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三十年來,學者們對薛碹哲學的理氣觀、心性論和修養論均有所研究,并在柬明諸學派多維視野中進行詮釋和定位。對近三十年薛瑄哲學思想研究加以綜述,可以檢示薛瑄研究的成果、現狀及存在的問題。
關鍵詞:薛瑄;明初理學;研究述評
中圖分類號:B248.9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09)03-0114-03
薛瑄(1389-1464),山西河津人,其學以程朱理學為宗,兼融張載關學,歸宗孔孟儒學,倡畝復性,篤實踐履,創立河東學派,對明代理學尤其是北方理學的發展功不可沒,并為明代從祀孔廟第一人。《明史》謂“瑄學一本程、朱,其修己教人,以復性為主,充養邃密,言動咸可法”,《四庫全書總目》稱“明初理學,以端與薛瑄為最醇”,且“大抵朱、陸分門以后,至明朱之傳流為河東,陸之傳流為姚江,其余或出或入,總往來于二派之間”,足見其學影響之巨。但對如此重要的一位哲學家,歷史上卻評價不高,黃宗羲稱“河東之學,悃幅無華。恪守宋人矩矱”,有“未見性之譏”。此語幾成定論,深刻影響著人們對薛碹的認識和評價,也使薛瑄哲學長期以來未能受到充分重視和研究。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有關薛瑄哲學思想的研究一度受到大陸學界的關注,從不同角度辯駁黃宗羲諸人對薛碹“恪守宋人矩矱”的斷語,并于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初形成一股熱潮。縱觀近三十年的薛碹哲學研究,雖規模和深度有限,但已有較大進展。國內發表相關學術論文六十余篇,出版李元慶《明代理學大師——薛碹》和常裕《河汾道統——河東學派考論》專著兩部。論文集《薛瑄學術思想研究論文集》一部。部分哲學史、理學史等著作中收錄薛瑄思想的有侯外廬《宋明理學史》、張學智《明代哲學史》、陳來《宋明理學》等。港臺及海外研究薛碹者較少。錢穆、陳榮捷等人對薛瑄思想曾有所論,新加坡許齊雄也將薛碹作為研究對象。因此,對近三十年薛瑄哲學思想研究狀況加以綜述。可以檢視相關研究的現狀、成果及存在問題,以期為學界進一步推進薛碹研究有所益處。
一、縱向歷史考察:薜碹哲學的定性與評價
有關薛瑄哲學的定性與評價自明代以來褒貶不一,至今尚無定論。二十世紀八十年以來,大陸學者在兩軍對戰研究模式影響下。對薛瑄哲學進行了定性研究。一方面,學者們根據“理只在氣中”的理氣關系架構。認為薛碹哲學具有唯物主義傾向,屬唯物論。另一方面,學者們又指出薛瑄的唯物主義是不徹底的,其心性論具有唯心論的成分。如李元慶指出薛碹以本然之性為天下大本、萬物之源。屬于“以心為本”的唯心論和先驗論。由于薛碹哲學既講氣本氣化,又言心、性為本。因此學者對其哲學進行定性時。不得不將理氣觀與心性論分開論定,雖能反映其學所蘊含的氣學與心學雙重指向,卻未能深入主體時代環境和問題意識,難以深刻揭示薛瑄哲學的本來面目。
在定性分析的同時。學者們也開始對薛碹哲學進行范疇分析和板塊研究,觀點大致有三種。其一以重氣為視角,認為薛瑄哲學是氣一元論或氣本論。如高樹幟認為薛碹的理氣合一論“本質上是一種氣本論”,對明清實學有先導作用。其二以重“性”、“心”為視角,認為薛瑄哲學為心本體論和泛性論。如李元慶指出薛碹哲學是“心為天下之大本”的心本體論和泛性論。其三從范疇或境界角度出發的定性,如郭潤偉強調薛瑄理學追求“孔顏樂處”宗旨,張岱年先生指出薛瑄晚年達到“性天通”的精神境界,谷方則以天人、理氣、道器合一的“合一哲學”進行概括。范疇和板塊研究呈現多維視角,進一步反映了薛瑄哲學的內涵,但總體而言或為框架所拘,或持論不詳,尚未深入薛瑄哲學的關注視野,亦不足以契入薛瑄哲學的真精神。
九十年代末以來,學界較少對薛瑄進行專門研究,但仍有學者在梳理宋明氣學和心學的發展脈絡時,將薛瑄哲學納入其中進行闡發,推進了薛瑄哲學研究。在氣學脈絡中,丁為祥教授在明代氣學的演變發展中分析薛瑄哲學,凸顯了視角和進路的轉換,在理論和方法上均有所推進。在心學脈絡中,劉宗賢M、李霞㈣則通過考察明代心學的演變軌跡。指出薛碹哲學的理本論、氣化論、心性本體論之間存在著內在矛盾,“反映了明代初期理學開始向心學轉變的思想動向”,甚至指出薛瑄是心性本體論。心學與氣學兩種路向的討論為薛瑄研究提供了雙向視角。常裕獨以“河汾道統”為視野對薛瑄及河東學派進行較為詳細的歷史考察和定位,指出薛瑄批判改造程朱理氣觀和心性論,“是一位具有獨創精神的哲學家”,但對其哲學思想本身的闡發尚待深人。此外,目前大陸學界尚無人專門從薛瑄的問題意識和生命氣象的角度進行深入探究與定位。
港臺及海外學者對薛瑄思想的關注雖數量有限,但于文獻解讀和義理詮釋上頗有獨到之處。較重要的有錢穆《明初朱子學流衍考》、陳榮捷《早期明代之程朱學派》、祝平次《朱子學與明初理學的發展》,古清美《明代前半期理學的變化與發展》和《明代朱子理學的演變》。錢穆指出薛碹之學不單是實踐之儒,而是對朱子學有所創見,存在“自己學脈”。陳榮捷也認為薛瑄等明初諸儒的思想明顯趨于新方向,“已對形而上學及格物窮理諸論題之知性方面較少興趣,而于心之存養與居敬諸功夫,則較多關注”。頗具啟發意義,但所論未詳。相反,祝平次和古清美認為薛瑄僅為實踐之儒,理論上不成系統,缺乏創見,所論似未公允。許齊雄則從地域淵源、從祀緣由與學脈傳承等角度對薛瑄思想進行了探討,但對哲學思想本身亦未深論。
二、主體理論辨析:薛瑄哲學的理氣論與復性論
從哲學理論本身來看,薛瑄哲學最具獨特意義之處在理氣論和復性論。對此,學者們均有所論。
(一)理氣論。理氣論是程朱理學的定基部分,因此薛瑄對朱子理氣論的修正與推進既是其哲學獨特價值所在,也是理解和定位其哲學的關鍵。薛瑄以理氣“無縫隙”、“無先后”為宇宙論基礎,天人貫通,理氣并重,消解“理”的超越性和本體義。抬高“氣”的地位,繼曹端之后開啟明代理氣關系內在化、一元化的新方向。學者們以氣本論為預設,指出薛瑄對朱子理氣論做了推進。如姜國柱、楊宗禮等人將薛瑄理氣并重的宇宙論和朱子本體論進行比較,認為薛碹在理氣關系上繼承朱子,但又在本體論這一根本問題上對朱子有所修正,批評朱子“理先氣后”說,堅持理只在氣中、決不可分先后、理氣渾然無間,直接影響整個明清時代的氣論思想。也有學者指出薛瑄否定了理的超越性存在和本體論向度,“將形上超越之價值系列中的先后理解為時空世界經驗事實中的先后”,“只堅持了一種理氣渾然不分之實然宇宙論的關系”,為明代氣學開了先河。學者們對薛瑄理氣論不同視角與人路的把握,為接近、還原薛瑄哲學的本真提供了論據。但作為思想主體的薛瑄為什么會有如此理論建構,則需進一步深人其問題意識加以把握。
(二)復性論。薛瑄將源于夭、賦于人之“性”作為貫通天人的中介,以切己躬行的復性工夫為落腳點,具有深刻的生命面向和鮮明的實學特色。學者們認識到“性”與“復性”在薛瑄哲學中的突出地位,如李元慶等人指出薛瑄繼承程朱心性之學和道德修養工夫,但更突出“性”以“建立以復性說為中心的道德實踐哲學”,并根據“千古圣賢之言,一性字括盡”之語闡明“性者萬物之一源”、性為萬理之樞,賦予“性”以本體論的意義舊。魏宗禹指出薛瑄的復性工夫繼承程頤“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主張持敬、存心,求為學之道,識氣質之蔽,為踐履工夫,最終復本然之性。薛瑄哲學以性為根基,確立主敬、求仁、立誠的復性理論與工夫路徑,以“性天通”為理想境界,使被異化了的朱子學回歸本真與生命實踐,并使程朱理學以其自身原有的關懷旨向重振于明代北方。因此,繼續深入薛瑄主體義理層面對其復性論進行探索,對準確定位薛瑄有重要意義。
三、橫向關系梳理:薛碹哲學與宋明諸學派
作為程朱理學在明初的正宗代表,薛瑄在自覺繼承與推進程朱理學的同時,也與張載關學、明代氣學、心學、實學存在著內在關聯,從而依不同視角、在諸多關系中闡釋與定位薛瑄哲學就顯得尤為重要。
(一)薛瑄哲學與關學。從關注主體實踐和內在修養的問題意識出發,薛瑄一方面自覺吸收張載的氣本論和立體人性架構,另一方面發揚河東之學及關學躬行實踐的學風。重振北方理學,在關學發展與傳承史上起到重要作用。學界通過本體論、修養論的哲學進路和地域、師承、學風角度對薛瑄與關學的關系進行了考察。前者如馬濤指出薛瑄堅持以理為本體的同時,吸收張載氣本論,最早“融合關閩。修正朱學,并開始向張載氣學復歸”。后者如蕭無陂,從師承關系、學風互動及地域淵源角度指出薛瑄在明代關學傳續中的重要地位。李元慶亦從學風與實踐角度肯定“明代之關學或關學之‘中興’,實質上主要來自薛氏的河東之學”。不同角度的探討揭示出同為北方理學的薛瑄及其河東學派與關學的密切關聯,但對于薛瑄為何吸收張載氣本論和人性論以及如何吸收則較少涉及,對其在明代關學中興過程中的脈絡與作用也尚待深論。
(二)薛瑄哲學與氣學。薛瑄以“統天地萬物,一氣之變化”為宇宙論,可謂開啟明代氣學之端。學者多從其對理氣關系中“理”之本體地位的消解與“氣”之地位的著意凸顯肯定其對明代氣學的影響。魏宗禹根據薛瑄理氣無縫隙說,認為其學為羅欽順、王廷相、王夫之等人繼續探索開了端。丁為祥教授以明代氣學為視野,指出薛瑄哲學消解了理氣關系本體論向度的思考,“以理與氣的不可分割扭轉并否定其理先氣后說,正標志著一種根本性的轉向”。即從程朱理學轉向明代氣學。馮達文、郭齊勇教授也指出,明儒對朱學存在著從潔凈空闊的本體論向能動創生的宇宙論的轉向和從超越追求向現實關懷的轉向,并對心學進行糾偏補弊,肯定明初諸儒尤其是薛對朱子的“理”進行“活化”的作用。學者們將薛埴放在明代氣學發展脈絡中進行分析和定位,凸顯了薛瑄哲學的氣學指向及其對明代氣學的開端作用。
(三)薛瑄哲學與心學。薛瑄哲學蘊含心學旨向,以“立心為本”,重內在自得和復性涵養,對明代心學的產生有所影響,河東學派篤實踐履的實學學風亦對明代心學之浮蕩有糾偏補弊作用。魏宗禹認為“產生王學的直接因素,還是應回到明初理學家思想中去找,……而曹端、薛瑄等人的思想,則是產生王學的關鍵過渡環節”。李霞指出薛瑄兼采氣學和心學,但以“心”為萬理所出之本體,因此“已不是朱熹理學的基本觀點,而是陸九淵心學的基本命題了”,“反映了明代初期理學開始向心學轉變的思想動向”。也有學者認為薛瑄對明代心學作用有限,如周慶義指出薛瑄以心為認識本體,陽明以心為道德本體;薛瑄強調知行兼盡,陽明講知行合一;薛瑄重復性,陽明重致良知,二者大不相同旭周慶義也承認薛瑄“與心學倒有一點牽連”,對王學“有一定影響”。薛瑄雖非屬于心學一派,但其學蘊涵顯明的心學旨向。因此以心學為視角的進一步解析,同樣有助于理解薛瑄。
(四)薛瑄哲學與實學。薛瑄既有較為系統的實學論述,又有卓著的反躬踐履之實,遂有學者將其學問界定為實學。張宗舜認為。薛瑄理氣觀上強調實理實氣,學行方面注重“讀圣賢之書,句句字字有實用處,方為實學”,已建立起實學理論體系。徐遠和指出薛瑄復性論在本體論意義上揭示了實學的意義,與明清之際興起的以經世致用為特征的實學思潮之間存在著一定的聯系。也有學者指出薛瑄以心映理的反映論和以行為本的知行觀為基礎,畢生堅持實學學風,發揚了儒家“為己之學”的思想傳統,其實學思想影響了明中葉的羅欽順、王廷相、黃綰等人“明道致用”思想的形成。學者從實學角度對薛璃所作的評價。凸顯其實學旨向的理論與實踐意義。
總之,近三十年來薛碹哲學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分析與解讀尚待深入。由于薛瑄哲學具有多維面向和較大的解讀空間,因此如果能夠突破傳統研究模式和思維方式的限制,扎根明初理學的總體背景和思想脈絡,深入薛瑄的主體義理層面。揭示其問題意識和獨特理論建構,突出中國哲學“生命的學問”的特質,并在宋明諸學派的多維視野中進行整體問題式的把握、詮釋和定位,則將更有助于如實地反映薛碹哲學的本來面目。只有在充分吸收已有成果的基礎上,以整個宋明理學以及明代以后中國哲學的發展走向為背景,在縱深的歷史脈絡與橫向的關系視野中,重點圍繞薛瑄對理氣內在化和一元化訴求、對心性問題的深切關注、對儒家道統的生命體證等關鍵點。探究其思想進路、理論特征與自身學脈。梳理其哲學與明代理學、關學、氣學、實學、心學的內在聯系,凸顯其“自考亭以還,斯道已大明,無煩著作,直須躬行耳”的生命關懷與實踐面向,才能彰顯其學的本來面目,進而才能對其進行合理定位與評價,并揭示其化育道德、充養生命的深刻意蘊和現代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