇上的女人是不是也在這兒開心地笑。

父親說，不知道。

母親還是開心笑，不停。

母親在部隊住兩個多月，父親陪著她看長城逛王府井大街，可母親最想去的地方還是故宮。

母親從部隊回家后，沒多久，父親就退伍了。

見退伍回家后的父親沒有工作，原本就不樂意的姥姥很不高興。可家境富裕的母親還是堅持嫁給了一貧如洗的父親。

婚后，母親常在女人堆中說故宮。

女人們問，故宮美嗎?

美，皇上女人用的尿盆都是金的，她們走路鋪的磚比村長家磚好看百倍。

那時鄉親們住的都是土坯房，只有村長家住著中間有幾排青磚的堂屋。

聽說故宮很美，女人們眼睛里流淌著羨慕，都說，松媽福氣，能親眼瞧瞧皇上女人住的地方。

聽這話時，母親很受用，父親在部隊的那段小插曲也就慢慢變成她美好的回憶了。

母親老了。

母親還愛在女人們堆中說故宮。

直到有一天，女人們的兒女都長大，先后去北京打工，母親就很少說故宮了。

有時，看著電視上的北京，母親會說，現在真好，時興打工，農村的娃也有機會看到故宮。

母親喜歡故宮，在女人堆中說著故宮時，是春節后的大年初一。女人們聚一塊，向母親尋問著故宮，打聽著北京。

山子在北京一家工地干活，打電話回來，我問去過故宮沒有，他說連北京城都沒進……

俺家青桃也沒去過，電話里說老板的工資還沒花呢，沒有錢去玩……

聽說進故宮想看完一圈要花好多錢哩!

聽著女人們一個個說著故宮，母親很激動，可望著她們失望的眼神，母親那點激動很快消失了。母親不明白當年進故宮的門票是一毛錢看夠，可現在進故宮大門就要近百元，母親只知道那年小麥是二毛五分錢一斤，現在每斤小麥賣七毛二分錢。

母親一個正月都在女人堆中說著故宮。

聽著母親講故宮，女人們才感覺這個年不太寂寞。

在北京打工的孩子們打電話回家時，女人們會說，有空去看看故宮吧!

電話那邊的孩子就愣了，心想，十分節儉的母親咋叫到故宮玩呢?就說，門票挺貴的，也沒時間!

電話這端的女人會說，噢，可要多注意身體，錢不好掙，回家。

電話里會傳來酸酸的一聲，記住了，媽。

打過電話的女人就聚到母親身邊，再次讓母親說著故宮。

母親的故宮，講了許多遍。

母親知道，女人們不是愛聽，而是因為她們心中那份難舍的牽掛。母親也是女人，她了解同樣也是母親的女人們心思。

巷里有幾個在北京打工的年輕人狠下心買門票一起進去看故宮。

春節他們回家，女人們就問，故宮美嗎?

里面照相人擠著呢，孩子們回答讓她們失望。

女人們聚一塊兒說，松媽，你夸故宮美，連皇上女人用的尿盆都是金的，可孩子顧著照相，沒能好好看，這些貪玩的孩子喲。

母親說，怪事，一毛錢門票，進去看的沒幾人，現在錢咬手，看的人挺多。

是呀，花那多錢看到的還不如過去一毛錢看的好。女人們為孩子抱怨著。

母親笑了，她知道故宮還是那個故宮，不會變的。可母親沒有說。

茶 樓

陳 勇

茶客們站在茶樓上，一邊品茗，一邊賞胭脂河的良辰美景。

望穿水色，河水仿佛在熊熊燃燒。極目遠眺，河水彎彎，湖水漪漪，平如明鏡，靜如處子，纖塵不染。

茶主人觸景生情，舉杯道:“有情待客何須酒?促膝談心好品茶。”茶客立即回應:“美酒千杯難成知己?清茶一盞也能醉人。”

眾茶客齊聲叫好。

須臾，茶客起身，沉吟片刻道:“小天地，大場合，讓我一席。”

半天，無人應對。剎時，茶樓里悄悄的，聽得見人心臟跳動的聲音，尷尬時分，一少年終于接過話頭:“論英雄，談古今，喝它幾杯。”

眾人撫掌叫絕。

興頭上，一只黑狗竄上茶樓。

文弱書生們見了龐然大物，嚇得退避三舍，幾個膽小的還尖叫著跑出茶樓。

茶主人見狀，怒火中燒，操起一根扁擔砍下去。一聲慘叫，黑狗倒在地上，汪汪汪掙扎著。

一袋煙工夫，狗主人氣勢洶洶上門來，興師問罪。

茶主人剛開始還鴨子死了——嘴巴硬。狗主人拿起茶杯，用手輕輕一捏，茶杯立即捏成碎片!

好漢不吃眼前虧，茶主人只得低頭認罪，賠錢了事。

哪知，狗主人依然不依不饒。

茶主人有幾分不滿，小聲嘀咕道:還要怎么樣?

狗主人蹺起二郎腿，一字一頓地說:上門道歉!

辦不到!茶主人不知吃了什么壯膽藥，竟然吼了起來。

那好，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狗主人一揮手，手下嘍羅揚長而去。

狗主人一伙走遠了，茶客們才伸著腦袋走出來，安慰茶主人一番。

一茶客苦中作樂，又吟起對聯來:“山好好，水好好，開門一笑無煩惱。”

茶主人心情壞到極點，仍不忘附庸風雅，打腫臉充胖子，接下聯:“來匆匆，去匆匆，飲茶幾杯各西東。”

溫暖的月亮

張世普

她總感覺是月老牽錯了姻緣線，他和她才走到了一起。婚后她才發現，與他竟是那樣格格不入。他是個天生堅韌的大男人，而她是個多愁善感的小女人。

她只是希望在濃濃的煙火氣息里，溫存相伴，呼兒喚女，過熨貼的生活。而他心里卻裝著那么大的世界，希望有一天能站在夢想的屋頂。兩人雖從不爭吵，卻仿佛隔了萬水千山。

日子似水，蜿蜒流走，日夜不停。隨著孩子的出世，生活的壓力令他失去了往日的泰然。終有一天，他決定外出打拼。她卻猜不準他做出這樣的決定是不是為了她和孩子。臨行那一天，正好是中秋節。

心思細膩的她不知怎的竟對這一天沒有什么感覺。她出門送他，很平淡的。他卻顯得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畢竟一個大男人，親密的話有些不好意思出口。火車夜里發車，皎潔的月光下，他忽然把她的手捧起來攥著，好大一會才松開。她心里一顫，竟是說不出話

來。等她回過神來，他已經走了。

孩子和家都交給了她。她每天上班，孩子又小。她獨自照顧孩子照顧家，還要做好本職工作。

花開花落，月圓月缺。雖然他不時匯款、打來電話，但她的心情始終很低落，如水的思緒剪不斷理還亂，她感覺自己始終牽不住他的心。

八月十五那天，他的電子郵件來了。她點擊開來看，內容是幾道問答題:女兒發燒了嗎?女兒長高了嗎?……這樣共10題，她只需要答是和否就行了。最后一道題是這樣的:“八月十五的月亮還溫暖嗎?”看到這里，她忽然感覺眼中有了滿滿的淚水。她知道這是他

為了不讓她感到難寫。

原來，同樣是愛，于她是幾串淚水。于他，卻是一生的責任。那一刻，天涯仿佛變成咫尺。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她忽然憶起這句詩，那是他在晶瑩的月光下教會她的。以前，似懂非懂。如今，豁然領悟。盈手的月光，多么動人的意境，那分明是滿滿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

她時常想，如果真有來生，她還會不會在中秋月下，讓那個男人把她的手捧起來攥著。然后，在無解的宿命里，等待一生?這個的問題常使她的思緒百轉千回。而現在，她心中的疑問解開了。

十五的月亮應該是溫暖的，因為她嫁給一個能使月亮溫暖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