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介紹,說黃樸有一些文章要結集出版,并且納入黃海主編的“手稿文庫”,囑我讀讀,寫一點想法。“手稿文庫”這套叢書我知道,大都收錄的是陜西有實力的中青年作家的作品,很有文學含金量,追求顯示著共同的文學認知和內斂卻不流俗的文學姿態。黃樸先前我并不認識,也沒有讀過他的文字。網上搜尋,介紹評價文字并不多,知道他供職于陜西省人大常委會報刊社,多年前就在《人民文學》等全國一流的文學期刊發表過作品,有著相當的文學準備和訓練。再集中閱讀他的文稿,我真有幾份驚訝和刮目相看之感。一方面,隱隱覺著黃樸的言說,在某些方面和我有所共鳴,對我有所啟發;另一方面,我是覺著,在陜西的雜文隨筆、時事評論寫作中,黃樸是走在前沿,發出真聲音的一個。黃樸的寫作,在我看來,也許技巧不夠,機智不夠,但更直樸一些,更剛硬一些,更可貴一些。他的文章,我閱讀比較,應該屬于有力度和深度一類,應該屬于有情懷,緊密呼應時代進步,社會訴求一類。黃樸任主編的《法治與社會》雜志,是陜西乃至全國許多作者發表言論的陣地之一,很有文學品位和思想高度,黃樸的寫作,也一直踏著社會文明進程的步點。但黃樸并不為太多的人所知,這和他的低調有關,他并不熱衷于或者說不喜歡出入圈內圈外,而更多的是責備自身,要求自已寫出首先令自已滿意的文字,丈量目前的實踐和自己崇尚的文學的距離。這就是黃樸,低調的姿態和前沿的言說在他身上構成了統一。
陜西的文學創作中,有一個傳承,寫作者大多出身草根,但筆下卻有知識者的氣象。不管是從事何種類型、題材的創作,都堅守著現實主義的傳統,都自覺不自覺地保持著對于底層勞動者的感情。黃樸也是這樣,他出身農家,自身的求學、求職、生活閱歷和職業履歷都使他的思想感情深植于泥土之中。這決定了他的寫作取向,他有寫家鄉的篇什,情結使他對家鄉的山水訴諸的是純美的筆墨,流露的是贊美的情感。他的《朝佛》等篇什,雖然以意象取勝,但不難讀出真摯和深沉,不難讀出一個貧寒母親的艱辛、寬厚和母子的濃濃情深。黃樸的時事評論寫作,立意是高遠的,但眼光是向下的,他的取材,多和老百姓的生活、命運相關,薺玉玲的教育權問題,孫志剛事件,等等,黃樸總是從改革開放、民主法制演進軌道這個大的時代背景中厘定個體命運的符號意義,又從這些底層身份者的個體命運中透視社會前行的悲喜進程。這當然體現了黃樸的憂患、良知和正義感,也體現出了黃樸的敏感,他對于生活,對于文學的敏感。改革開放一來,中國社會的許多變化都是來自于民間的促動,來自于低層的社會訴求和生命沖動。回想改革開放初期的思想解放運動,它的蔚為大觀、波濤洶涌來源于全民族的思想要求,但它卻發端于南京的一個普通的大學教師的筆下。曾經使中國農村發生巨大變化,中國農民的命運發生巨大變化的農村生產責任制,發端于哪里?發端于安徽小崗村一群農民自發的沖動,改變命運,圖強致富的本能的生命沖動。黃樸的文章多次議論到孫志剛事件,這是一個草根出身的大學生用悲劇性的命運改變了中國法律,促進了社會文明法治文明進程的事件,促動這個事件發生質變的是什么,是像黃樸這樣的知識者的不斷言說和來自民間的正義訴求。當代的中國人,不管他是何種身份,他都離不開改革開放,社會文明進程這樣一個大背景,我們說命運,這就是大時代的命運。我們讀黃樸的文字,常常能讀出一些富于命運感的描述和分析,對于個體命運的意義,價值的言說,升華。我們常常探討一個作家所具備的良好的文學素質,文學敏感,黃樸是具備這樣的質素,這樣的敏感的。黃樸的有份量、有價值的文章,還在于對民主制度、法制制度和制度民主的言說。一方面,因為職業原因,他自覺地在歷史長河中、人類先進經驗中汲取思想資源;另一方面,則是來源于他對現實的思考,是他自覺的參與中國思想進程、民主進程、參與社會公共事務的意識使然。改革開放三十年來,中國社會的民主進程取得了巨大進步,近些年來,如何使民主制度、法制制度更好地彈性的發展,已是國人普遍思考的問題,也是社會的共識。鄧小平曾就當代中國的民主機制有過設計,他說,我們要建立這樣的制度,讓好人上來做好事,即就是壞人上來,也不能做壞事。這是一個樸素的表述,但卻閃耀著人類探求民主、文明的智慧光芒。最近一段時間,基于我們發展中遇到的新問題,思想界在尋找思想資源,人們發現,仍然可以追溯到改革開放的設計師鄧小平那里,小平早就有言,改革開放發展起來之后問題并不比改革開放、發展初期少。為什么要尋找思想資源,是因為我們這個社會在前行過程中遇到了我們未曾遇到的包含新質的沖突,矛盾、問題,解決問題靠什么,制度民主的建設,法治社會的建設應該是最牢靠的保障。我所發的一點議論,多半受黃樸文章的啟示。黃樸的《制度民主的價值》、《讓憲法成為保護人民自由和權力的利器》、《人民需要什么樣的代表》、《表達權是公民權的基礎》等一系列文章,都踏著社會前進的步伐,高揚著政治文明的大旗,體現著參與社會公共事務的濃濃情懷,呼應著普遍而強烈的社會情緒,體現著一個作家促進社會進步,健康和諧科學發展的公共意識。
黃樸的這本集子,有一些典型的抒情、寫景、敘事散文,也有一些純粹的文學隨筆,例如《路遙:早晨從中午開始》、《永遠的絕響》、《致先生書》等,這些篇什,有些體現了黃樸較強的描人繪事,構筑意象的能力,顯示出柔美,細膩、感傷和憂患的另一路文筆;有些則流露出強烈的情緒表達和文學崇尚;有些,則可以當成典型的手稿或札記來讀,與其說是寫給別人的,不如說是寫給自己內心的,他在尋找,樹立自己內心的雕像。他這樣的文字,更形象,更有情緒表達和心靈表達。他崇尚路遙,我想他像一般的文學青年一樣崇尚路遙的文學精神之外,恐怕更深的思考的是路遙作為一個草根作家,怎樣呼吸大地的氣息,怎樣敏感時代的訴求,怎樣用文學的方式尋求人類社會平等和公正。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出現了許多好作家、好作品,例如黃樸所崇尚的張承志,我曾在不同的場合說過,如果沒有張承志,中國文學就要降低它的精神高度。黃樸崇尚張承志,崇尚什么,肯定是一種精神人格。其實,我把黃樸在時事評論和文學隨筆中體現出的思想崇尚和文學崇尚看得同等重要,甚至前者超過了后者,因為參與現場,界入現實,對弱勢群體的關注,對社會公正的期待,對人類文明進程中普泛的人類意識情感的關注,對公共價值觀的討論和提倡正是文學精神,文學意識更深的背景,更深的含義。唯此,通往幸福的道路也許還遠,但是,這是茲后創作出有質量有氣象的文學的可靠的依托。
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