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盡管馬扊思想上有所準備,但走出市委副書記李明寬的辦公室時,心里仍有些不平靜。為了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他走出市委大樓,找了一個不引人注目的拐彎處,點上了一支煙。點煙時手有些抖,點了幾次才點著。馬扊屬雞,今年56周歲。按市里干部政策,處級干部退居二線屬正常離任。李書記的話,仍在他耳邊響起,“馬扊同志,自從你擔任市廣播電視局主要領導以來,全市廣播電視事業發展很快,變化較大。在全省各地市級之中,我們市在省臺、中央臺的上稿率一直是名列前茅的。特別是在全國人代會期間,市委嚴書記還上了中央臺《小崔會客廳》那個欄目,反響很好。嚴書記幾次在常委會上都提到此事,廣播電視局功不可沒。全市村村通工程搞得也很好。總之,廣播電視成績有目共睹啊。但是按照市里的干部政策規定,因為你的年齡……”
馬扊知道,李書記前面的話,是套話,是官話,跟自己談話的主要內容是后邊的,這就是領導談話的藝術。自己不也是常跟到了年齡的干部進行這樣的談話嗎?想到這里,馬扊的內心平衡了許多,將煙蒂扔在地上,用腳踩了踩,向停車場走去。
上了車,司機小侯問:“馬局長,去哪里?”
馬扊看了看表,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去富麗華大廈。”說完掏出手機,撥通了局辦公室主任呂順強的電話,剛接通。還沒等他講話,手機里傳來呂順強的聲音,掌柜的,我在辦公室,你有什么指示?
“你把牛白局長、楊昆山局長請到富麗華大廈,今晚我請他們倆吃飯,一定要把他們倆請到。我直接去富麗華……”他正準備扣上電話,又傳來了呂順強的聲音“掌柜的,還請誰?”
“沒有了,就他們倆!”馬扊有些不耐煩地扣上了電話。
牛白是市教育局原局長,已退居二線。楊昆山是市文化局局長,現還在任。馬扊和他們兩位,在全市文教系統是遠近聞名的“三大金剛”。所稱“三大金剛”是指他們三人喝酒不但量大,而且各有特點,統稱為“白、黃、紅”。馬扊喝高度白酒在一斤半左右,牛白喝啤酒(黃)喝多少瓶探不到底,六瓶啤酒下肚后,一尺半的小腰不見粗,而且不去廁所。真不知那酒是喝在肚里還是倒在褲子里,自稱“啤酒老王子”。楊昆山的強項是能喝干紅,倒多少,喝多少,宴會不散,從來不空杯。三個人還有個共同的特點,酒喝得再多不失態,不嘔吐。喝高了的唯一表現,那就是馬扊唱起了京劇《沙家浜》胡傳魁的“想當初……”;牛白扭著小細腰唱著《酒干倘賣無》;楊昆山用當地的普通話朗誦毛主席詩詞《沁園春#8226;雪》。有一年,市里分管文教系統的副市長,帶著他們三位去東北某市參觀學習。那個市距小說《林海雪原》的夾皮溝不遠,當地風俗喝酒是用小碗“整”,一整一小碗。副市長是位女性,年輕漂亮,有口才有文才,就是沒有酒量。東北的老哥想在酒上難為女市長,女市長一個示意,三人沖了上去,白、黃、紅三種酒,一碗一碗地輪番“整”,把東北的“座山雕”統統給放倒了。“三大金剛”由此得名。
“馬局長,富麗華大廈到了。”小侯提醒道。
2
呂順強筆直地站在門口,恭敬地給馬扊拉開了車門。
“他們二位都到了嗎?”馬扊用手攏了攏頭發。
呂順強:“都到了,在1號雅間。‘掌柜的’,今天吃標準,還是點菜?”
馬扊不加思考脫口而出:“一個通天海參,一條‘多寶魚’,要活的。黃瓜拌燒肉,炸一盤花生米,再來一碗羊肉湯,主食驢肉包子。今天你就不用陪了,讓小侯8點半接我。”說話時馬扊已經走到了1號雅間。
牛白和楊昆山坐在那里,兩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牛白矮矮的,瘦瘦的,眼鏡里面的那雙小眼珠總是轉個不停。楊昆山則是人高馬大,白白凈凈,長得一副菩薩相,圓圓的臉,大耳朵,只笑不說話。
馬扊見了兩位酒友,抱拳作揖:“謝謝兩位給面子,請入座吧。小姐,上菜!”
牛白從沙發站了起來,“怎么,就我們三人?”
馬扊拍拍椅子,示意讓牛白坐在大客的位置,“你快過來吧,這表示重視,設專宴!”
楊昆山放下茶杯,慢騰騰地問:“老哥,你搞什么名堂,中午肯定喝得不少,到現在臉色還是紅的,沒消酒吧?”
馬扊向服務員吩咐道:“閨女,還是老規矩,把酒打開,按比例把酒放在我們面前,你下去歇著,有事再叫你!”
服務員按照老規矩將三種酒分別放在每個人面前,下去催菜了。
馬扊端起了酒杯,“今天擺得是‘金剛宴’,還是老規矩,我敬三杯,一口一杯!”說完,將白酒一口干了下去。
牛白和楊昆山按照比例自覺地將門前酒喝了下去。
馬扊夾了口菜,將白酒又倒滿,“兩位兄弟,從今天起,我就正式加入牛哥的隊伍啦!”
牛白小眼一瞪反應最快:“怎么,談話啦?”
馬扊點點頭:“我剛從李書記那里回來,這批各單位一把手共下來八個,都是到點的。今年殺雞,明年宰猴!”
楊昆山不緊不慢地:“這是早晚的事,誰接你的位置?”
馬扊苦笑了一下,搖搖頭:“你們誰也想不到,排在最后一名的副局長夏冬。不知道這個雨點怎么滴在他的頭上!”
楊昆山皺著眉頭,想了想,“這個夏冬是不是有什么背景?組織部征求你的意見時,你推薦的是誰?”
馬扊如實說:“我推薦的是第一副局長張火同。這次把他調到報社任黨委書記,常務副總編輯,看樣子是讓他接劉總的班,老劉明年3月份到點!”
牛白舉起了杯子,“好啦,好啦。不管這些了,誰干與我們都沒有關系。來,馬老弟,大哥借花獻佛敬你一杯,祝賀你光榮下臺,安全著陸!”
楊昆山也端起杯子:“來,來,我也算一個!”
牛白直擺手:“咱是爺倆娶媳婦,各人歸各人。你要表示,得單獨敬酒,才顯得對馬老弟的感情和情義!”
楊昆山只好放下杯子,嘟囔著:“要表示感情和情義得單獨擺一桌,拿著人家的酒表示,這算哪門子情義。”
楊昆山是個慢性子,喝酒也受不了這么一口一杯的速度,平日沉默寡言,酒多了,話也多了。“馬老弟,剛才牛哥祝你安全著陸,我看現在還不可以掉以輕心。這方面老弟有過教訓,給你提個醒。有的人知道你下臺了,就造謠生事,無中生有,往你頭上扣屎盆子,往你身上抹鼻涕,就像文化大革命搞派性斗爭那樣!”
牛白的小眼珠轉了轉,拍著楊昆山的肩膀:“楊老弟這方面有經驗。當初,楊老弟從京劇院調文化局任副局長的時候,京劇院有幾封匿名信告到市紀委。說京劇院那位女主演走出賓館房間時,上衣穿得很透,里面連乳罩都沒帶,楊老弟隨后也從賓館里走了出來。楊老弟,今天就咱兄弟仨,沒別人,你說說到底和那個女演員有沒有一腿?”
楊昆山漲紅了臉,慢悠悠地道:“實話告訴你們兩位……”牛白和馬扊的耳朵支了起來,準備聽下文,沒料到楊昆山耍了他倆,“就是有一腿,我也不告訴你們!”
馬扊來了激將法,“老弟,我相信你不是那樣的人,弟妹長得那么年輕漂亮,比你小七八歲,自家的公糧恐怕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備不足。”
楊昆山大腿一拍“知我者馬哥也。這件事的起因就是我從京劇院調文化局,離任審計的時候,京劇院的賬上有一張買生活服裝的發票。審計人員問財務科長這是怎么回事?財務科長那小子發壞,說是我給那個女演員買的個人服裝,拿到公家來報銷。審計人員也不調查研究,不分青紅皂白,就寫進了審計報告里。其實很簡單的一件事,人為地復雜化了。有一年夏天,有位領導來咱們這兒休息。這位領導是個京劇迷,自己還拉得一手好京胡,聽說咱們京劇院有一名戲劇‘梅花獎’獲得者,就想請來同臺過過京劇癮。市委張秘書長打電話讓我帶著女演員趕到天海賓館6號樓。”
“張秘書長看到女演員穿了一身練功服,張秘書長很不高興,責問女演員怎么穿練功服來了,女演員說,團里沒通知她來干什么,到了時間,就直接從排練廳趕了過來。我準備讓司機送女演員回家換衣服。張秘書長看了看表,說是來不及了。他想到一個補救的辦法,讓女演員去賓館商務中心看一下,那里有好多的女服裝,如有合適可體的就穿上,快去快回,時間不能超過二十分鐘。事情巧了,還真有一套女裝大小尺寸符合那個女演員的,這才救了急。這套名牌服裝也太貴,接近5千塊。按財務規章制度,這套服裝劇院應該收回入庫,不應該放在那個女演員個人手里。財務科長壞就壞在這里,他當時不提醒我,審計時拿出來大做文章,私下傳給他那幾個狐朋狗友,說那個女演員之所以同她丈夫離婚,主要是因為我在中間插了一腿,鬧得我后院也起了一個星期的火……”
“他知道你調走了,管不著他了,才敢這么猖狂!我心里清楚財務科長為什么跟我使壞,劇院要提拔一名副院長,院黨委推薦了三名考察對象,其中有財務科長,民意測驗的結果,他的票太低,市委組織部就選定了政工科長。財務科長就把這筆賬記在我身上,說我在關鍵時刻,不為他說話。馬哥,還有一個人你要多留神防著點,那就是辦公室主任,因為辦公室主任知道的事太多!”
牛白舉起杯子:“來來來,為楊老弟的經驗之談干一杯!”
馬扊放下杯子,用筷子敲敲桌子:“牛老哥,你他媽的別光顧喝酒吃菜,咱們三個,你最老道,是一條最狡猾的‘老狐貍’,你退休手續都辦了,傳授傳授你的寶貴經驗,賊不打三年自招,說吧,沒有人再管你了!”
牛白用餐巾紙擦了擦嘴角酒漬:“本人經驗之談,很簡單,那就是,受人之托,要辦實事,才能平安無事。”
楊昆山挑起大拇指:“高,高,實在是高。難怪牛老哥執掌教育大權多年,加分、保送學生,數不勝數,下臺之后,風平浪靜,經驗主要在此。馬哥,咱倆共同敬咱們的師傅一杯!”
馬扊喝下這杯酒,不知怎么,嗆得直咳嗽。
3
牛白的經驗之談,盡管是玩笑,但卻給馬扊提了個醒,他要在交接之前,解決一下自己的“心病”。
那是馬扊從縣里剛調到市廣播電視局任黨委書記時,分工負責電視中心大廈的裝修工程。中心大廈賓館裝修成為熱點和焦點。他接到上級有關領導的條子和熟人的電話,不計其數。在這一點上,馬扊的頭腦還是清醒的,一律擋了回去,采用公開招標的方式,面對市場。市里裝飾行業的領軍企業,海魁裝飾公司中了標,承接了電視中心賓館裝飾工程,這一切都在陽光下操作的。海魁公司的老板呂魁,在業內也算是個人物,幾次上門邀請馬扊在一起吃個飯,互相熟悉熟悉,都被馬扊婉言謝絕了。裝飾工程進行到快收尾的時候,按雙方簽訂的合同要求,廣電局應該付給海魁裝飾公司二百萬的工程款。可局里的資金全部用于購置更新換代的電視設備上,不能按合同要求將款付給工程公司。這樣,中心大廈十一剪彩就會成為泡影,廣電局向市委市政府承諾的國慶獻禮項目就兌現不了。馬扊有些焦急,這是他到市里來干的第一個形象工程,決不能讓別人感到自己的能力和工作水平有問題。他親自打電話邀請海魁裝飾公司呂魁吃飯。
呂魁有些受寵若驚,酒桌上,兩人推杯換盞,幾杯酒下肚后,大有朋友知己相見恨晚的感覺。馬扊見到了該開口的時候,就將局里的資金緊張的困難情況向呂魁講了,懇請呂魁幫一下忙,先墊付一下資金,千萬不要影響賓館工程進度。沒想到呂魁痛快地答應下來,并保證賓館裝飾工期只能提前,不會拖后。那天晚上,馬扊很受感動,連干了三杯酒,嘗到了多少年沒嘗到的喝醉的滋味。廣電中心大廈如期剪彩了,過了很長時間,呂魁就是只字不提工程款的事。從此,兩人就成了知心朋友。
沒過多久,馬扊的兒子高考落榜,兒子執意要去加拿大自費上學。馬扊和呂魁在喝酒中,馬扊無意中流露出嫌學費太高的意思,呂魁提出要借給馬扊20萬元,馬扊堅持不肯。呂魁覺得自尊心有些受到傷害,自己連干了三杯,傷心地流了淚,說馬扊瞧不起他這個體戶,交往了這么長時間還是沒把他當成知心朋友、哥們弟兄,并感嘆到,現在的社會人與人之間都是利益關系,沒有真情實感了,說得馬扊眼睛也濕潤了……很快,馬扊的兒子在加拿大就收到了呂魁打過去的20萬元的人民幣。
馬扊把呂魁叫到了辦公室,遞給了呂魁自己打的借條。呂魁當場把借條撕了,二話沒說走出了馬扊的辦公室。這次,呂魁真的有些生氣了,連續三次拒絕了馬扊的飯局,最后干脆連馬扊的電話也不接了。
時間大約過了半年多,馬扊接到了呂魁手機發來的信息:“兒子呂順強大學畢業,參加市里公務員考試,報考的是市廣播電視局,請關照!”馬扊讓政工科查了一下呂順強的筆試成績,成績考得不錯,在一百六十名參考人員中考了個第三名。但市廣電局公務員名額只有一名。在最后由廣電局組成的專家的面試中,呂順強由第三名躍為第一名,被錄用了。呂順強不愧是大學中文系的高材生,寫文字材料很快就入了門。工作積極人緣好,幾次競爭上崗都成功了,直到現在任廣電局的辦公室主任。不過,廣電系統的人,沒有人知道馬扊和呂魁之間的交情。
馬扊的“心病”就是至今還拖欠呂魁最后一筆工程款110萬元未還清。
4
在全市廣電系統中層干部會議上,市委常委、宣傳部長陳光明宣布了任命文件后,沒有留下吃飯,又去接待《人民日報》農村部一位主任去了。
辦公室主任呂順強敲門進來了,依然是恭恭敬敬的樣子:“‘掌柜的’,今天中午,夏局長召集局領導班子和下屬單位一把手給你送行,你就別答應外人的應酬了。”
馬扊點點頭。“小呂,你通知一下各科室,需要找我簽字的,必須在今天下班前過來,過時就無效了。你給我找幾個大紙箱子,我準備把辦公室的東西收拾一下,搬回家,盡早把辦公室騰出來!”
呂順強:“‘掌柜的’,夏局長已經交代過了,你的車、辦公室、包括接待費一切待遇都不變,你用得著急著搬家嗎?”
馬扊擺擺手,“人家夏局長這是客氣會處事。我得自覺呀,辦公室一定要騰出來!”
呂順強見馬扊的態度很堅決,不像是在做樣子給人看,就不好再堅持了“那好吧。‘掌柜的’,你還有什么指示?”
馬扊搖搖頭,“沒有了。以后不會再有什么指示了,有的只是給你們添麻煩。你這個稱呼以后也得改一改,叫我老馬就行了!”
呂順強有些激動:“‘掌柜的’,今后我不管干不干辦公室工作,我都會很好地伺候你一輩子,走到哪里,你都是我的‘掌柜的’。”
馬扊心里熱乎乎的,拍拍呂順強的肩膀:“這個我信,這個我信,謝謝,謝謝!你父親最近還好嗎?我們倆也好長時間沒見面了。”
呂順強:“他整天就是一個忙,‘掌柜的’,你得安排個時間,讓我爸給你送個行!”
馬扊:“等過了這段時間吧,今后不上班,我有的是時間。”
5
可能是由于心情的原因,中午局機關的送行酒喝得不算多,馬扊就有些暈乎。回到辦公室,倚在沙發上,不知不覺地竟睡了過去。還是敲門聲把他驚醒了。
進來的是財務科長宇尚科和辦公室負責安全保衛的李平超。
宇尚科長得不像個男性,年紀輕輕的不但頭發稀少,連胡子眉毛都不長,眉毛是用筆畫了一條線,有些假。一副和尚模樣,白白凈凈,胖乎乎的,說話黏黏糊糊地,還有個口頭語“這個事來講!”
宇尚科手里拿著一疊報銷的單據,慢悠悠地道:“馬局長,這個事來講,向你匯報個情況。”
馬扊用手捏著額頭“說吧,什么事?”
宇尚科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吞吞吐吐地說:“這個事來講,這些單據雖然你簽字了,但現在還不能報銷。”說完有些為難的樣子。
馬扊滿臉不悅:“哪些單據,為什么?”
宇尚科將手中的一疊單據放在馬扊的老板臺上,邊翻著邊解釋道:“是這么回事局長,我昨天接到審計局的電話,要來搞離任審計,基本建設項目、固定資產、設備購進這三大項目報銷凍結。審計局今天來人了,再有這樣的單子,你就別簽了。這個事來講,我也沒有辦法,局長!”
馬扊皺著眉頭問:“那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開凍?”
宇尚科大大白白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珠:“審計局的同志說,要等離任審計結束后,你和夏局長共同簽字才能報銷,這個事來講……”
沒等宇尚科說完,馬扊來了一句“簡直是扯淡!行了。我知道了!”見宇尚科還沒有走的意思又問:“你還有什么事?”
宇尚科停了半天,“馬局長,請你給我們財務科個面子,給我們個機會,我們想給你送送行,這個事來講,是我們財務科全體同志的一點心意。”
馬扊冷笑了兩聲:“轉告財務科的同志,心意領了,飯就不吃了。等我哪一天吃不上飯的時候,你們再請吧!”
宇尚科有些下不來臺了,一邊往外走,一邊小聲嘟囔著,“這個事來講,一點面子也不給。”
“報告馬局長,呂主任派我來幫你收拾東西的。”李平超是部隊那套軍人傳統作風,在首長和領導面前立正站得筆直。
馬扊點了點頭:“那就辛苦你了,小呂干什么去了?”馬扊隨口問了一句。
李平超將門外的三個大紙箱搬了進來,“報告局長,呂主任到醫院辦事去了。”
忙完了,馬扊沒有言語,遞給了李平超一支香煙,讓他休息會兒再干。
人在特殊的時期,往往是最容動感情的時候,馬扊今天對李平超就很是感動。本來李平超今天的任務,就是把馬扊辦公室的東西打包后,送回家就算完成任務了。但李平超幫助把馬扊的東西送回家后,一件件安置好,把那些古董、陶瓷小心翼翼地全都搬到了閣樓上的百寶廚。
李平超滿頭大汗,襯衣都濕透了,將鞋拿在門口準備穿上回家。馬扊從抽屜拿出一條軟中華煙,用報紙包了包,塞到李平超的手上“小李,我家屬不在家,我又不會做飯,就不留你了,這條煙你拿著,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李平超感激地直點頭:“謝謝局長!謝謝局長!報告局長,我在部隊是營房處的,水、電、暖我都會。家里有事,就直接打電話給我。局長,我給你留下我小靈通的電話!”
茶幾上,放著李平超寫得歪歪斜斜小靈通電話的紙條,馬扊很認真地收了起來。馬扊連自己都記不清多少年沒給別人送東西了。難怪別人都叫他“鐵公雞”。今天送給李平超一條軟中華,不知道怎么了他一點都不心疼,他甚至后悔應該再加一瓶茅臺酒……
6
夏冬接任馬扊的位置,在市廣電系統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受震動最大的是辦公室主任呂順強。他在正科的位置干了8年,一直鞍前馬后伺候著馬扊。副處級調研員考察剛剛結束,聽馬扊的話外之音,他考察的結果還不錯,誰料到在這關鍵時刻,馬扊免職了,這不是掉了鏈子,而是斷了鏈子,接上鏈子很難。
呂順強當辦公室主任,工作方針有一條座右銘,那就是“盯著一把手,捎著二把手,其余副手不插手”。夏冬是排在局里最后的副職,屬于呂順強不插手的服務范圍,誰也料想不到他會“咸魚翻身”一躍成為一把手,準是市里面有后臺給說的話。
呂順強是個聰明人,官場上的事學得很快,根據自己當前的處境,必須想盡一切辦法來挽救自己以前對夏冬工作生活服務失誤和不周到之處,盡快把工作重點轉移過來,要快轉,而且要轉得藝術巧妙,外界看不出來,又不讓夏冬覺得有些突然。
辦公室的電話響了,呂順強看了看顯示號碼,是老爸呂魁的號碼,“爸,有什么事?”
呂魁在電話里高興地說:“兒子,晚飯沒有要緊的事,回家吃吧,朋友給我送了一條你最愛吃的新鮮牙片魚,我讓你媽早早給燜上了!”
“好吧!”呂順強情緒不高地放下了電話。
呂順強這頓魚吃得沒滋沒味,呂魁看出了兒子的情緒不佳。飯后,呂魁泡了一壺鐵觀音,把兒子叫到書房關上門,準備開導開導兒子。
呂魁給兒子倒上一小杯茶,自己點上了煙,“孩子,俗話說得好,‘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無論誰當官都有下來的那一天。老馬下來了,盡管對咱們是個損失,咱們也得受著,‘死了張屠夫不吃帶毛豬,他下臺了,對你的前途是有影響,也包括剩下的工程款也有點麻煩,往寬處想,不必為這個生氣上火,錢是人掙的!’
呂順強默默地喝著水,半天才問:“爸,工程款還差多少沒結清?”
呂魁想了想,“大約有100萬左右。這個倒不要緊,有合同在,誰上了臺也得按合同辦,賴不了賬!”
呂順強自言自語道:“早就該叫馬扊把字給簽了,省得留下‘后遺癥’!”
呂魁嘆了口氣,“早知道尿炕還不睡覺呢。我原來準備給他兒子再打過去10萬塊,再開口要錢,誰知出差回來拖了幾天,也沒料到他下來的這么快!”
呂順強想了想,眼睛一亮,“爸,我看這10萬元還是給他打過去,越是在馬扊下臺的時候越把錢給打過去,讓馬扊感動,他會想盡一切辦法把款給還上,比咱們這樣要肯定有作用!”
呂魁點點頭,高興地夸獎道:“對,還是兒子比老子聰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老虎牙掉了還有威呢,就這么辦!”
呂魁見兒子的眉頭一直沒放開,估計兒子還有別的心事,“兒子,你和這個夏冬局長以前的關系怎么樣?”
呂順強如實回答,“關系很一般,他是排在最后一名副局長。有幾個小事可能會惹得他不高興!”
呂魁知道了兒子的心事,“他現在流露出來了?”
呂順強搖搖頭,“還沒有”。他這個人的脾氣讓人琢磨不透,什么事不喜形于色,藏得很深,很難讓人看出來他心里在想什么。
7
馬扊還是老習慣,早上8點準時走出家門。當他鎖好門走到樓下的時候,見車沒有來,這才想起從現在起自己不需要上班了,以前的生活規律打亂了,需要重新調整一下自己的生物鐘。
他想起呂順強對自己的舉動,既氣憤又無奈。氣憤只能是打掉牙往自己的肚子咽。呂順強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外人看是他的人,當呂順強由副科提到正科的時候,黨委會上有人提出,是不是太快了,按干部任命規定由副科到正科不得少于兩年時間,而呂順強辦公室副主任任職剛滿兩年。他的態度很堅決,談了呂順強好多長處和優點,其他委員見他態度堅決也就舉手通過了。他對呂順強的無奈就是這件事還不能正大光明地公事公辦擺到桌面上,要是較起真來,呂順強是為了公家財產不流失,應當受到表揚,無可厚非,私下最多能說他沒有人情味。再說打狗還得看主人,呂魁不還是和自己是好朋友,工程款沒給人家結清,兒子上學還欠了人家一個大人情呢,小不忍,則亂大謀,到想這里,馬扊的心里平衡了許多……
手機響了,他不像以前看看號碼再接,不認識的堅決不接。現在他反而希望手機響得次數多點。馬扊拿起手機問:“請問,是哪位?”
手機里傳來了咯咯地笑聲:“人家都說升了官不認人,沒想到退了二線的人也不認人。連我的電話都不記得了?是我,佳梅!”
馬扊的心情好了許多,“看我二線了,打電話戲弄我?”
佳梅姓王,是電視臺總編室的副主任,年輕時做過節目主持人,佳梅是筆名,長期叫習慣了,就去掉了“王”字,“老領導,說這話,我可是小孩抬轎——擔當不起。不開玩笑了,晚上我請你吃飯,舉杯為你送行,叫上那兩大金剛!”
馬扊一聽忙說:“今晚不行,我已經答應別人了,再換個時間吧!”
佳梅那邊急了,“我明天去省廳參加培訓班,時間一個周,沒有特殊情況一律不準請假!”
馬扊還要說什么,被佳梅干脆打斷了,“好了,不啰嗦了,晚上我請喝茶,8點在云峰山茶樓,不見不散,不說了,我這兒來人了!”說完果斷地掛上了電話。
馬扊和佳梅的相識,還真是那種不打不成交的緣分。
那是馬扊在縣里當縣長的時候,佳梅在電視臺專題部的一個叫《關注百姓》欄目當制片人。欄目組收到了一些觀眾打來的新聞熱線電話,反映他們村附近縣辦的水泥廠,煙筒里冒出的粉塵末,不但污染了農民地里的莊稼,就連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也受到了影響,三伏天不敢開窗戶,院子里不能曬東西,老人和小孩不敢上街。佳梅覺得老百姓反映的這件事,很有新聞價值,更符合《關注百姓》欄目內容,就親自帶了攝像和一名司機,直奔那個村莊。電話反映情況的人,主動當起了他們的向導。整整一天的時間,她們采訪了村干部、眾多的百姓,水泥廠粉塵末給全村老百姓生活帶來的不便和對人身體的傷害。水泥廠粉塵末污染帶來的惡果,震撼了欄目組每位同志的心。佳梅決心做好這期節目,給老百姓解決點實際困難。
臺領導審查節目后,談了一個意見,說我們做節目的最終目的是為了給老百姓解決實際問題。不妨把節目拿給縣里主要領導看看,如果縣里能引起重視,有治理和整改措施,水泥廠污染問題可以不給曝光。
佳梅帶著做好了的片子,來到縣委宣傳部,請常委宣傳部徐部長看了片子,并說明了臺領導的意見,想請縣里主要領導談談意見。
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徐陽同志,既重視又顯得很無奈,這件事情的本身已經遠遠超出了他這個宣傳部長權力的范圍,對佳梅說:“佳梅記者,你報道水泥廠污染的問題的確存在,老百姓也反映多次。縣里書記和縣長都知道此事,縣常委會也多次開會研究過。水泥廠在縣辦企業中是利稅大戶,要停產不是簡單的一兩句話的事!”
佳梅追問道:“徐部長,水泥廠污染直接牽扯到老百姓的身體健康大事,總不能長期這樣無限期地拖下去,縣里起碼得有個治理改造日程表吧?”
徐陽部長用手撓了撓頭,“佳梅記者,你知道咱們縣的經濟狀況較差,GDP列全市倒數第二,總得讓老百姓先填飽肚子,然后才能講究生活質量。”
佳梅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那里的老百姓現在是填飽了肚子,肚子里除了糧食,還有水泥粉塵末。這件事徐部長你不用為難,你把我們這次來的目的,向縣主要領導反映一下,安排個時間,我們要采訪一下縣主要領導。”
徐陽部長想了半天,大概是怕承擔責任,就說:“縣委于書記在省委黨校學習,現在縣里主持全面工作的是縣長馬扊同志。今天上午他在縣委小禮堂召開全縣春耕生產大會,要不你們先到賓館住下,我去小禮堂,聯系一下馬扊縣長。”
佳梅知道采訪工作不能事先聯系,得到的結果只能是等和推,等了半天很可能是落空,就站起身來,“我跟你一塊去,一縣之長忙啊,咱們不能讓縣長等我們,只能見縫插針!”
徐陽部長領著佳梅向小禮堂走去,邊走邊向佳梅介紹著情況,“我們馬縣長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對誰講話都沒有什么惡意,時常不分場合地點讓人下不來臺。哎,見了面,你可千萬別說是我領著你們來的,我們的馬縣長最不愿接受新聞媒體采訪,講話常常給人抓住話柄。”
馬扊在小禮堂休息室里,聽取佳梅關于縣水泥廠污染情況的介紹。
馬扊說:“首先我代表縣委縣政府感謝電視臺同志對我們工作的關注和監督。縣水泥廠污染問題,是個老生常談問題,也是我縣老大難問題之一,增加財政收入是為了改善老百姓生活,提高老百姓生活質量,就必須治理污染,這是一對矛盾。我看這樣吧,記者同志,縣里兩個月之內拿出一個解決縣水泥廠污染的方案來,對這個問題我們一點也不回避。你也不必再辛苦采訪了,兩個月之內如果我們沒有措施的話,你再給予曝光!”
佳梅見馬扊談得中肯實在,就答應了他的要求,將節目壓下來緩播。
半年后,縣水泥廠的污染問題并沒有得到解決,佳梅做了連續報道播了出去,引起社會上強烈反響,省、市環保部門高度重視,不僅停產了縣水泥廠,縣里也受到通報批評。
馬扊和佳梅就是這樣相識的。
8
云峰山茶樓是個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這里環境幽靜,客人不多,收費卻很高,一壺好茶大約在二百元左右,水果、點心花樣頗多。
佳梅來這里消費可以簽單,兩三個月結一次賬,茶樓老板給佳梅打3折,象征性地收一點錢。佳梅在她的生活欄目給茶樓打的鳴謝字幕。佳梅要一壺馬扊最愛喝的鐵觀音,是三個A,茶剛泡上,馬扊帶著滿身酒氣進了屋。
馬扊喝得不少,嘴唇更紫了,眼睛看上有些不聚光了。落座后,迫不急待地拿起小茶盅喝了一口,連聲喊道:“好茶,好茶,味道正宗!”
佳梅又給馬扊倒了一盅,“知道老領導喜歡這一口,可別把東西喝瞎了。我這茶的規格不比他們宴請的標準低,不讓你喝酒,也是為了保護你的身體。”
馬扊端起小盅慢慢地品著,“心意領了,心意領了。這幾天真讓酒給泡了起來,也真草雞了,年紀不饒人啊,想當年在縣里干的時候,那可不是吹,還真沒碰上一個對手,可以說,喝過我的人還在他娘肚里,現在不行了,人不服老不行啊……”
佳梅忙打斷他的話,“你還好意思提你干縣長的時候,第一次見面就給了我個下馬威,言而無信,承諾酒都喝了,水泥廠的問題也沒解決。”
馬扊點上了一支煙,猛地吸了一口,“你也不是省油的燈,連續幾期節目做下來,把我搞得也很狼狽,差一點把烏紗帽給丟了!”
佳梅問:“老領導,你當時是不是特恨我。”
馬扊如實地回答道:“我當時并不恨你,主要你的報道事實屬實,沒有夸大其詞,再說水泥廠這個事是紙里包火,終有一天會抖摟出來!”
佳梅慢慢地品著茶,“后來聽說你來干廣播局領導,我心里還真犯嘀咕,生怕你打擊報復給小鞋穿!”
馬扊笑了,將煙蒂捏在煙缸里,“實踐證明,我老馬是個男子漢大丈夫,不小肚雞腸!”
佳梅用牙簽挑了塊西瓜,遞給了馬扊,“老領導,退下來有什么打算,想不想找點事干?”
馬扊一口將西瓜吞了下去,“這個問題從未考慮過,這幾天讓酒鬧得暈頭轉向。再說了,我現在是‘老虎沒牙了’連貓都不如,恐怕什么也都干不了!”
佳梅像是早就想好了似的,“老虎沒牙了,虎威還在。我考慮了很久了,咱倆合伙辦個廣告公司,我年底也到點了。”
馬扊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想了半天,覺得有些不妥,“我剛下來,就辦個廣告公司,恐怕影響不太好吧!”
佳梅開導他,“退了二線,你還顧及那些干嗎?你沒看教育局的牛局長,在下臺的前二年就同別人注冊辦了個學校,執照注冊是別人的,實際他是后臺,現在比在職的時候都忙,錢又沒少賺,又不寂寞!”
馬扊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老牛是小學校長出身,辦學校是內行。我開廣告公司,那可是搟面杖吹火——一竅不通!”
佳梅又給馬扊倒了一盅茶,“咱們這個廣告公司,我想這樣運作。你平日可以不上班,公司給你留個辦公室。你的主要任務就兩件,寫條子打招呼,陪客戶吃飯。你剛下來,誰都給你面子,買你的賬。2至3年的時間,公司也運作起來了,走上了正軌,形成了一定的規模,你就當甩手大掌柜盡管數錢吧……”
馬扊從縣長的位置剛調到廣播局工作時,任黨委書記,分管全局的政工工作。
有一件事,改變了佳梅對馬扊的看法,也使兩人的關系發生了一些微妙變化。
市廣電系統每兩年進行一次職稱聘任工作。佳梅因去被市委宣傳部借去搞輿情監評工作一年,臺里認為佳梅在外幫助工作一年,不在記者編輯工作第一線上,不在本期聘任范圍之內,要自動落聘兩年,由主任記者落聘到記者,工資也隨之下調一級。佳梅心里不服氣,認為臺里這樣做沒有道理。她找到局政工科,說自己去市宣傳部輿情監評小組是公派的,不屬于個人行為,是正常工作,臺里這樣做沒有道理。政工科也很同情佳梅,但沒有辦法,臺里決定了的事政工科只能執行,這個問題要想解決,只能找馬扊書記,他是局黨委書記,又是分管這項工作的。
佳梅是個有心計的人,她怕馬扊實行推諉拖延耍起官腔跟她來“研究研究、商量商量”一套官話,錯過了聘任投票時間,涼了黃瓜菜,說得好聽也無濟于事了。她從局辦公室那里得知,晚上馬扊在酒店陪南方廣電的客人,佳梅吃過晚飯,就在大廳候上了。
當馬扊雅間上最后一道菜的時候,佳梅端著酒杯一頭闖了進去,裝著是巧遇來敬酒的。
馬扊喝得有些高。南方客人點的洋酒“皇家禮炮”喝起來要加冰塊,馬扊有點服不住,這洋酒喝起來香噴噴的甜絲絲的口感,可經風一吹,這酒勁可就上來了,不比白酒差。佳梅心里想可不能讓馬扊喝醉了,要是他真喝醉了,我這一晚上不是白等了嗎?
馬扊見佳梅來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來,來,這是我們電視臺名主持,總編室副主任王佳梅女士。小王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快敬南方廣電領導一杯酒!”
佳梅讓服務員倒了一杯“皇家禮炮”,對著客人說“全國廣電是一家子,我敬各位大哥一杯酒,請賞光!”說完就要干這杯酒,被坐在旁邊的客人攔住了。“這位小妹妹好漂亮啊,單獨喝酒有些不公平,應該拉上你們的局長一起喝嘛!”
佳梅知道客人們已經喝得差不多了,也學唱南方客人的口音“這位大哥好帥氣啊。各位要入鄉隨俗。我們這兒的規矩是先客后主,先喝為敬。大哥看得起小妹就干了,看不起就不勉強啦!”說完端起杯自己先干了。
佳梅這一行為感動了南方廣電大哥們,紛紛都痛快干了一杯。
佳梅這第二杯敬的是廣電大哥的嫂子們,第三杯敬的是廣電大哥的后代們,把南方大哥敬得連飯都沒吃就撤退了。
送走了客人,佳梅抓緊時間向馬扊說自己的事情“馬書記,我耽誤你十分鐘的時間,我個人職稱的事向你匯報一下。”
馬扊坐在雅間的小沙發上,掏出煙點上,吸了起來,“佳梅,今天虧你救駕了,這幫南方人喝起酒來,也挺能拼命的,說吧,找我有什么事?”
佳梅就把職稱聘任的事簡明扼要地說了,越說越覺得委曲,加上酒精的作用,竟情不自禁地掉下了眼淚……
馬扊從茶幾上抽出一張餐巾紙,遞給了佳梅:“快擦擦吧,屁大小的事就知道掉‘貓屎’明天我給個回話。”
第二天,剛上班,佳梅就接到政工科徐科長的電話,徐科長是位女性,在電話里陰陽怪氣地,“還是我們的美女面子大,馬書記特批一個指標,你現在過來拿表吧!”
佳梅從心里感謝馬扊這次的幫助。
9
馬扊一早醒來,渾身各個關節酸痛。尤其是嗓子,咽口唾沫都火辣辣的。他知道自己的扁桃體又發炎了,這與近段時間的酒有關系,他向辦公室要了車,去市白求恩醫院掛了個吊瓶。
醫院輸液區大廳,人滿為患。司機小侯好不容易在大廳的一個角落里,找到了一個空位。那座位緊靠著垃圾箱,馬扊不禁地皺了皺眉頭,問小侯:“怎么沒聯系個小房間?”
小侯低著頭,小聲地回答道:“呂主任說聯系過了,小房間已經滿了,找到院辦主任也沒辦法。”說罷從口袋里拿出衛生紙,將座位的灰塵擦干凈,找護士去了。
小侯領來護士,給馬扊打上了吊瓶。
小侯從包里拿出瓶礦泉水,將手里的藥遞給了馬扊,“馬局長,你先把這藥吃了,局長,教育局牛局長也在這兒打吊瓶,我在窗口拿藥碰到了星光學校的遲校長,她在那里拿藥!”
馬扊拿起手機,撥通了牛白的電話,“牛哥,你也在醫院掛吊瓶,湊得什么熱鬧?”
手機里傳來了牛白的聲音,“是啊,你那里怎么這樣亂,你大聲點,我聽不清!”
馬扊只得用手捂著手機,“我在輸液大廳,你在什么地方?”
牛白這回聽清了,“你怎么跑到大廳了,我說怎么這么亂。你快到我這兒來,我在保健科3病室。怎么搞的,跑到大廳去了。”牛白嘟囔著掛上了電話。
寬敞的病房內,一進屋就聞到了一股香噴噴的味道。一個雙人床,旁邊還有一個單人床,是專門留陪床人員用的。室內撒滿了陽光,沙發、電視、電話、衛生間應有盡有,像是四星級賓館的客房。
星光學校的遲秀敏校長從床邊站了起來,“馬局長,你可真廉潔,跑到大廳同群眾打成一片了,用不著那樣,都二線的人了!”
見到這一切,馬扊氣不打一處來:“牛哥,你可真會享受,打個吊瓶也這么擺譜,真他媽的牛逼你!”
牛白搖頭晃腦地,“這叫騎著毛驢柱著棍,舒服一陣是一陣,人要學會享受生活!”
馬扊在陪護人員的床上躺了下來,嘆了口粗氣,“哎,還是這兒好,上檔次,舒服,大廳的條件太差了,能熏死人,我看沒病也能傳染上病,牛哥,你是不是讓蒼蠅給叮了一腳,無病呻吟來了?”
牛白瞪著一雙小眼,頗有感悟地:“保健,保健,只有好好保養,才能健康長壽!”
保健科的姜護士長拿著體溫表走了進來,她同馬扊是老鄉,熟得很,見了馬扊躺在那里就問:“喂,這位病號是哪里來的?沒交錢就躺這里了!”
馬扊看著天花板,理也不理她,“咱倆這么多年關系,我的錢不全都交給你了?”
姜護士長一點不示弱,“現在社會可真是稀奇古怪,干什么的都有,有‘蹭吃,噌喝’還有蹭床的,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姜護士長提起病床的事,馬扊就一肚子氣,“你們保健科也太勢利眼了,辦公室一大早跟你們聯系床位就沒有,我就不相信一個床位騰不出來,我下臺了不假,瞎不了你們的錢!”
姜護士長見馬扊較真了,不緊不慢地又來了一句,“老鄉,我要是實話跟你說了,你聽了恐怕更生氣!”
牛白在一旁幸災樂禍著,“小姜,快說說,看看‘驢’是怎么尥蹶子踢人的!”
姜護士長邊給牛白換著吊瓶,邊說:“那我就實話實說了。今早上你們局辦公室呂主任還真來過電話,說要給留個床位,說局領導要來打吊瓶,還沒到上班時間,呂主任就領著病號來了,我一看既不是老局長,也不是新局長……是誰,不告訴你!”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馬扊心里急得要命,但表面上卻裝著無所謂的樣子,“千萬別說,我可不想知道,不想知道。”
姜護士長給牛白調了調吊瓶的流速出門的時候對馬扊說,“老鄉,下次再打吊瓶直接打電話給我!”說完帶上門走了。
牛白見馬扊滿臉的不悅,就忙把話題岔開,老弟,我最近收到了一副對聯段子,這上聯是“下臺前的等級是按職務、學歷的高低劃分的,下聯是下臺后的等級是按血壓、血糖、轉氨酶的高低劃分的。橫批——人老了都一樣。”
馬扊干笑了一聲,“牛哥,咱倆現在是按身體化驗的指數排高低了!”
牛白繼續發表著自己的高見,“老弟,你是剛下來,還不太適應。這幾年我悟出個樸素的真理,人,就得有錢。我們老家有句俗話:人是錢架的,鱉是水架的。像我們這些下了臺的人,生活中就兩件事不方便,一是腿,二是嘴,咱們有了錢,買上了汽車有了腿,自己有錢要吃什么吃什么,不看別人的臉色吃飯。我在網上看到一個新聞,說南方有一個大老板,人家也是打個吊瓶,包了高級病房一層樓,那才叫‘小母牛翻跟斗,一個牛逼接著一個牛逼!’”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吊瓶打完了,牛白約定今晚給馬扊送行,并叫上楊昆山。
馬扊走出病房,讓小侯去打聽一下,看看辦公室的呂順強到底給誰訂的房間。不一會兒,小侯回來了,低聲告訴馬扊,“馬局長,呂主任陪的是夏局長的老爹,就在前面9號病房。”
馬扊點點頭,路過9號病房門口時,馬扊有意地向里瞟了一眼,呂順強正伏在病床前,用手指輕輕地撫摸著病人打吊瓶的手背。
10
別看馬扊形象苦大仇深,工作作風粗暴專橫,這么多年在官場上混,心機還是蠻多的,他自己有句話常常掛在嘴邊上“我老馬也算是‘張飛穿針——粗中有細’”。呂順強再勢利眼,外表他不會動聲色,畢竟他的短處在呂魁的手里捏著。呂魁也很老到,就是不開口提工程款拖欠之事,而是又給他兒子打過去十萬元錢,這一招確實是高。
馬扊決定以交接工作的名義,找夏冬談談工程款拖欠之事,行不行,反正就這一錘子買賣了。
夏冬的辦公室是在廣電大廈三樓最西北的一個房間,房間的面積同其他副局長一樣大,就是背陰西曬,沒有辦法,排名次只能給他。
夏冬給馬扊泡了杯觀音王,恭敬地給端了過去,“老局長,這是我朋友在福建那里掛職給帶來的真正‘鐵觀音’,你是行家品嘗一下。最近是不是讓酒給泡起來了?悠著點別太拼了,酒量再大也架不住天天喝!”
馬扊端起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水在舌尖輕輕地轉著,好一會兒才咽了下去,很內行地稱贊道:“不錯!好茶!夏局長,辦公室我已經騰出來了,讓小呂他們盡快給你打掃一下,抓緊搬過去。你這地方夏天西曬,冬天西北風刮,不成住處!”
夏冬給馬扊又續了杯水,“辦公室你還繼續用,到時候在辦公室看看報紙,上上網。局里來客還得你這個老將出馬,我這酒量真是黑瞎子叫門——熊到家了。這輩子怎么練也不行!”
夏冬知道馬扊來他這里,絕不是單是為了退辦公室,就很認真地問:“老局長,還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
馬扊聽了正中下懷,慢慢地喝了口水,“局里其他情況你都了解,我這沒有什么好交代的,我相信你的能力和水平,組織上不會看錯人的,放手大膽地干吧,按照自己的工作思路,沒有問題,肯定會比我這個老腦筋要干得好,你的業務知識專長擺在這里,我是相信你的!”
夏冬臉紅了,被馬扊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老局長過獎了,你把我扶上馬,還得送一程,可不能撒手不管啦!看到做得不對的時候,像以前一樣給我指出來!”
馬扊聽了心里很是舒服,“放心吧,咱倆一起工作了這么多年,我這‘驢’脾氣你還不知道,不讓蹦也得蹦。還有一件小事,得跟你交代一下。”
夏冬很認真地聽著,“老局長請講!”
馬扊裝著語調很輕松的樣子,“你沒來局里之前,建中心大廈賓館的時候,有一筆賓館裝飾款,應該是一百多萬,按當時簽訂的合同,在工程驗收合格后,就應該付給對方。可搬新家,廣播電臺、電視臺、網站都要更換設備,資金緊張,我和對方講好,推遲兩個月還款,這還款時間到了,我也下臺了,簽字不管用了。這筆款應該說是人家幫我們的忙,也是我經手的,要是局里資金方便的話,就盡快付給對方,就這一碼事!”馬扊說完,端起茶杯用嘴輕輕地吹著水面上的茶葉,在等待著夏冬的態度。
夏冬半點沒猶豫爽快地回答道:“這件事我聽說過,本來是人家幫我們的忙,又是老局長您經的手,局里資金再緊張也得付給人家。不過這審計局在咱這兒搞離任審計,賬號凍結了,等審計結束后,我就讓財務科把款打過去。原來的合同在哪兒?”
馬扊聽了這話,心里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合同在基建科。”
夏冬怕馬扊還不放心,又強調了一句“老局長,你把心放在肚子里,這件事決不能讓你坐蠟,要不,別人會怎樣看我呢?你今天中午還有事嗎?”
馬扊:“沒有”。
夏冬:“那好,中午就別走了,市委宣傳部曲副部長一會要來,你們還是老鄉,咱們中午一起吃個飯,曲副部長的酒只有你能對付他!”
馬扊回到辦公室,把財務科長宇尚科叫了上來,有了上次的不愉快,這次宇尚科還未進門就咧嘴笑,一副畢恭畢敬的樣:“老領導,您有什么指示?”
馬扊半真半假的,“宇科長,我是老了,現在不是領導了,就耽誤你2分鐘的時間!”
宇尚科臉紅了,有些吃不住了,“老領導你是在罵我,這個事來講,有什么指示,你就盡管下吧!”
馬扊:“離任審計什么時間結束?”
宇尚科:“今天下班前就結束了,他們明天回去寫審計結果報告,賬號再有2天就可以用了!”宇尚科是個聰明人,知道馬扊找他干什么。
馬扊仍板著臉,“中心賓館的工程款,剛才我同夏冬局長講了,他已經同意,等離任審計結束后,就把款打給對方,這件事就拜托你啦,到時候給對方打個電話,如果你為難的話,我現在給夏冬局長打電話,讓他親自跟你通話!”
宇尚科急了,直擺手,“別,別,老領導,你這又是在罵我,這個事來講,一百個沒問題,兩位領導都下指示了,那就一千個沒有問題了。”
望著宇尚科的背影,馬扊在心里狠狠地罵了一句,“這個不長毛的吊,學滑了。”
這個宇尚科是文化局長楊昆山的親外甥,他進來還是楊昆山托馬扊給辦的,大家也都認為是老馬的人。
三天過后,馬扊給呂魁打電話,想問一下款是否到位,呂魁不知為什么,手機總是處在關機狀態。馬扊就把電話直接打給海魁裝飾公司的財務科方靜。方靜是公司有名的潑婦,公司的人稱她是“二掌柜”的,方靜一聽是查詢工程款的事,一點不給馬扊的面子,在電話里就耍起潑來,“馬局長,工程款早還晚還無所謂的事,我們家‘大掌柜’又沒催。可你們家的‘宇禿驢’給了我們一張空頭支票,把我們當猴耍了……”
馬扊氣得手都在發抖,他覺得方靜像是在罵自己,他馬上撥通了楊昆山的電話。
11
文化局長楊昆山放下馬扊的電話,心里也挺惱火的,尤其是馬扊最后那幾句話,他有些吃不住,“老楊啊,看來小宇不單純是勢利眼問題,是個人品問題,你姐怎么養了這么個孩子?他像誰了,今后還想不想在社會上做人了?!”
楊昆山雖是“三大金剛”中最年輕的一個,但在官場上并非年輕,要不他怎么能從一個公社文化站長,升到今天的市文化局長。別看他平日沉默寡言,那可是啞巴吃餃子——心里有數。他倒是挺理解馬扊現在的心情,深知這工程款一旦拖延下去,夜長夢多,將會給馬扊帶來什么樣的后果,在官場上混,都是些心照不宣的事。再說馬扊對宇尚科也夠意思,由一個工廠車間的統計員提拔到現在的財務科長,由工人變成了公務員,沒有馬扊的提攜,宇尚科是不會有今天的,這一點毫不懷疑……
進來的宇尚科,可能走得有些急,光亮的額頭全是汗珠,“小舅,我來啦!”
楊昆山指了指角落的冰箱,“飲料、礦泉水都在里面,喝什么自己拿。”
宇尚科從冰箱里挑了一個可樂,“我喝這個就行。小舅,這個事來講,什么事這么急?”
楊昆山皺著眉頭,“長話短說,馬局長讓你打的工程款,你怎么給了人家對方一張空頭支票,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給我說清楚!”
“小舅,是這么回事。廣電中心賓館的工程款本來是應該早就付給對方的,可馬局長一談話,搞離任審計,人、財、物都凍結了。馬局長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說是他已經跟夏冬局長說好了,審計一結束,就把工程款打給對方。可夏局長始終沒有親口對我講要付款的事。這個事我又不好主動去請示夏冬局長,馬局長有些操之過急,就讓對方找我結賬,逼得我沒有辦法,就給了對方一張空頭支票。這樣最多是得罪了馬局長,但犯不了大錯誤,夏冬局長知道了未必就不高興。”
楊昆山聽了宇尚科的話,覺得外甥處理問題考慮得很全面,細致周到,這種老道程度已經超出了他的年齡,在官場上做事,可以叫人放心。楊昆山放下水杯,用手攏了攏頭發,用堅定的口氣對宇尚科道:“你回去馬上拿著新支票去把工程款給對方結了,就說審計局來搞離任審計忙昏了頭,拿錯了支票,向對方表示道歉,一定要客氣,要誠心,千萬不要讓對方到局里來,那樣太扎眼!”
宇尚科放下手中的可樂,還是不敢這樣做,“小舅,這個要是讓夏冬局長知道了,這不把我一擼到底靠邊站,這不是個小數字,100多萬啊,這個事來講,我可不敢!”
楊昆山有些不耐煩了,“夏冬局長那里,我自有辦法。他要是問起你,你就說沒有得到他的指示,工程款還沒打,過了今天就好辦了,你現在回去馬上就辦這事!”
當天晚上,楊昆山在世紀大酒店給馬扊送行。他第一個電話卻先約的是夏冬。夏冬說有一個外地廣播電視局來廣電大廈參觀,對方是一把手帶隊,領導班子成員都來了。以前自己干副局長的時候,也曾去對方參觀過,人家很熱情,一把手全天候陪著,今晚宴請人家,不親自陪著吃飯,情理上說不過去。經過再三協商,楊昆山替夏冬想了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他這邊的飯局早一點開始,讓夏冬過來先敬三杯酒,再去陪外地的客人,這樣既顯得對原老領導很尊重,又不耽誤局里的公務,兩全其美。夏冬讓楊昆山說得沒辦法,只得將局里的宴請推遲半個小時。
楊昆山早早來到酒店大廳等候,他叫服務員把上菜順序做個調整,先上好菜和熱菜,客人一到,先吃“三大件”,即海參、鮑魚和大蝦。
夏冬剛進酒店大門,楊昆山就迎了上去,“謝謝老弟給老哥面子,謝謝,謝謝!”
夏冬弄得很不好意思,握著楊昆山的手感動得說:“楊哥,都是老鄉,干嗎這樣客氣,拿我當外人了不是?”
楊昆山將手搭在夏冬的肩上,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將夏冬拉到大廳的沙發坐下,“我真從心里為你高興,副轉正,多么不容易,咱家鄉又出了個新星我也跟著臉上有光。老鄉,今天請你來陪酒是小事,有個重要的事要給你提個醒,電話里說不方便!”楊昆山說完向四處看了看,顯得有些神秘。
夏冬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方面,多請大哥指導!”
楊昆山壓低了聲音,“我今天去市組織部張部長那里,正趕上建設局、民政局兩位老局長在向張部長反映新上來的局長問題,無非是對他們下臺后的要求和待遇問題,部里很重視,已經派人下去調查去了。這個事提醒了我,你那里馬扊退休后的工作,不要馬虎大意。你還年輕,剛上來仕途還早著呢,為老同志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得罪了他們不值得,不能因小失大,咱們是老鄉,所以我才提醒你!”
夏冬感激地直點頭,“謝謝大哥的提醒,你這樣的,才是真正的朋友。馬局長那里的事,我都安排好了。車、辦公室保留,吃飯簽字有效。老領導了,一年使勁地吃也用不了幾個錢!”
楊昆山稱贊道:“那是。我剛副轉正的時候,對前任老局長有求必應,他提什么要求,我都一律答應。后來到處宣傳我的優點和工作有水平,還到組織部講,說組織部門沒有看錯人,有眼光。我和老馬也是多年的老朋友,我了解他的脾氣,是個順毛驢,吃軟不吃硬,你敬他一尺,他敬你一丈,要是把他惹惱了,那可是又踢又咬!”兩人邊說著邊向雅間走。
第二天早上剛上班,宇尚科就接到了夏冬的電話,讓他馬上把廣電賓館工程款給結了。
12
呂魁親自打了三次電話,才約上了馬扊吃飯的事。
呂魁從心里感激馬扊對工程款所做的努力。像這樣的事,呂魁經歷得太多了,前任干部一下臺,新上任的干部就不認這壺醋錢。總覺得前任干部和工程老板有貓膩,就是按合同辦,也免得找一些麻煩,對于所拖欠的工程款更是實行拖、扣、緩的方針政策,把施工方拖得筋疲力盡拖草雞了,來一個大折扣優惠,才把款一次付清。
飯局參加人員不算多,馬扊帶的是佳梅,牛白帶的是遲秀敏,呂魁帶的是財務科方靜,楊昆山因陪省文化廳的領導而缺席。
飯局的標準很高,大家彼此之間都很熟悉,酒喝得很盡興。今天馬扊和呂魁都是發自內心的高興,把大家的情緒都帶動起來了。馬扊又拿出當年在縣里工作時喝酒的風格,酒席間最后一道菜,清蒸加吉魚上來后,對呂魁說:“呂老弟,我今天是不是大客?”
呂魁直點頭:“這還用問嗎?你不是已經坐了一晚上的大客位置嗎!”
馬扊笑了,用舌頭舔了舔紫牙花子,有了這個動作,就證明他喝得已經“夠濕泥”了。“這大客在單位上就是一把手,一把手就得說了算,說怎么喝就得怎么喝。別看老牛歲數,是二客相當于二把手,說了不算。”
牛白笑著承認道,“那是,那是。你到哪兒都是一把手,在中國來說,二把手等于沒有手!”
佳梅扯了扯馬扊的衣角勸阻道:“馬局長,今天大家喝得都很盡興,再喝就多了!”佳梅知道,馬扊喝到這時候,又要拿出他的殺手锏來。
馬扊瞪著一雙有些不太聚光的眼睛盯著佳梅,半天道,“你現在還沒權力管一把手,就是將來成立了廣告公司,我是董事長,你是總經理,你還得聽我的!”
呂魁見佳梅當眾有些拿不住,臉色不悅,忙打圓場:“佳梅主任,今天大家都挺高興的,就讓咱們的一把手行使一下權利吧!”
牛白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說:“是啊,你們的局長當慣了一把手,現在沒有別的權了,只剩下敬酒權!”說完,全桌大笑起來。
馬扊倒完酒,對牛白道:“老牛,你不用西北風刮棘子——刺人,跟我來這一套,既然承認我是一把手,那就聽我的,這酒先從你那里喝,滿桌你的歲數最大,一把手希望你為在座的年輕同志做個表率,請吧!”
遲秀敏有些心疼地看著牛白,關切地問“能行嗎?不行就別逞能了,身體是自己的!”
馬扊發話了,“遲校長可以代勞,為了牛局長的身體健康也值得!”
遲秀敏慢聲細語:“馬局長太欺負人了,專找軟柿子捏!”
牛白別看年齡大,在這種場合從不服輸,他看了全桌每個人所處的位置,將了馬扊一軍:“我堅決服從一把手決定,但咱可有言在先,我先喝,老馬最后輪到你,可不能耍賴!”
馬扊胸脯一拍,“咱老馬一輩子就兩個優點,說話算數,不吹牛逼,作為一把手決不戲言,喝!”
方靜用腳踩了踩呂魁,那意思是讓呂魁給說說情,別這樣喝。可呂魁卻沒理解這意思,忙舉起了右手,“報告一把手,我有個建議,各位女士的酒減半,另一半由我們男士代勞,算我們對女士們的一點心意!”
馬扊桌子一拍:“批準此建議,喝!”
這一輪喝下來,全桌都進入了興奮狀態。女士中最受不了的是方靜。看到全桌的局面將要失控,她向馬扊舉手發言,“報告一把手,一晚上全是男性的天下,現在給我們女同胞發言權行嗎?”
馬扊可不敢得罪這個方靜,要是把方靜惹惱了,上了潑勁,她能把酒倒在別人的脖子里,“請代表女同胞發言!”
方靜的臉喝得像柴茄子,“下面的節目怎樣進行,我有個建議,男女各選出一名代表做個游戲,轉勺子,哪一方勝了,哪一方說了算,誰也不許賴賬!”
馬扊點點頭,“提議有效!”
參賽兩方的代表選了出來,分別是呂魁和方靜。
方靜用眼示意了一下呂魁,呂魁也夾了夾眼,表示知道了。
比賽結果,方靜獲勝。
方靜朝著大家,高聲喊道:“我建議現在去歌廳唱歌,好不好?”女士們帶頭鼓掌響應。
馬扊無奈地點點頭,“說話算數,同意唱歌!”
13
呂魁領著一行半清醒半醉的人,來到了市中心最大的“紅櫻桃”夜總會。這里的門前已是車水馬龍了,門口的迎賓小姐熱情地迎了上去,“各位晚上好,歡迎呂老板大駕光臨!”
呂魁盡量地保持自己的身體平衡,很禮貌地同迎賓小姐握了握手,“你們的楊老板在嗎?”
迎賓小姐微笑地答道:“楊老板要晚來一會兒,您有什么吩咐可以跟我說嗎?”
呂魁說:“你告訴她,今晚我陪重要的客人,讓她過來一下!”
馬扊和牛白坐在沙發上,眼神有些不夠用了。他們倆喝酒是見過場面,唱歌跳舞卻很少參加,這么高檔的歌舞廳還真是第一次見過,三位女士早已打開了音響,在檢索自己要唱的歌。
呂魁分別遞給了馬扊和牛白一支“熊貓”,點煙的時候,手有些不聽使喚了,“兩位老哥,今晚的酒喝得爽,痛快!我最佩服的是二位老哥的為人,我交往人不看官大小,大官我見多了……”
馬扊擺擺手,“不說這些了,再說我們倆現在都不是官了。現在咱們研究酒,我看這洋酒就算了,也別讓調酒師來了。那個吊玩意,我服不住它,喝一次醉一次,好幾天都反不過乏來,干脆,咱們就來點啤酒吧!”
“呂老板,來了什么重要的客人,還要喝洋酒,幫我們引見引見貴客!”話音剛落,一位皮膚白皙的高個中年婦女,身著白色旗袍,大眼睛,棕色頭發,圓圓的臉龐,富有性感的元寶嘴一笑,露出了一顆小虎牙,格外惹人喜歡。
呂魁見了進來的中年婦女,很紳士地擁護了一下,“大美女,你是越活越年輕水靈,吃了什么仙丹妙藥了。”
中年婦女嗔怒地輕輕地拍了一下呂魁的肩膀,“你盡拿老妹子開心,快給我介紹介紹貴客!”
呂鬼忙介紹道:“這是我的兩位大哥,一位是市教育局牛白局長,這位是市廣播電視局馬扊局長!”
牛白插話道,“應該在前面加個‘原’字!”
牛白,“祝老板生意發財,年輕漂亮!”
楊薇薇看見了正在選歌的佳梅,“這不是著名主持人佳梅小姐嗎?”
佳梅站起身來,同楊薇薇握了握手,“您好,楊老板,還小姐,都是小姐的媽媽了!”
楊薇薇拍著方靜的肩膀,“妹子,你可是好長時間沒來了,干嗎非要陪著呂老板一起來,哪天不要他,姐請你,咱姐妹們湊在一起樂呵樂呵!”
方靜:“我是打工的,老板不來,咱可消費不起!”
楊薇薇走后,馬扊見女士們在唱歌,低聲問呂魁:“老弟,我看你和這位楊老板打情賣俏的,是不是有一腿?我可提醒你,這些人你可別沾著,到時候想甩都甩不掉,麻煩大著呢!”
牛白轉動著小眼睛,“那貓守著小魚能睡得著嗎?”
呂魁有些急了,“你們知道她是誰嗎?”
牛白,“你的小情婦唄,要小心謹慎行事,可別讓后院起了火!”
呂魁端起酒杯一口干了下去,用手指夾了兩顆爆米花添到嘴里,像下了橫心似的,“兩位老大哥也不是外人,也是我相信的人。你們怎么也想不到,她是楊昆山的親妹妹!”
馬扊和牛白都很吃驚,口形變成了O字。馬扊還是半信半疑的,“可從來沒聽說過楊昆山有這么個親妹妹。”
牛白搖頭晃腦地,“她妹妹是做什么生意的,有這么大的勢力開夜總會,這才叫牛逼!”
呂魁不再吞吞吐吐,干脆來了個“竹筒倒豆子——一點不剩”。“這個楊昆山是個藏而不露的家伙,屬螃蟹的,滋在里頭。這個夜總會的法人代表是楊薇薇的,其實真正的后臺老板是楊昆山,他妹妹是來替代管理的!”
馬扊信服了,“這個楊昆山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的,真辦實事干大事,老牛,比起你的學校來,那可是戴著草帽親嘴——差遠了”。
呂魁越說越激動,“這叫豬拱雞刨,各有各的道。開始我也不知道這個夜總會是楊昆山的,裝飾競標的時候,我下了血本才把工程搶到手,工程干了一半,對方沒有資金了,讓我墊資裝修,到開業的時候才付給一半工程,余款讓我來消費抵賬。我找好了律師準備打官司要回我的工程款,楊薇薇看我動真的了,就把他哥哥搬了出來。楊局長很是客氣,一個勁地賠禮道歉,談來談去結果我還是挺滿意的……”
牛白的腦子還是轉得快,來了一句,“所以你在市圖書館大樓裝飾工程上又中標了”。
呂魁哈哈大笑起來,“生姜還是老的辣,不說了,不說了,喝酒,我敬兩位老哥!”
這杯酒下肚后,馬扊真有些暈了,眼前的人影都變得模糊不清了……
欄目責編:大有任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