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棣聽見手機響,拿出手機看了看號碼,飛也似地往回跑。跑過了界碑,才打開手機,里面傳出來吳天明的大嗓門,在哪,咋老不接電話?
唐棣忙說,我在湖北這邊,一聽見你的電話響,就急忙往回跑。出界就是長途加漫游,一分鐘要一塊多!
電話里的吳天明說,我看見你了,我就在李老幺茶館,你快點過來,有事跟你說。
李老幺茶館離界碑不遠,唐棣也看見了,村主任吳天明就站在李老幺的茶館前,往這邊看。唐棣到了,吳天明回頭對李老幺說,老幺,再來杯茶。
唐棣想擺手拒絕,可老幺已經把茶端上來了。中午,茶館里幾乎沒有什么人,老幺的手腳就格外利索,半殘的身子跟陀螺似的轉得特別快,茶壺幾乎就沒有離過手。
吳天明看了看唐棣,又看了看豎在街道邊上的界碑,說,你說豎這塊界碑好弄個球,惹多少麻煩,一會湖北,一會河南,一會陜西的,抬一下腳就到人家地界上了。雞子把蛋撂到人家柴垛里,羊拱吃人家莊稼,就成了省際糾紛。還有這接個電話,動一下腳就是長途加漫游,真球麻煩。
唐棣說,是有些麻煩。不過,也不全是害事。咱這地處三省交界,稀罕事多,現在城市里人都喜歡獵奇,將來咱這發展旅游應該是不錯的項目。
吳天明給了唐棣一支煙,說,你剛才在那邊文化站吧,事情處理得咋樣?
不好整,唐棣說。我和吳同順一塊去的,可各說各的理,根本攏不到一塊,人家文化站拿界碑說話,可咱這邊不認同這個說法,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差一點都動了手。
吳天明說,這球事,弄得挺麻煩的。
他們說的是村上吳同順家的房子蓋到人家湖北地界上了,確切地說,是吳同順把自家房子蓋到人家湖北湖濱鎮文化站里了。這個地方叫湖濱鎮,地處湖北、河南、陜西三省交界處,鎮街被一切為三,分為河南湖濱鎮,湖北湖濱鎮和陜西湖濱鎮。由于劃界不清,惹來很多麻煩。像吳同順,三年前蓋的房子,等人家新界碑一立,房子卻伸到人家湖北那邊了,而且是占了人家文化站的地皮。人家不依,要吳同順扒房子,吳同順當然不愿扒。吳同順不扒有自己的道理。吳同順說,這界碑是去年才栽下的,老界碑被三十年前的一場洪水給沖沒影了,以后也沒人管,直到去年,鎮上才立了這塊界碑。可聽老輩人說,那個界碑,不應該在現在的位置,在老樟樹下邊,現在老樟樹沒有了,可樹疙瘩還在,按老樟樹來說,應該往湖北那邊移個幾尺,如果這樣,我的房子就不算占到人家湖北地界了。
兩邊都說自己有理,一下子就鬧成了跨省糾紛。問題反映到上級,兩邊的上級都要求他們協商解決。這邊,吳天明把任務交給了唐棣,唐棣是新來的大學生,職務是村長助理。小伙子很干練,也很有事業心,但缺乏基層工作經驗。吳天明就有意把一些復雜的事交給他,鍛煉鍛煉。
那你準備咋辦?
我想著還是再跟那邊做做工作,看能不能算了,不就出那三四尺嗎,不算是多大不了的事。如果實在不行,我準備去找些資料,對地界重新認定,如果再不行的話,就去省上找劃界辦公室,讓他們提供準確的劃界點。
吳天明嚇了一跳,恁復雜!
只能這樣了。唐棣說。
那你看著辦吧,吳天明吸了口煙,不過,現在手頭有個急事,還得你去處理一下。
唐棣看著吳天明。
是這樣,村里有幾戶向縣上反映,說村里定的低保戶不實事求是,該保的沒有保,不該保的保上了。上面讓咱們再核查核查,這個事你去落實一下。
唐棣說,啥低保戶?
就是去年上面給了咱村三個低保名額,村里研究一下就定下了。那時你還沒有來,也可能村里定低保的程序不規范,有些人有意見,你重新去核查一下,看是不是真像反映的那樣。
唐棣說,哪幾戶在告,誰挑的頭?
吳天明說,還是那個吳同順。
唐棣不是本地人,他家在另一個鎮,和湖濱鎮相距不遠。畢業后,城里工作越來越難找,沒有辦法,他跟著很多大學生一起下了鄉。按照縣上統一安排,就來到了湖濱鎮郊村。
對于這個新來的大學生,村主任吳天明高興得不得了,連說,我們村委終于有個大學生了。晚上,吳天明在自家屋里置了酒席,給唐棣接風,順便把村里的頭頭腦腦介紹給他,村支書梁天道,副主任李龍,村會計兼文書吳良民,治保主任出門打工了,說是年底回來就不出門了,這樣班子成員就齊整了。吃飯過程中,也把唐棣的職務給定下了,任村主任助理,分管糾紛調解上訪和新村發展規劃。喝多了酒,吳天明說話有些把不住門,吳天明說,等到后年村委換屆,他就退下來,讓年輕人上去,把新村建設的擔子扛起來。
吳天明說,我老了,在這個位置上干了三十年,這腦袋瓜子都僵了,接受新事物慢,你們不一樣,年輕,有知識,有能力,思想活躍,現在農村最缺的就是大學生,我有一個想法,這幾年再多引進幾個大學生,你們合在一起,就能把事辦成了,這個任務也交給你了。看咱這地方多好,地處三省交界,想去湖北陜西,腳一抬就過去了,別人坐車都得跑一天。咱這村子又緊挨著丹江,要山有山,要水有水的,說實在話,這些年我也跑過一些地方,但都沒咱這地方好,是不是!
唐棣還想說點什么,卻被吳天明擺手制止了,吳天明轉了語氣,說,這下鄉可不是請客吃飯,是來吃苦的,要有吃苦的思想準備。還有一條,來了就要蹲得下,守得住,不要想著干個一年兩年就拍屁股走人。如果是那樣,不如現在就走,說句實在話,我看不起這樣的人。吳天明說著話,目光直直的看著唐棣,唐棣的臉紅了。
唐棣上任接手的第一件事就是處理吳同順蓋房子引發的兩省宅地糾紛。吳同順這人唐棣有印象,第一天上班,經過村邊,看見一個人站在路邊跟人說話,這人長相很奇特,陀螺型的腦袋,上面稀疏的貼著幾根黃發,嘴巴闊大,露出里面黑黃的牙齒。看見唐棣他們過來,就笑著說,毛主席又派你們上山下鄉來了,歡迎,歡迎,我代表全村1200人歡迎你。說著伸出一雙雞爪一樣的手,往唐棣的手上摸去,把唐棣嚇了一跳,邊上站著的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唐棣走出很遠,忍不住回頭看,看見那人也在看他,就問身邊的文書吳良民,吳良民說,他叫吳同順,湖濱村大名鼎鼎的人物,難纏戶,也是“上訪專業戶”,鎮上掛了號的。這人一天到晚除了上訪告狀沒事可干,在湖濱村,只要吳同順的問題解決了,全村的安全、上訪等問題都解決了,你看他們現在鬼祟的樣子,跟本#8226;拉登似的,恐怕又在計劃啥新的事了。
就是這個吳同順,把房子蓋出省了,蓋到人家湖北那邊,占了人家湖濱鎮文化站的建設用地,糾紛就這樣結下了,而且劍拔弩張,弄不好就可能出大事。兩邊的人都做了些工作,但問題解決不了。這邊更復雜,吳同順認定是村里給指定的位置,就一個勁地找村委,找鎮上、縣上,縣上鎮上要村里給解決,村委也沒有辦法,正巧趕上唐棣來,就把這件事交給了唐棣。
唐棣懵懵懂懂就把活接下來了,一接手,才知道是個燙手山芋,拿不起,甩不掉,村委里沒人愿意接的活。沒有辦法,唐棣硬著頭皮上路了。他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經過,知道問題出在界碑上,如果按界碑來看,吳同順的房子確實跑到人家湖北那邊了。可問題是這界碑是兩邊政府才立下的,唐棣在走訪中了解到,這以前的界碑確實如吳同順說的,豎在老樟樹那個位置,三十多年前的一場洪水,把界碑連同附近的東西一并沖進丹江了,這些年雖然老樟樹也被砍了,但樟樹留下的痕跡還在。如果按樟樹為參考物的話,吳同順的房子就沒有出界。唐棣有些撓頭,這事還真是麻煩,解決問題的唯一途徑就是把兩省的界碑重新確定一下,可這是兩省之間的事,他唐棣一個小小的村主任助理,能管得了兩省的事,唐棣嘴角難看的咧了咧。現在可行的辦法,就是到兩邊說合說合,能協商解決協商解決,不能協商解決,也要穩住情緒,盡量不要把事情鬧大,不要鬧出事來。
可這事還沒解決好,新事又來了。
唐棣去找村文書吳良民,問低保的事,吳良民說,咋了?
唐棣就把吳天明交代的事說了,吳良民說,不就是幾個低保名額嗎,還有人上告,是不是又是那個吳同順在告?
唐棣點頭。
我猜都是他,是他就不球管他了。這個人一天到晚除了告狀上訪就沒正事干。
唐棣說,不光他,還有別的人,我看也可能是當初定的人不太合理,沒有把真正需要政府救助的人選出來,所以他們才上告的。
啥球合理不合理,不就是為那一個月六十塊錢嗎。吳良民說著在抽屜里翻一陣,翻出一張紙片,不情愿的遞給唐棣,唐棣看了看紙片,上面寫著陸天富,王春英,劉四寶三個人的名字。
吳良民說,你準備咋辦?
唐棣把紙片疊了疊,裝進口袋里,說,我想重新去這幾家核查一下,還有那幾個上告的人家,也要去看看,看看情況到底是啥樣。
唐棣說著就往外走,身后卻傳來吳良民的聲音,吳良民說,這幾個名額可都是經過村委研究定下的。
唐棣騎上車子,帶著一個黃帆布挎包就出了門。時光正值初春,路邊的麥子正在起身,油菜地里一片金黃,漫無邊際的,幾乎要把眼睛給迷了。河坡上的一塊田里,圍著一群人,一頭牛的牛角上掛著紅紅的布條,執犁的大伯嘴里唱著很古的歌謠。唐棣知道,正在進行的是村里“勸耕”儀式,從這天開始,農人們就要開始下地耕田了。
去三組要穿過鎮主街,街道的兩旁是各種各樣的小店,店里的老板或老板娘坐在柜臺后面,神態安詳的注視著從街上走過的人。也有的走出門外,和相鄰的熟人說話,或幾個人湊在一起打牌。街上的行人不多,有一個叫賣“蛤蟆魚”的小販,嘴上叫著“蛤蟆魚嘞,蛤蟆魚嘞”,一個女子要了一碗,澆上蒜汁、醋水和辣椒等調料,就站在路邊呼嚕呼嚕吃起來,鼻尖上很快就冒出晶亮的汗珠。
唐棣跑了幾家低保戶,心里就有了底。又依次跑了上告的李秀蘭和賈瘸子家。賈瘸子是一個老鰥夫,一個人住在村邊的一間破屋子里,房子的山墻都裂開了口,隨時都會塌下來。賈瘸子歲數大了,干不了活,二畝地租給人家,收點糧食,他養了幾頭羊,就算是他的全部家產。還有李秀蘭家,幾個鄰居說,李秀蘭的丈夫早死了,兒子出門打工,不幸從腳手架上掉下來,也死了,兒媳婦帶著孫子也走沒了影,留下李秀蘭一人孤苦伶仃的,老人的身體還不好,藥不離口,日子過得很艱難。唐棣心里有些不好受。
往回走時,正好遇見吳同順。吳同順看著唐棣,說,唐助理,干啥呢。
唐棣沒吭聲。
吳同順說,我房子的事解決得咋樣了?再解決不了,我就要去縣上了。
唐棣說,你就不要再往縣上跑了。你這跑來跑去的,自己花錢,還弄得咱村工作多被動,何苦呢!
吳同順翻了翻眼珠,說,不上訪,把我的問題解決了,我就不上訪。我的房子問題解決了沒有,這低保的事解決了沒有,你知道這低保是咋定的,那幾個低保戶都是村委的親戚,你說我該不該上訪。
唐棣說,不管有啥問題,還是要通過正當途徑來解決,你這老是跑來跑去的,問題也不一定解決得了。
那咋個才能解決得了?吳同順說。
唐棣說,你要相信村委,這兩件事村委一定會給你個滿意的答復的。
吳同順撇了撇嘴,相信村委,相信個鬼!
唐棣咬了咬嘴唇,說,那你就相信我一次吧!
相信你,吳同順看了看唐棣,笑了,咋個相信你!
唐棣的臉憋得有些紅,有些豁上去地說,解決了你就不上訪告狀了?
吳同順看了看唐棣,笑了,你這個娃娃還挺有心計的,想套我。
唐棣說,我不是套你,我就是想跟你打個賭,我輸了我就滾蛋,你輸了就不要再去上訪告狀了,你敢不敢!
吳同順抓了抓頭上的幾跟黃毛,說,賭就賭,我還會怕你個黃口小兒。
唐棣說,那咱丑話說到前面,咱這都是五尺高的人了,說話要算數。
吳同順說,我吳同順告貪官,告不平,從沒有說過一句謊話,就這樣說定了。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小娃子有多大能耐,這樣的事都敢攬。
唐棣又咬了下嘴唇,說,那你就等著看吧。
晚上,唐棣把自己了解到的情況跟吳天明做了匯報,但遇著吳同順的事沒有說。吳天明說,那你準備咋辦?
唐棣說,那還不簡單,把那幾個人換下來,把真正需要幫助的人換上去,他們這幾家日子真的很難過。
吳天明沒有說話。
唐棣接著說,尤其是李秀蘭老人,聽她的鄰居說,她沒錢看病,也沒人照顧,有時一天就啃幾個窩窩頭,喝點冷水,也太可憐了。
吳天明看了看唐棣,說,吳同順那邊呢,這事就數他鬧騰得最兇。
唐棣扯了個謊說,我還沒來得及去他那呢。
吳天明說,情況我知道了,你再詳細了解一下,這次我們一定要弄準確,咱不能再出岔子了。除了向上反映問題的這幾家,其他村民的情況也要了解了解,你初來乍到,村里的很多情況你還不熟,多了解了解情況,對你以后開展工作有幫助。
唐棣說,主任說的是,通過這些天的走訪了解,我也有個想法,咱們村委不能一天到晚老在這雞毛蒜皮的小事上糾纏,要把注意力放在干點大事上。
大事,啥大事?吳天明看了看唐棣,有些疑惑地問。
我是這樣想的,通過這些天的了解,我對咱村的發展已有個大致的想法,確如你說的,咱這地理位置好,緊臨著丹江,是楚文化的發祥地,又是“一腳踏三省”,三省民俗資源豐富,像快要失傳的“勸耕”、“娛神節”,端午節的龍舟比賽等,還有很多名勝地,像“清代一條街”、法海寺,都是很好的旅游資源,別的地方都沒有。如果我們能把這些資源開發利用起來,旅游再帶動相關產業發展,就不愁農民沒錢花了,我利用晚上時間大致寫了個旅游開發規劃,你給看看。說著,唐棣從帆布掛包里掏出一沓子紙,給了吳天明。吳天明在手里掂了掂,很有分量,就說,好,回去我好好看看。
早上,唐棣正在四組走訪,電話響了,是村文書打來的,吳良民在電話里大聲說,湖北那邊文化站來人了,是為吳同順房子來的,兩邊吵得都要打起來了,你快點回來!
唐棣急忙趕到村部,村部里坐著三個人,都認識。一個是湖北那邊湖濱鎮文化站的柳站長,一個是工作人員。氣鼓鼓坐在一邊的是吳同順。唐棣進去時,兩邊的人正吵得不可開交。只聽吳同順說,扒房子,你說得輕巧,我蓋這房子都花了好幾萬,你說扒就扒,你們賠我錢我就扒。又說,我這房子是按村里規劃蓋的,你說我占了你們的地盤,有啥憑據,就憑著那個界碑。吳同順說著嘿嘿笑了幾聲,聲音有些刺耳。接下來是柳站長說,柳站長操著湖北話慢聲說,吳同順你可真膽大,連界碑你都敢私挪,這事你們村里得給個說法,不然我就要報案了,讓派出所來解決,真是無法無天了,連界碑都敢挪!
唐棣聽了一會,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經過,怕著怕著,這事還是鬧大了。
事情還是出在界碑上。早上,那邊文化站的人過來找吳同順理論房子出界的事,吳同順一改往日的可憐樣,對人家愛理不理的,堅持說房子就是蓋在自家的地盤上,文化站的人說不行咱們就去按界碑丈量,看房子到底出沒出界。吳同順一幅成竹在胸的樣子,說丈量就丈量,怕球誰!到了界碑處,幾個人對著界碑比劃了一陣,連說,真日怪,吳同順這房子確實又在界碑內了,幾個人正納悶,柳站長就圍著界碑轉,看這界碑是不是長了腿,會自己跑。這一轉,還真看出問題了,這埋界碑的土都是新的,明顯是才埋上去不久的,柳站長心里明白了,又往后退了幾步,那里有一個被新翻泥土蓋住的坑,柳站長站直身子說,吳同順,你可真膽大,竟然敢私挪界碑。吳同順自然不承認,說,誰挪界碑了。柳站長說,這土明顯是剛翻出來的,說著又往前走了幾步,指著那坑說,界碑原來就是埋在這里的。然后看著吳同順,這事嚴重了,你以為私挪界碑就能解決問題,我告訴你,沒門,這栽界碑時,鎮上都留有數據,也有參照物的,不是誰隨便動就可以動的,咱這就去找你們村委,不給個說法我就去報案,讓派出所來解決,吵著嚷著就到了村委。
文化站長姓柳,叫柳一清,很文雅的一個名字。柳一清摘下金絲邊眼睛,用眼鏡布試了試,轉過身對唐棣說,你們主任呢,我要找你們主任說,這私挪界碑是違法的,我看過法律書的,上面寫得明白,要判刑的,如果你們不給個說法咱們就上派出所去說。唐棣去看吳同順,吳同順仍梗著個頭,可明顯有些底氣不足。吳同順說,那界碑本來就在現在這個位置的,我聽歲數大一點的人說,那界碑就在老樟樹那,也就是現在的位置,我不過是把錯誤的糾正過來而已。
柳一清說,那你承認你私挪界樁了。
柳一清接著說,你承認了就好,你說,下一步該咋辦,我們去報案,讓派出所來解決這個事!
吳同順突然說,這事我不管了,你們跟村里說,反正我是按村里指定的位置蓋的房子,有啥事你們跟村里說。
等他們都說得差不多了,唐棣才說,我看咱們不必把這事復雜化,也不是天大的事,即使派出所來,也就是一個民事糾紛,何況是跨省的民事糾紛,讓他們介入這事只能越弄越復雜,弄上去恐怕都要受批評,到頭來還是由我們自己協商解決,何苦呢。我有兩個想法,一個是吳同順私挪界樁,肯定是不對的,讓他認個錯,把界樁按原樣栽好,這是其一。其二,出了這樣的事,村委也有責任,村委給吳同順指定的地方蓋房子,那地方也是村里原來的規劃用地,不知咋的就出界了。出界就出界了,這不能全怪吳同順,村里應承擔一部分責任,至于這事究竟咋個解決法,我的想法是,現在的焦點在界樁的準確上,如果實在協商解決不了,我準備到省里去找一些資料,找些依據,來最終確定雙方的界點,你們看咋樣!
這樣說還差不多,柳一清說著回頭看一眼吳同順,吳同順瞪著眼,說,看我干球!柳一清脖子噎得一伸一伸的,說,“硬跟明白人打一架,不跟麻纏人說句話”,我不跟你說,跟你們領導說,你們領導既然這樣說,我們就不追究了。至于你說的解決辦法,我也同意,免得你們說我們不公平,不過,那你們可得快點,鎮上新文化站馬上就要破土動工了,現在原料正在往新址運,開工也就是近幾天的事,到時候仍解決不了,我們只能強扒房子了。
柳一清他們走后不久,吳天明也回來了,聽唐棣把情況說了,吳天明指著吳同順的鼻子就罵,吳同順,我不管你有多混,不過,我告訴你,這挪界樁可是犯法的事,如果人家報案,你就完了,連“上訪專業戶”都當不成了,看你平時又能又精的,其實是一個豬腦子。你要是聽我一句勸,就按唐棣說的,晚上你抓緊把界碑挪回原處,趁他們還沒反省過來,越早越好,聽見沒有!
吳同順嘟囔著出去了。
村部里只剩下吳天明和唐棣,吳天明看著唐棣,說,這個事你準備咋辦?
唐棣說,協商解決看來有些難,等我把低保的事處理一下,就到省上去,到省勘界辦找找看,有沒有勘界資料,如果有,那問題就好解決了。
吳天明說,到省上,能行?
唐棣說,主任有更好的辦法?
吳天明搖頭,不過,為球這個事往省里跑,是不是不劃算?再說,省里也不會為咱這偏出去的幾尺地來給你重新勘界的,人家勘一次界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我看這事有點懸。
唐棣說,那咋辦?
吳天明說,你的想法也是一個辦法,在沒有好辦法之前,你就按你的思路辦。說到這里,吳天明突然問,你那件事弄得咋樣?
啥事?
就是低保的事,情況徹底搞清楚沒有?
搞清楚了,唐棣說,跟我第一次跟你匯報的差不多,不過,我也弄清楚了一些關鍵問題,唐棣說著,欲言又止。
有啥你就說吧,不要吞吞吐吐跟個婆娘似的。
我了解了,唐棣看著吳天明的眼睛,村里早先定下的幾個低保名額都是村干部的親戚,陸天富是李龍的姐夫,王春英是吳良民的姑姑,還有劉四寶是——
是我的親戚,吳天明接著說,看著唐棣。
唐棣迎著吳天明的目光,吳天明把目光閃了開去,說,你準備咋辦?
唐棣說,主任你說該咋辦!
不用跟我兜圈子了,我給你交個底,村里定劉四保為低保戶的事,我根本不清楚,當時我正在縣上學習,等我回來時名單已經報上去了。情況就是這樣,該咋辦就咋辦,吳同順前天又去了縣上,上面又打了電話,還說馬上要下來親自核實,也是個緊活,你就去辦吧。
可沒等他們重新把名單定下來,縣民政局核查的人就來了。
來的是縣民政局負責低保的張科長和鎮民政所的梁所長。村委的人陪著,對幾個“低保戶”一戶一戶地查看。
幾個人先來到陸天富家門前。陸天富早早就站在門前迎著,陸天富的裝束嚇了唐棣一跳,陸天富上身穿了一件破舊的中山裝,袖口都磨沒了,胸前的地方還開了一個大口子。下邊穿的褲子褲腿沒有了,露出了腳脖子,也沒穿襪子,露著個光腳板,看上去連楊白勞都不如。把張科長的眼睛都看直了。
吳天明顯然也沒想到陸天富的這身打扮,漲紅著臉,說,他——他就是陸天富,是村里的特困戶。
張科長還在看著陸天富的裝束,說,不是在拍電影吧,現在還有這么可憐的人嗎?
邊上的李龍忙說,可不是,村里還有很多人吃不飽飯呢,我們這山窮水惡,農民生活艱難,分給的低保名額少,才有人出去告狀,再給低保名額就多給我們村幾個。
張科長的目光從陸天富的身上移開,看著面前的房子,說,這房子可夠氣派的,和他的衣著有些不相稱哪!
李龍忙說,他家毀就毀在這上面了。以前家里有點錢,就忙著蓋房子,房子蓋好欠人家一屁股兩肋巴的債,他又接著生病,兒子做生意又賠了,天天都有討債的上門,現在連家都不敢回了,女兒沒錢上大學,都是貸的款,村里人都知道的。
張科長進了屋,屋子里破爛不堪,幾條爛板凳,一張三條腿的桌子,有一個沙發,早已開膛破肚,露出里面的絲絮。在門角放著一個貯存糧食的缸,揭開缸蓋,里面的麥子只能蓋住缸底。跟在后面的陸天富的眼淚就下來了,陸天富說,領導就可憐可憐我吧,我這一年連吃的都沒有,這日子還咋過!
張科長忙擺手,說,你別哭,我們這次就是來幫助像你們這樣的貧困戶的,只要你們符合救助政策,國家就會救助你們的。
陸天富說,我家都這樣了,還不符合救助政策?
張科長說,如果真是這樣,一定符合。說著往里屋走,里屋支著一張席夢思大床,床上鋪一條破被子,似乎還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尿騷味。靠里是一個布簾子,拉開簾子,卻是一些時興家具,彩電和冰箱。張科長的眉頭又皺起來了。
陸天富急忙說,這都是兒子結婚時的東西,現在想賣都沒人要,只好先堆在一邊。
張科長說,到你這我咋跟做夢似的,一會天上,一會地下,一會新社會,一會舊中國,都有些迷瞪了。
李龍忙說,這農村可不就是這樣子嗎,一會窮,一會富,有的窮,有的富,主要還是沒保障,不像你們城里,這保那保,啥都有保障,就是不干活,也餓不住肚子,是不!
幾個人往外走,吳天明落在后面,瞪著陸天富,氣呼呼地說,你可真能日弄!
陸天富頭低著不說話。
他們接著又走了幾家,情況和陸天富家幾乎都差不多。核查完后,張科長對吳天明說,還有比他們更貧困的嗎?
李龍忙說,這幾家就是最貧困的。
張科長說,可你們村有人反映還有比他們更貧困的家庭,對了,有個叫吳同順的,住在哪,我們去看看。
他家就不去了吧,這人你不清楚,是村里有名的”上訪專業戶”,也是個難纏戶,整天沒事找事,這為低保上訪就是他惹出來的,我看還是不去招惹他的好。李龍說。
那不行,張科長搖頭,我們要了解每一個群眾的疾苦,下來就是要幫助農民解決困難的,了解情況更不能戴有色眼鏡。
他們到了吳同順新房子處,幸好吳同順沒在家。房子的門鎖著,幾個人就站在房前說話,房子的墻上用白灰刷出一個大大的“拆”字。張科長指著那個“拆”字,問是咋回事。吳天明就把吳同順把房子蓋到人家湖北地界上的事說了。張科長聽得饒有興趣,說,有這樣的事,就是那個界碑吧,說著用目光瞄了瞄,確實是出界了。不過,這房子要是拆了可真可惜了,房子一拆這不可憐也要變成可憐的了,這個吳同順還真能招事的。
張科長他們走后,村委開會。吳天明鐵青著臉,幾個村委坐在邊上,都不說話。吳天明看看眾人說,這是誰的主意?
半天都沒人吭聲。
吳天明說,就為那一個月六十塊錢犯得著自己裝孫子嗎,你們自己說,這個事該咋辦?
副主任李龍說,我看這事也不全是欺騙上級,陸天富家的情況大家都知道,那貧困也不全是裝出來的,他說的那些話大部分也是實話。如果說不公平,那啥叫公平,他們的狀況幾乎都差不多,往一起一放,你定誰。再說,這低保戶也沒個啥標準,定了就定了,這樣顛來倒去,村委還有啥威信。
唐棣說,那不對,低保戶是有標準的,年人均收入低于800元,這是國家定的低保戶標準,年收入低于這個水平才能享受低保,可那幾家明顯都不符合標準,我看還是應該慎重些,把真正需要救助的貧困戶報上去,一個月60塊錢,對一般家庭不算什么,但對特困家庭就不一樣了,可以幫助他們渡過難關的。
吳良民說,唐助理的意思是以前村委定的低保戶不慎重了。
唐棣有些激動,他吸了口氣,說,以前的事我沒來,也不知道,不過,這些天從我了解到的情況看,這低保名額定得確實有些問題,群眾反映意見很大,大家知道這次縣上領導下來核查,后面跟著的村民是咋說的,說他們連死人衣裳都從棺材里翻出來穿了,就差把死人從墳墓里弄出來,那瘦骨嶙峋的,一定能定為貧困戶。所以,我覺得,村委在這件事上一定要直起腰,把一碗水端平,讓村民相信咱們,這以后的工作才好做。
李龍說,我不這樣認為,村里在這件事上已經很慎重了,在這關鍵時刻,咱不能因為外面的幾句話,因為他們往上面跑一跑就亂了陣腳,咱村委要先穩住,他們說不公正,那不算,得由咱村委說了算。再說,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重新定人,那不是自毀長城,以后的工作還咋干!
吳良民附和著說,李主任說得對,本來這村里工作就夠難做了,現在咱自己再給自己使絆子,這以后誰還聽咱的。
這不是自己給自己使絆子,唐棣說,這不過是把以前的錯誤糾正過來,取信于民,咋能說是使絆子呢!
幾個人掙來掙去,始終達不成一致意見。一直悶著頭的吳天明站起身,一句話都沒有說,轉身走了。
轉過天,唐棣去對面找柳站長,柳站長正在和兩個人玩拱豬,面前放了一些零星票子,看來是贏了。柳站長看了看唐棣,說,你也來一把。唐棣搖頭。柳站長說,那你稍等一下。
快到十一點,牌場才結束。柳站長贏了錢,心里很高興,對唐棣說,有啥事,哦,對了,是不是房子的事,眼看都一個星期了,你們讓吳同順抓緊扒房子,如果再不扒,我們就要找推土機推房子,這邊文化站等著蓋房子,已經等不及了。
唐棣說,這房子千萬不能扒,農民蓋座房子不容易,一座房子幾乎就是一家的身家性命,房子扒了,還不等于要了他的命。
柳站長說,那你說咋辦,總不能就這樣耗著,我們還等著蓋辦公樓呢。
唐棣說,依我看,吳同順家的房子也就伸出三尺,對你們蓋文化站也沒有太大的影響,柳站長你就抬抬手,讓吳同順過去,都是一個街上的,擱個鄰居不容易,咱不能把事弄復雜化了。
柳站長歪著頭,是吳同順讓你來說合的。
唐棣說,不是,這事村委也有責任。
柳站長說,那我告訴你,那可不行,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
唐棣等了大半個上午,也有些生氣,就說,那你準備咋辦?
柳站長說,如果你們解決不了,我們就扒房子。
唐棣說,房子不能扒,現在這界碑雙方還有些爭議,我看還是等弄清楚再決定不遲。
柳站長臉色有些不好看,說,有啥爭議,界碑就在那兒放著,還有啥爭議的,如果你這樣跟我說,我立馬就去找人扒房子。
唐棣忙擺手,說,別,千萬別,你聽我把話說完,我也不是有意跟你找事,我這樣說也是有根據的,你說的沒錯,這界碑就在這立著,可我也了解了,這界碑并不是兩省勘界辦栽下的,只是兩邊的鎮政府為減少糾紛于前年倉促栽下的,嚴格地說,兩邊鎮政府是沒有權利栽界碑的,是沒有法律效力的。另外,我說幾句你可能不喜歡聽的話,我從一些歲數大的人那里了解到,最早的那塊界碑就是跟吳同順說的一樣,在老樟樹那個位置,如果按那個位置說,吳同順的房子應該沒有越界。
柳站長看了看唐棣,說,你倒還挺細致的。
唐棣說,這老界碑勘定,肯定有資料,如果實在協商不成,我就到省勘界辦找一下,那肯定是準確的。
柳站長突然就生了氣,說,我不管你咋說,啥老界碑新界碑的,我就依現在這界碑辦事,再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如果你們再不拆,我們就找人拆房。
唐棣說,這樣做不合適吧。
柳站長說,合不合適就這樣定了,你要去省里你就趕緊去吧。就一個星期的時間,過了這個時間,我們就要拆房了。
唐棣灰著臉出來,看見吳天明站在李老幺的茶館前,就走了過去。吳天明看了看唐棣的臉色,說,柳站長呢,唐棣往后邊看了看說,還沒出來呢,估計一會就出來了。
吳天明領著唐棣往回走,正好碰見柳站長出來,吳天明上前,拍了拍柳站長的肩膀,說,柳站長,這事讓你操心了,這都晌午了,咱們隨便去找個地方坐坐。
柳站長說,老吳你今兒說話咋這樣客氣,說著話看了眼唐棣,說,你這個手下可真不得了,今兒給我上了半上午的課,要上省里,北京的,都把我說怕了。
吳天明說,這小伙子是剛分來的大學生,說話有些地方不合適你還要多擔待!
柳站長擺手,言重了,不過,這小伙子辦事挺認真的,跟咱年輕時一樣,我挺喜歡的,可現在咱老了。
三個人說著話進了一家飯店,要了幾個菜,啤酒,閑聊著,就又說到吳同順房子的事,柳站長說,這事其實也不能怪我催得急,咱們都是在一條街上討生活的人,雖然是兩個省,可都跟一起差不多,誰也不想把事做絕,可縣上催得緊,文化站這情況你們也知道,以前從來沒人管,丟那是那,房子都破得要倒,我們打幾十份報告也沒人批,這次正好趕上“全省文化下鄉”工程試點,鎮上才給批了地,上面也撥了資金,要求抓緊時間蓋房子,迎接省市縣檢查,這也是個機會。不然的話,我也不會這樣催你們。
吳天明說,你看能不能想點別的辦法,吳同順這人你也認識的,現在農民蓋座房子真的不容易,讓他扒了房子還不是要了他的命。
柳站長想了想,說,這事也真不好辦,這鎮上就給我們劃了那點地皮,如果多了,占一點也無所謂,只要不影響我們蓋房子就成,可現在……
唐棣想插話,但被吳天明使眼色制止了,吳天明說,柳站長你就操點心,想想辦法,就算幫我的忙,吳同順那混蛋過去說過對不住的話,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我先向你道個歉。不過,這事你一定要幫忙,給他一條出路,不然,他們一家就完了。再說,那混蛋是個一根筋,街面上有名的難纏戶,一旦惹出啥禍事來,對咱們都是不好,你說是不是!
柳站長說,既然吳主任說到這了,我就想想辦法,不過也不一定能成,你們也跟吳同順做做工作,不要讓他再胡球整了,連界碑都挪,真是有個暈勁。
吃過飯出來,太陽光刺了唐棣的眼,他把手搭在眼瞼上面,有些賭氣地說,咋弄得跟咱乞求他似的,還請他吃飯!
吳天明抹了下嘴唇,說,這頓飯值,柳站長吐了口,他這人我了解,只要他吐了口,咱再燒把火,這事就差不多了。
唐棣說,咱們根本不用去求他的。
吳天明拍了拍唐棣的肩膀,說,你的想法我知道,想通過正當途徑來解決,我也知道這界樁立的確實有問題,可知道又咋樣,你即使到了省里,即使順利查到了資料,也只是一些啥東經多少度,緯度多少度的行話,根本不管用,讓人家來實地勘界,人家會不會為咱跑出這幾尺來,我看有點懸。話說回來,即使人家來,這曲曲折折的也不知得多長時間,現在的理在人家文化站手上,人家有依據,也急著蓋房子,說拆人家就可能拆房子,等房子拆完了,你即使把新界碑勘清了又有啥用。
唐棣沒有說話。
吳天明說,這基層工作不比上面大機關,一條道能走到黑,咱這要用個巧勁,硬著來,不但吳同順房子問題解決不了,還可能給其他問題造成被動。
唐棣想了想說,沒想到你對吳同順的事挺上心的。
吳天明說,吳同順是個難纏戶,可不管咋說也是咱湖濱村人。他這人以前其實挺不錯的,這幾年變成這樣,也是對有些事看不慣。再說,這事咱村委也有責任,我想著,這件事咱幫他處理好了,以后就不會再調皮搗蛋了。
唐棣說,想要他不上訪,低保的事處理不好恐怕有點難。這兩天,我從村里人了解到,弄不好他又要去縣上、市上。
吳天明說,你可要盯緊他,他要再去,咱村委就要吃黃牌警告了。上次,鎮長專門給我打電話,要咱們看緊他,還把我訓了一通。
唐棣說,咋看緊他,他帶著兩條腿,咱又不能把他關起來,我看這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還是把低保的問題公平的解決了。
吳天明說,低保那件事,你就放心去辦吧,該咋辦咋辦,村委里我會支持你的。
唐棣的眼睛亮了,說,主任你真的這么認為!
吳天明點點頭。
那就好,唐棣說,我總算能給人家說個囫圇話了。
唐棣把吳同順從縣信訪局接出來,兩個人跟頂架的牛似的看著對方。
唐棣說,不是說好不去上訪了嗎!
吳同順說,我那兩件事你給解決了嗎?
唐棣咽了口唾沫,說,你總得給我點時間,這解決問題總得有個過程,何況是這么復雜的事。
吳同順說,我不管,事情解決不了我就去市里,省里,北京我也去,直到把我的問題解決好為止。
唐棣說,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你就再給我點時間,一個星期時間,解決不好,你想上哪都行,中不中!
吳同順說,我能信你的話,一個嘴上無毛的小娃子的話?
唐棣說,你就信一次吧,我跟吳主任說好了,晚上咱們一起去柳站長家,解決你的房子問題。
吳同順用懷疑的眼光看著唐棣,唐棣也看著他,但他還是跟著唐棣回去了。
晚上,吳同順過來了,唐棣和吳天明他們一起往柳站長家走去。
路上,唐棣提了提手里的東西,悄聲說,行嗎?
吳天明說,差不多,我探過他的口風,他說要跟鎮上做工作,恐怕要花些錢,我知道他是在胡球說,找借口,我去看過了,那房子就出界三尺,根本影響不到他們建文化站,他不說誰管,他不過是想借此弄點好處。
唐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到了柳站長家里,柳站長又是遞煙又是倒茶,還埋怨著說,來就來了,帶那些東西干啥。又看著吳同順說,不是我這邊催,是上面催得緊。不過,也是吳主任說得對,現在蓋座房子都不容易,這幾天我都在做工作,我把情況跟鎮上匯報了,他們正在研究,不過問題不大,轉身跟吳同順說,房子你只管安心住了,沒事的,有啥事你來找我。現在不是講和諧嗎,已經蓋好的房子,咋著也不會讓你再拆的。吳天明說,那這事就這樣解決了。柳站長說,就這樣解決了,不用去省上找勘界辦了,柳站長說著看了眼唐棣,笑了。
出來后,吳天明沒好氣的對吳同順說,解決了,給你騰出更多的時間去上訪吧,非要把咱村上訪得亂七八糟你才心安,成天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吳同順悶著頭沒有說話。
房子出省的問題解決了,接下來的事是低保名額的確定,村委又開了幾次會,但意見始終統一不起來。吳天明的臉色有些難看,沒想到定個低保戶,竟然這樣復雜,他把目光轉向唐棣,說,你管這個事,你來說說,看這事咋辦?
唐棣說,我堅持重新定名額。
吳天明說,咋定,一直這樣吵吵下去也不是個事,也解決不了問題。
唐棣說,不行那就直選!
啥,直選,吳天明仿佛沒有聽明白,直選,直選啥?
直選低保戶,唐棣說,我想過多天了,也征求過部分村民的意見,這低保戶咱說了不算,村民們說了算,誰家有錢沒有錢,誰家可憐不可憐,誰最需要低保,村民們最清楚。再說,讓大家參與,也可避免有人從背后搞小動作。
吳天明想了想說,這倒是個好辦法。
一邊的李龍忙說,主任你可想清楚了,哪有選貧困戶的,只聽說過選先進,選模范,選村長,沒有聽說過選貧困戶的。
唐棣說,這有啥稀罕的,都啥時候了,還在抱著老弦彈,這事還就得鄉親們來定,最公平。
吳天明拍了下大腿,說,那就這么定了。
吳天明召集全村的人開會,很久沒開會了,村民都很興奮,相互打問著是啥事,有人就說,聽說是選低保戶。問的人就說,低保戶不都內定了嗎,還選個球。邊上的人就說,小唐主任說了,上次定的不算,要重新定,由咱們定。問話的人就說,新鮮,這小唐還真有兩下子,看得起咱們,這選誰不選誰可得好好思量思量。
當吳同順、賈瘸子、李秀蘭三個人的名字出現在小黑板上時,會場里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這時,吳同順站了起來,擺了擺手,會場立時靜了下來,吳同順看了看面前黑壓壓的人,平時的伶牙俐齒一下子變得磕巴起來,吳同順說,我現在向大家宣布一件事,這個低保名額我放棄,給其他需要幫助的人。另外,我還要向大家說件事,我跟唐助理打過賭,如果他幫我解決這兩件事,我就不再上訪告狀,我吳同順是站著尿尿的人,說話要算數。從今天開始,過去的“上訪專業戶”吳同順死了,今后的吳同順會好好過日子,不再跟村里添亂。這學生娃是指望得住的,能給咱辦事的,也是公平的,我心服口服,小三,去給我拿掛鞭來,我要好好慶賀慶賀!
很快,鞭炮點燃了,人群里再次爆發出熱烈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