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船山的君子觀是至德價值取向與問學工夫的合一。核心宗旨是至德凝道,這一君子觀在邏輯上完成了價值取向向工夫施予的過渡與演生,價值取向是尊德性。工夫是道問學,價值取向上表現為至德、高明、全備之德性,工夫施予上體現為明、凝、審、用之途徑,二者達到中和適宜。一方面,王船山對古圣先賢的君子觀進行了繼承,另一方面又對其內容進行了發揮,使之具體化。本文以船山對《中庸》第二十七章的詮釋為中心,試論王船山的君子至德取向與問學工夫。
關鍵詞:王船山:君子觀;價值取向;問學工夫
中圖分類號:B24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0)03-0005-04
王船山的君子觀是天人合一的君子觀,天人合一君子觀的實現完成了從天道到人道、從本體到工夫的邏輯演進過程。王船山的君子工夫論是其君子觀的重要內容,正是君子的工夫修養,才使其君子形象建立起來。“修道成德”是其工夫的主要宗旨,本文擬從王船山的工夫論人手,試論其君子的價值取向與修養工夫的統一。
一、君子的價值取向與工夫要旨為至德凝道
王船山的君子工夫論是建立在君子的價值取向上的。是價值取向與修養工夫的合一,先有價值取向,后再施以工夫。王船山對《中庸》的詮釋很多,有《禮記章句》、《四書箋解》、《讀四書大全說》、《四書訓義》,體現了船山對君子工夫的基本見解,能夠窺見其對君子工夫的核心宗旨。
《中庸》本身就凸顯君子工夫的核心宗旨,第二十七章說:“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日茍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对姟吩唬骸让髑艺埽员F渖怼?,其此之謂與!”融其中,“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最為關鍵,既體現了君子的價值取向,又說明了君子達到這一價值所需要的工夫。二者是密不可分,構成一體。“尊德性”是價值取向,“道問學”是工夫。
張載說:“不尊德性,則學問從而不道;不致廣大。則精微無所立其誠;不極高明。則擇乎中庸失時措之宜矣?!睆堓d正是將“尊德性”作為價值核心,配以“廣大”、“高明”,以“道問學”為工夫。配以“精微”、“中庸”。說明價值取向具有先導地位,先有價值取向,后有工夫施行,不然工夫就是無的放矢。朱熹在《章句》中說:“尊德性,所以存心而極乎道體之大也。道問學,所以致知而盡乎道體之細也。二者修德凝道之大端也?!薄白鸬滦浴迸c“道問學”二者合起來是修德凝道,是君子的價值取向與工夫施予的核心宗旨。朱熹對《中庸》第二十七章在《朱子語類》中有這樣一段議論:“‘尊德性而道問學’一句是綱領。此五句,上截皆是大綱工夫,下截皆是細密工夫。‘尊德性’。故能‘致廣大、極高明、溫故、敦厚’?!疁毓省菧亓暣?。‘敦厚’是篤實此。‘道問學’,故能‘盡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禮’。其下言‘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舉此數事,言大小精粗,一齊理會過,貫徹了后,盛德之效自然如此?!币馑际恰白鸬滦浴迸c“道問學”分別是價值與工夫的統領宗旨。王陽明說:“道問學即所以尊德性也?;尬萄浴屿o以尊德性誨人,某教人豈不是道問學處多了些子’,是分尊德性、道問學作兩件。且如今講習討論,下許多工夫,無非只是存此心。不失其德性而已。豈有尊德性。只空空去尊,更不去問學?問學只是空空去問學,更與德性無關涉?”王陽明將“尊德性”的價值取向與“道問學”二者完全結合起來。總之,按照“茍不至德,至道不凝焉”的意思及張載、朱熹、王陽明的解釋,君子的價值取向是至德,工夫施予是凝道,價值取向與工夫施予相互聯系,形成一個整體。實際上,儒家君子的核心價值觀之一就是“德性”,達到德性需要“道問學”。因此,《中庸》中的“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可視為君子價值取向與工夫的要旨。王船山說:“德以凝道,而行道之幾在焉。故知德為道本。君子與圣人合德者道也,實德合也。而圣人之合天,又豈不以其德哉!”至德凝道是君子的核心宗旨。王船山在核心宗旨上基本繼承了《中庸》、張載、朱熹的君子觀,與王陽明的君子觀也基本上具有一致性。王船山說:“‘尊性“道學’之功,必與圣人之道相應,而后其‘至德’與‘至道’相符。此亦誠之者與天道之圣合德之意。”至德與至道合為一體。不能相分。工夫與天道相合。
二、王船山的君子觀以尊德性為價值取向
王船山在君子觀上以“尊德性”為價值取向,與《中庸》思想是相契合的。他在詮釋《中庸》第二十七章時,對“尊德性”的價值取向作了比較詳盡的論述,突出價值取向在至德、高明、全備、道本幾個方面展開。
首先,君子以至德為價值取向核心。至德是關鍵,“故必君子‘尊性“道學’以有‘至德’,而后能凝以待行。若德之未至,一知有圣人之道,遂忽欲試之以行。不度德。不循分,不因時,則其行也必悖。惟有至德者,求盡于已而大明于時位之宜,然后道凝,而或行或不行皆合于中也?!或湣缘卵?。”㈣至德統攝了行動,才能有凝道、合中,才能不驕、循禮。德是核心價值,“天以其誠而命乎人,故誠者為天之道;人能誠身以合乎天,故誠之者為人之道。乃道者,天所固然,而人所當然者也。在天者有所以為天,在至誠之圣人有所以為圣,在誠之之君子有所以為君子,則體此道而得之于心者,非徒恃道也。蓋存乎德矣。在天地與圣人,無思無為,而德自存焉,以為眾善之主。則曰大德。在君子,擇善而致知,固執以存心。而德之至者皆致焉,以為天理之藏,則日至德。要其盡人以合天者則同也。請就自明誠者之至德言之,而其體夫圣人之天道與天地同德者可知已?!钡率翘斓乐\,是天理,在天是天道,在人則是德,人心存天理則是至德。王船山從道德形而上學的層次述說了君子的價值取向,完成了天道與人道之間邏輯過度。道德是一種約束性的東西,是一種天道命令,這種約束性就是自律,自律就轉化為一種行為的動力,正如德國哲學家康德說:“德性就是力量”。船山說:“故知德為道本,君子與圣人合德者道也,實德合也。而圣人之合天,又豈不以其德哉!”君子以德為道本,與天地、圣人合德是其價值取向的核心。
其次,君子以高明為價值取向目標。王船山在解釋《中庸》第二十七章“峻極于天”時說:“‘峻極于天’即下‘高明’,人欲凈盡,不下與流俗相雜,而物莫能蔽,則超出物表,而與天同其虛明?!雹枰馑际歉呙魇莾r值取向的目標,與天一致,同其虛明,純潔干凈,處于理想境界。他還說:“章首說個‘大哉圣人之道’,則是圣人所修之道,如何胡亂說理說氣?《易》云‘圣人以茂對時育萬物’,《詩》云‘文王在上,于昭于天’,須是實有此氣象,實有此功能。而其所以然者,則亦其無私無欲,盡其高明廣大之性,以盡人物之性者也。乃圣人修之為道,亦必使天下之可共繇,則所謂精一執中,所謂不動而敬、不言而信者。皆道之可以詔夫后之君子者也?!备呙饕筮_到圣人之道,無私無欲,心性外表合一,君子以圣人為參照,達到高明,與天道等同。
其三,君子以全備為價值取向量度。高明是君子的價值目標,高明實際上就是要做到全備,全備才能稱之為高明,是天道誠與人道誠的統一,王船山認為發育萬物、峻極于天就是大全,“夫自明而誠,其明也,則君子之功也,而誠也,則圣人之道也。自誠明者與圣人合德,則所體者一皆圣人之道矣。由今而思,圣人之道豈不大哉!圣人因天道以為道,實有此理者,皆其體也,皆其用也。實理充塞乎兩間,而圣人著之,則亦極乎其大而無可加矣。自道之全體而言之,萬物之所資始者也、天地這所運行者也,故圣人因之以立道者,洋洋乎流動而不滯,充滿而不窮,極于至大而無外矣。萬物之生,藉有發之育之者而始遂;而圣人一心所涵而大仁存焉,萬物之生理所自全者,皆其心量之所周也,發育之矣?!本右蕴斓勒\、圣人德為參照,于上知天理,于下充其用,既廣大又周全,正是《中庸》所說:“大哉圣人”、“發育萬物”、“廣大精微”。“然則其必君子乎?君子以至道之必待至德以凝也,故道之所至,德必至焉,而修其德以極其至者,皆一如其道之量。吾之有性,受之于天,而為萬物資始之理者也。以承夫天,尊莫尚矣。故其存此德性之于心者,不敢自安近小,而以盡天之命,受萬物之全。吾之有學,以審大經,而不遺乎事理之微者也。欲循其常,則必道焉;欲通其變,則必道焉。故其心學問致其知者,不得任意營為,而必遵古之所制,酌今之所宜。尊德性焉,而洋洋者得其體于心也;道學問焉,而優優者得其用于心也:無不與圣人之道而相符也?!迸f全備是價值取向的量度,存德之心盡量能承受萬物大全。
三、王船山的君子觀以道問學為工夫途徑
價值取向是思維的核心,王船山的君子觀以德為核心價值觀,自然要在工夫行為上養德、成德,才能過渡到君子工夫上,王船山的君子工夫論體現為“君子之功”,主要從“明”、“凝”、“審”、“用”幾個方面展開,這幾個方面就是對《中庸》中的“道問學”、“致廣大”、“盡精微”、“道中庸”的具體化?!懊鳌?、“凝”、“審”是君子工夫的途徑。王船山多次提到“君子之功”,“尊德性’者,君子之功也?!薄胺蜃悦鞫\,其明也。則君子之功也?!雹杈又σ簿褪蔷庸し?。
首先,“明”是工夫的起點?!胺蜃悦鞫\,其明也,則君子之功也?!薄懊鳌笔侵R體系的建立,就是“致知”的過程,即“明明德”,道之不明,不能至德,致知存心,“性以為德,而德即其性,‘故’之為德性也明矣;奉而勿失,使此心之明者常明矣焉。斯其為存心而非致知也,亦明矣。”心明有兩個方面,即致知之明、德性之明,前者可以達到后者?!叭擞腥酥?。皆可行者也,而非其人不能盡人之道,則必待其人焉。圣人自誠而明,而道以昭垂于萬世,必其人自明而誠,而后能效法于圣人。”圣人可以自誠而明,君子則需要自明而誠。
其次,“凝”是工夫的過程。王船山對“凝”字解釋很多,表示德性形成的過程。表示修德成道?!啊示印肮省挚偝兄?,言圣人之道如此其大,故君子修德以凝而行之者,其功必如此也?!蹦蔷拥男薜鹿し?。“此圣人之道之體,待君子致之極之,而后凝以行也?!Y儀’則中庸之定則,‘威儀’則精微之密用。此圣人之道之用,待君子盡之道之。而后凝以行也。‘尊性“道學’之功,必與圣人之道相應,而后其‘至德’與‘至道’相符。此亦誠之者與天道之圣合德之意?!小峭菩杏诠τ?;‘凝’是如水之凝冰,結集堅固而不妄動。道必凝而后行?!薄澳钡膶ο笫堑溃瑳]有“凝”的工夫不能成道?!肮薯毶弦サ乐?,以著其功之所自準,而其后但以凝道為要歸,而更不言行道。凝也者,道之有于心也。行也者,道之措于事也。有于心而措于事,故行在凝之后。則方其修德,固以凝為期,而未嘗期于行也。”凝是道存于心,實際上是內化的過程,實現道與人的融合?!啊?。停凝審處而不遽行之謂。惟其凝之也固,而后行之也裕,故必君子‘尊性“道學’以有‘至德,,而后能凝以待行。若德之未至,一知有圣人之道,遂忽欲試之以行,不度德,不循分,不因時,則其行也必悖。惟有至德者。求盡于已而大明于時位之宜,然后道凝,而或行或不行皆合于中也?!蹦悄?,凝道是和與合的過程,做到時位相宜,行為中和。
其三,“審”是工夫的糾正?!安W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中庸》第二十章)審問是工夫糾察的過程。審是檢查行為是否合乎正道、天理、適度,“天下之理統于一中:合仁、禮、義、知而一中也,析仁、義、禮、知而一中也。合者不雜,猶兩儀五行、乾坤男女統于一太極而不亂也。離者不孤,猶五行男女之各為一0,而實與太極之0無有異也。審此,則‘中和’之中。與‘時中’之中,均一而無二矣。朱子既為分而兩存之,又為合而貫通之,是已?!睂彶煨袨槭欠窈嫌凇爸小薄!皯又H。不廢審慮之功,則亦有知矣。”君子通過審察思考的工夫,才能致知?!胺驗楣τ谌f物,合德于天地,而推行大經大法,以治天下萬世者。豈僅其心量之所能及,學術之所能知,遂可一旦見之敷施乎?必有慎重縱容之精意,以審夫天時人事之攸宜,不輕于行。而行乃可以順物理而當天心,所謂凝也。故日,茍其心得之未純。以盡夫天德之必至,則雖與聞乎圣人之道,而不能時措以咸宜,則量不足以持,而幾不足以審,未有能凝焉者也。”君子工夫必須時常審察,慎重行事,是否合于天時人事,是否合于圣人之道?!皩彙币彩恰澳钡谋憩F?!暗乐娪谑挛镎?,日用而不窮。在常而常,在變而變,總此吾性所得之中以為體而見乎用。非但以平常無奇而言審矣?!笔朗伦兓療o窮,必須時常審時度勢?!拔嶂袑W,以審大經,而不遺乎事理之微者也。欲循其常,則必道焉;欲通其變,則必道焉。故其心學問致其知者,不得任意營為,而必遵古之所制。酌今之所宜。尊德性焉,而洋洋者得其體于心也;道學問焉。而優優者得其用于心也:無不與圣人之道而相符也?!薄皩彙钡墓し蜻€包括學問致知,必須符合古代經典制度。總之,君子“審”的工夫是糾正行為、審時度勢、審察時宜、遵守經典制度。
其四,“用”是工夫的驗證。王船山在體用關系上論述較為詳盡,《中庸》說“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后行”,說的就是“用”,“‘禮儀’則中庸之定則,‘威儀,則精微之密用。此圣人之道之用,待君子盡之道之,而后凝以行也?!薄坝谩笔枪し虻尿炞C過程,“夫自明而誠。其明也,則君子之功也,而誠也,則圣人之道也。自誠明者與圣人合德,則所體者一皆圣人之道矣。由今而思,圣人之道豈不大哉!圣人因天道以為道,實有此理者,皆其體也,皆其用也。”王船山的誠與明都是體用關系?!耙詫嵡笾褐姓唧w也,庸者用也。未發之中,不偏不倚以為體,而君子之存養,乃至圣人之敦化,胥用也?!本哟嫘酿B性工夫,要到現實中去用,是對圣人之道的現實之用?!熬有薜懒⒔潭鵀閭蜓?,其以望配天之大德,不亦遠哉?故知日‘中庸,者,言中之用也?!本有薜懒⒔淌菫椤坝谩薄?傊?,君子用的工夫是道之用,通過用達到與圣人、天道的合一。
四、君子價值取向與工夫合一是中和
通過以上對王船山的君子“尊德性”價值取向與“道問學”工夫的分析可以得知,價值取向與工夫施予達到了邏輯上的合一,這種合一是“中和”、“宜”。王船山說:t喏德之未至,一知有圣人之道,遂忽欲試之以行。不度德,不循分,不因時,則其行也必悖。惟有至德者,求盡于巳而大明于時位之宜,然后道凝,而或行或不行皆合于中也?!闭嬲闹恋率切男耘c工夫的合一,一是行為處事合于時宜,二是價值取向合于至德,實際上是中和。王船山的體用合一就是中和,他在《中庸序·名篇大旨》中說:“中庸之名,其所自立,則以圣人繼天理物,修之于上,皇建有極,而錫民之極言者也。故曰:‘中庸至矣乎!民鮮能久矣’又曰:‘中庸不可能也。’是明夫中庸者,古有此教。而唯待其人而行;而非虛就舉凡君子之道而贊之,謂其‘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能中,‘平常不易’之庸矣?!编手杏故侵晾?,君子中庸,則上下合宜。王船山說:“自然天理應得之處,性命各正者,無不可使遂仰事俯育之情,君子之道,斯以與天地同流,知明處當,而人情皆協者也。此之為道,在齊粗已然,而以推之天下,亦無不宜。特以在家則情近易迷,而治好惡也以知;在國則情殊難一,而齊好惡也以矩?!本又泻停c天地同流,天理與人情處理得當,達到中和合宜。
綜上所述,王船山的君子觀在邏輯上完成了從價值取向向工夫施予的過渡與演生,價值取向是“尊德性”,工夫是“道問學“,價值取向上表現為至德、高明、全備之德性,工夫施予上體現為明、凝、審、用之途徑。二者達到中和適宜。一方面,王船山對古圣先賢的君子觀進行了繼承,另一方面又對其內容進行了發揮,使之具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