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宋代理學家們注重經典和家法的闡述,重申女性不具備和男性同等的才智和道德:女性應該安于家室,履行好所承擔的家庭角色的職責,從屬于男性,順從于丈夫。同時他們也看到了女·洼在家庭中的重要作用與價值;重視女子教育,提出女正才能家齊才可國治再到天下平,而女正首先關鍵的便是正女。
關鍵詞:宋代理學;性別意識;二程;朱熹
中圖分類號:B2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0)03-0107-03
宋代是儒學發展的又一個高峰。學術界普遍地認為宋明理學為維持既存家族與政治體制的延續性,將三綱視為永恒不變的天理,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并將它提升到宇宙本體的高度。“存天理,滅人欲”;“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兩句理學口號最為人詬病,落下了宋明理學無視女性需求,束縛女性。甚至嚴重摧殘女性身心的口實與話本。確實,這一時期,由正人倫而止人欲,對女性變得更為苛嚴,特別是貞節觀進一步得到提倡,“三綱五常”、“三綱六紀”等道德規范更加地具體化而滲人生活中。
一、宇宙論框架下的“陰陽之道”
儒家從一開始便將女性或說性別放置于大的宇宙論中進行探討,并以“地”、“坤”或“陰”代稱女性。宇宙正是由陰與陽兩種原素構成,陰與陽一樣都是宇宙萬物的原質,萬物各都由陰陽而成。這種獨特的宇宙論視角表現在女性觀上一方面因為陰陽任何一方都是絕對必要的,但同時根據天人合一的思維模式,自然界的高下秩序推廣到社會特別是男女兩性尊卑秩序。
具體到宋代,理學“陰陽”觀念與漢儒是一脈相承的,尤其是“陽尊陰卑”的觀念得到了長足發展,宋儒著力強調從《周易》本身吸取理論營養,男女兩性關系的基本涵義再次受到重視。在邵雍的《先天圖》與周敦頤的《太極圖說》兩個不同的圖式序列中,“乾道成男。坤道成女”都被邏輯地放置在萬物化生之前。無極具有實有性和實在性,由陰陽、五行之精妙合而凝成萬物。而男女之道則形象而深刻揭示了“二氣交感,化生萬物”的實質與關鍵。在整個宇宙變化過程中離不開陰陽的交互感通作用,“有陰陽,則一變一合而五行具”。從宇宙生成論的高度和意義上談陰陽因相互差異而相互需要,相互補充,即陰陽的相交相生。相生相濟。張載同樣從宇宙生成論的高度充分看到陰陽共同的作用,沒有兩就無所謂一,沒有一則無所謂兩,兩只能存在于統一體之中,否則l無法發揮作用。張載在《西銘》中還提出著名的宇宙大同觀以及孝道合于夭道的觀點。張載的“民胞物與”是超階級、翹性別,甚至是超物種的,這為男女平等相待相愛提供了可能性的理論依據。《西銘》的第二點便是強調孝親,親自然包括父親與母親。這是儒家從宇宙論的高度來講“尊母”、“孝母”。宇宙的變化,順性命之理,性命之理以一體之生命互相聯系。生命來源于天地,天地為乾坤,宇宙的變化是“反復其道”。萬物反回乾坤,返回生命之源為孝。
二程同樣認為道只是“二”,只是“兩”,只是“對”,這里沒有獨,也沒有三。“天地萬物之理,無獨必有對,皆自然而然。非有安排也。”“萬物莫不有對,一陰一陽,一善一惡。陽長則陰消,善增則惡減,斯理也,推之其遠乎!人只有知此耳。”“天地之間皆有對,有陰則有陽,有善則有惡。”(《二程全書·語錄》)
朱熹的“陰陽論”帶有集大成的意味。他極力破除“無對”的觀念,“天地之間,元一物兀然無對而孤立者。”有陰便有用,事物間是相互依存的,“問天地之理,無獨必有對,有動必有靜,有陰必有陽。以至屈伸、消長、盛衰之類,莫不皆然,還是他合下便如此耶?…‘凡天下之事,一不能化,惟兩而后能化。且如一陰一陽,始能化生萬物。”(《朱子語類》)同時還強調物物自身包含著“對”。除了無獨必有對,“獨中又自有對”。陰中有一陰陽,陽中亦有一明陽,兩端現象是無所不在的,每一端中亦有兩端。“雖說無獨必有對,然獨中又自有對。”“統言陰陽只是兩端,而陰中自分陰陽,陽中亦有陰陽。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男雖屬陽,而不可謂無陰:女雖屬陰,亦不可謂其無陽。”(《朱子語類》)朱熹的“陰陽之道”無疑是極有見地的,以此視角來看待女性及性別問題,我們可以這樣說,作為人類兩半的男性和女性是相互依存,不可或缺的,同時,不存在“純粹的”男性或“純粹的”女性,并不能說某種品質或氣質只存在于男性當中或女性當中。朱熹的人論中,并沒有考慮與指涉到性別的問題,也就是說,“人”在這里,應指一般論意義的男人與女人。這樣,按照朱熹的分析,人之區別在于所秉承的水火木金土這五行之氣的不同,那么男性有五行之氣正與不正者,女性也有五行之氣正與不正者。而并不是所有的男性五行之氣正,而所有的女性五行之氣就不正。但實際上,朱熹所論人與絕大部分儒家學者一樣指涉的都是男性。而女性或者說性別在他們所進行的形而上沉思中并沒有進入他們的視域。
二、對貞節觀的提倡
程頤所言“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一直以來為人詬病。被認為是二程反對寡婦再嫁,將貞節觀念抬升到無以復加的道德高度的有力證據。此語出自《二程遺書,卷二十二下》,“問:孀婦于理似不可取。如何?日:然。凡取以配身也。若取失節以配身,是已失節也。又問:或有孤孀貧窮無托者,可再嫁否?日:只是后世怕寒餓死,故有是說。然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這段話受到朱熹的重視,特將它收入《近思錄》的卷六《家道》之中。
男尊女卑、貞節、三綱等在程頤這里皆視為永恒的天理。并提升到神圣不可侵犯的宇宙本體論的高度,而實際上這并不是普遍的天理,而是為維持既存家族與政治體制的延續性而帶有強烈成見的支配意識。鰥夫可因家族的需要而再娶,明顯帶有雙重性道德要求。而程頤在“家傳”中贊其父的話固然顯示他可能不像一般人所想象的那么不近情理,但值得注意的是程父所考慮的不是甥女本人,而是甥女之父。如怕甥女之父悲思即可“行權”而將她改嫁,那么因怕餓死而改嫁豈不是更應“行權”了嗎?怎么還會“事極大”?臣不能應戰而降賊與女性不應餓死而改嫁相提并論是君為臣綱,夫為妻綱的翻版。妻對夫的貞如同臣對君的忠。而問題是男女結婚成家是雙方的事情,貞節的要求應該是平等與自愿的。程頤此言論將守節絕對化與獨斷化。儒家認為人的德性都是內在于人的心性之中,女性守節如果出于女性自身內在的道德要求,自愿地忠于愛情而寧愿選擇放棄生命也就無可厚非,但儒家把某種傳統道德觀念視為內在的,而要求所有人接受與實踐。那就勢必會導致壓迫。女性在這里,只是受習俗道德所支配的被犧牲者,道德的自主能力根本尚未覺醒。雖然儒家一再強調“仁”。強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為什么推祟孔子的程朱在女性貞節問題上會變得那樣嚴厲而明顯違反仁道的立場呢?原因之一應是他們過分重視上下尊卑秩序。甚至把它視為宇宙本體。這樣。他們的理學就壓制了仁的作用。使他們的“仁”未能對女性也盡量開放,未能充分地應用到女性。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程頤的“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是在非正式的場合偶然提出的,他自己并沒有反復地大肆宣揚。后來。弟子們將其收人《程氏遺書》中。到了南宋,朱熹把它重新翻找出來,作為勸人守節的工具。盡管朱熹再倡此說并沒有真正起到改變當時世風的作用,但使其影響進一步擴大了。
朱熹認為女子在婚前應貞靜專一,婚后應知禮守節。在《詩集傳》中他多次對貞靜專一的女子大加稱贊。如論《關雎》作詩之旨時,他說:“有幽嫻貞靜之德。故作是詩”。又言《周南·卷耳》是“后妃自作。可以見其貞靜專一之至矣”。朱熹如此解釋《周南·漢廣》中“漢有游女,不可求思”之句,“出游之女,人望見之,而知其端莊靜一,非復前日之可求實。”即女子端莊靜一。男子就不敢對之動以邪念。對《召南·鵲巢》朱熹作如此解說,“其女子亦被后妃之化,而有專靜純一之德,故嫁于諸侯,而其家人美之日,維鵲有巢。則鳩來居之,是以之子于歸,而百兩迎之也。”認為“之子于歸,百兩御之”乃是因為她有“專靜純一”之德才藝有資格嫁于諸侯。在《鄘風·蝃蝀》中言:“此淫奔之人,但知思念男女之欲,是不能自守其貞信之節,而不知天理之正也。”《詩集傳·序》中朱熹便指出。“人事浹子下。天道備于上,而無一理之不具……則修身及家。平均天下之道,其亦不待他求而得之于此。”明確提出《風》詩“多出于里巷歌謠之作”。十五國風大多數詩篇乃“男女相與詠歌,各言其情”。他從二程“天下之治,正家為先”的義理思想出發,認為“二南。正家之大道也”。二南之詩中,包含著正家的道理,只有家正,國才能正,天下也才能得到治理;通過家正、男女正,就可看到文王之世的德政。“文王之化,自家而國,男女以正,婚姻以時,故詩人因所見以起興,而嘆其女子之賢,知其必有以宜其室家也。”朱熹將女性的欲望需求看作是淫,而基于女正家正則家治國治天下平的觀點,女性應該貞而宜其室家。
朱熹還對女性婚后守節大加強調,他在《廊風·君子偕老》中言:“女子之生,以身事人,則當與之同生,與之同死。故夫死稱未亡人,言亦待死而已,不當復有他適之志也。”他在《唐風,葛生》中進一步強調:“要死而相從。鄭氏曰:言此者,婦人專一。義之至,情之盡。”在這種觀念下,他對《詩經》中那些守節女子是大加表彰,《召南,行露》言:“故女子有能以禮自守,而不為強暴所污者,自述己志,作此詩以絕其人。貞女之自守如此,以媒聘求為室家之禮。”《召南·有梅》云:“女子知以貞信自守,懼其嫁不及時,而有強暴之辱也。”《召南·野有死麇》言:“女子有貞潔自守,不為強暴所污者。”《鄘風·柏舟》云:“其夫共伯早死,其妻共姜守義,父母欲奪而嫁之,散共姜作此以自誓。”在朱熹看來,女子守節是天性人心不易之理,貞信則是天理之正對婦女提出的道德規范,所以女子應以其為首要之德。正如他在《衛風·氓》中所論:“婦人無外事,唯以貞信為節,一失其正,則余無可觀爾。”
三、對男女有別的強調
二程認為天下之治。正家為先,天下之家正,則天下治矣。他們堅持女正則家正則國治則天下平這儒家一貫思想,重視以禮“正女”,主要表現在他們對性別差異的強調。如程頤把他的性別差異思想溶入對《易》的解釋。《周易程氏傳》中曰:“初終二爻,雖不當位。亦陽上陰下,得尊卑之正。男女各得其正,亦得位也。與歸妹正相對,女之歸,能如是之正,則吉也。天下之事,進必以漸者,莫如女歸。臣之進于朝,人之進于事,故當有序,不以其序,則陵節犯義,兇咎隨之。然義之輕重,廉恥之道,女之從人,最為大也。故以女歸為義。且男女,萬事之先也。”在程頤看來,天地位焉,乾上坤下,陰下陽上乃自然法則,不可喪失自然之序,男女得各守其位,各得其正。違反此理就等於是陵節犯義。《周易程氏傳,恒卦》中程頤也指出:“恒,長男在長女之上,男尊女卑,夫婦居室之常道也。論交感之情,則少為親切;論尊卑之序,則長當謹正。”《周易程氏傳,歸妹卦》中言:“男女有尊卑之序,夫婦有倡隨之理也。如恒是也。茍不由常正之道,徇情肆欲,惟說是動,則夫婦瀆亂。男牽欲而失其剛,婦狃說而忘其順。如婦妹之乘剛是也。所以兇,無所往而利也。”他在注解《詩經》之篇曰:“夫陽唱陰和,男行女隨,乃理之正”;“女子義,從于人也。必待父母之命,兄弟之議。媒妁之言,男先下之,然后從焉。”《河南程氏遺書》中記載程頤語錄,問:“女既嫁而為父母服三年,可乎?”曰:“不可,既歸夫家,事佗舅姑,安得伸己之私!”男女陰陽,各有其份;男性主導,女性隨和。夫尊婦卑、夫唱婦隨、男剛女順、男主女從是居室之常道,女性僅能以女歸從人作為終極目標,并以夫家為重。程頤將自己所處的時代和環境對男女的看法論證為自然的、想當然的、本質的觀念。他在回答“如何是道”時說:“于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婦上求。”即通過對秩序關系的體認來把握“道”:“夫婦常正之道”。“男女之際當以正禮”。
朱熹在《近思錄》中引用程頤關于男女尊卑,夫唱婦隨的論述來重申性別之間的不平等。“男女有尊卑之序。夫婦有倡隨之理。此常理也。若徇情肆欲惟說是動。男牽欲而失其剛,婦狃說而忘其順,則兇,而無所利矣。”《詩集傳》中我們可以看到朱熹在不少地方對男女地位尊卑主從的強調。他在《小雅·斯干》中云:“男子,寢之于床,尊之也。女子。寢之于地,卑之也。”畋子應終日留在內闈,還應該“姆教婉娩聽從”,不擅自行動。“《性理大全》卷一之《太極圖》日:或以為善惡為男女之分。或以為陰陽之事。凡此兩件相對來說者,無非陰陽之理。分陰陽而言之,或說善惡。或說男女,看他如何使。故善惡可以言陰陽,亦可以言男女。他將男女之別與善惡道德評判聯系了起來,他援引顏之推指出的女性參與朝政或家政的危險,“牝雞而晨,則陰陽反常,是為妖孽,而家道索矣”。因此“男子正位乎外,為國家之主,故有知則能立國。婦人以無非無儀為善,無所事哲,哲則適以覆國而已。故此懿美之哲婦,而反為有鴟。蓋以其多言而能為禍亂之梯也。”女性無是非便是最大的善了,而哲婦便有傾城覆國的危險,男性應警惕著確保女性闖人男性的領地。他在鄭風末尾中繼續著男女有別的論調,“衛猶為男悅女之詞,而鄭皆為女惑男之語。……故夫子論為邦,獨以鄭聲為戒而不及衛。”因為鄭風多為“婦人戲男子”,所以“圣人尤惡”,而衛風多“男子戲婦女”,因而“尚可”。朱熹也十分關心女性的教育問題,像儒家普遍所認為的那樣,女性應該加強明人倫的道德培養和接受女功教育以便宜其室家。同時他也強調母親在孩子教育以及儒家文化的保存和傳播方面所起的重要作用。他也看到了男性與女性活動領域間的相互依存的關系,女性在家庭中有著獨立的職責,發揮著重要的作用與眾多儒家僅將這些女性觀停留在言說而不同的是,朱熹通過他為官之時多次制定地方性法律來重整儒家綱常倫理而將這些理念進行推廣與傳播。
董家遵依據《古今圖書集成》中之《閨節列傳》作統計,得出五代之前節烈婦女的人數只在個位或雙位數字之間,但宋代已增至百位,而元明清三代更是大幅增加,就明代而言已有節婦兩萬七千多人,烈婦八千多人,為歷代之冠。這與程朱思想受到后代政府大力推行有關。宋初的改嫁女性并不比前代少。但宋中葉后,受到程朱理學影響,女性已逐漸能實踐守節之道了,所以董家遵認為宋代是中國婚姻史的轉型期。陳東原先生也認為:“婦女重貞潔的觀念,經程朱的一度倡導,宋代以后的婦女生活,便不像宋代以前。宋代實在是婦女生活的轉變時代。”理學所強調的治國、齊家、修身從而維護三綱五常的思想理論。使家庭中的女性失去了獨立人格和人身自由。但同時,他們也看到了男性與女性活動領域間的相互依存的關系,女性在家庭中有著獨立的職責,母親在孩子教育以及儒家文化的保存和傳播方面所起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