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研究揚昌濟的思想與日本的關系,弄清《達化齋日記》中所涉及的日本學者和日文著作是一項必不可少的工作。從他對日本學者和日文著作的關注以及由此而產生的與西方相關思想的沖突、共鳴與融合等相關情況和線索,可以看出揚昌濟是力圖將傳統的懦學思想改造成為具有現代形態的以人格主義為基礎的民主改良主史思想。在這種意義上也可以將他視為中國現代新儒學的先驅。
關鍵詞:楊昌濟;《迭化齋日記》;日本;儒學;人格主義
中圖分類號:G1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0)03-0055-05
一、《達化齋日記》中的未標明作者的三部日文著作
據統計,《達化齋日記(校訂本)》中出現的日本人46名、日文著作45部、報紙兩份。著作中教育學、心理學方面占絕大多數。此外有小說1種、醫學1種、政論時論3種、哲學4種。人物中除了相關著作的作者之外,還有軍人、發明家,而未具體列出著作的思想家占有很大的比重。
其中有三部著作沒有標明作者。下面對這三本著作及其作者來稍微加以說明。
第一、《橘英男》。1914年5月16日的達化齋日記里說:“閱桔英男小說。桔英男者日本陸軍大尉也。水本大將要求其犧牲名譽以謀國事,乃贈資使為狹邪游。桔英男勉強為之,痛苦萬狀,至欲自殺。日人之重名譽、尚意氣如此,此其所以能稱雄于亞東也。中人幾無以狎妓為可恥者,后生稍有歲人便欲納妾,風俗之壞,實為可哀。”據考察得知,這里的“桔英男”就是偵探小說《橘英男》,作者是日本的楓村居士(即:町田柳塘),中譯本由商務印書館編譯所譯,1907年12月作為“說部叢書十”的一種在商務印書館出版。日文原版由讀賣新聞日就社1905年4月出版。
第二、《中國瓜分之命運》。日文名為《支那分割の逼命》,作者中島端,1912年10月(東京)政教社出版發行。中譯本為北洋政法學會編譯,題名為《(支那分割之命運)駁議》,同年12月由(天津)北洋政法學會出版。“李大釗為北洋政法學會的編輯部長,負責統籌全書的翻譯、寫作和出版、發行事宜,同時也是主要翻譯和撰稿人員。”因此,此中譯本被收入《李大釗全集》。如此快速地翻譯出版的目的,如“譯例”所言:“此書系著者有意污蔑吾國,故譯文之后,每加按語,以辟其謬。因名曰:《(支那分割之命運)駁議》。”又曰:“譯此書者,志在普及,使人人知日人對中華之感情。故書價僅取足印費,與借以牟利者不同。”
這樣一本書,楊昌濟的讀后感如何呢?他說:“閱日本人所著中國瓜分之命運。痛言中國人之不潔:其所言蘇州上海各處習慣,實有使人愧汗者。如士人書齋中置馬桶對客出恭。亦余所未聞也。長沙鄉間之習慣。于寢室中置尿桶,臭不可聞,余家亦素來如此:余自海外歸來乃改去此惡習。”又在《余改良社會之意見》一文中說:“東西洋各國,于廁亦所力求潔凈。中國人居家,于此事太不注意,往往污穢狼藉,不堪人目,而相率安之,亦因居民無愛潔之美習也。近閱日人所著《中國瓜分之命運》,痛言中國人之不潔,謂時報館之門口任出入者之溲溺,以為進步之人所行若此,其他則更何說。其所言實有使人愧汗者。……中國鄉間人家往往置便具于室隅,積之旬月始行傾棄。人日夜居室內,常受穢氣之熏蒸。此乃至野蠻之習。所宜立即除去者也。
以上兩本書,他都是站在一個教育家的立場上,與日本比較而肯定中國在社會風俗、習慣上存在的種種積弊,并且呼吁要立即革除。楊昌濟對《支那分割之命運》中“用意別有所在”的“覘人國者”的“窮毀狂詬”自然不會沒有識別,但是他將這種批判作為逆耳的忠言來聽取。這與他的冷靜、理性的社會改革思想是一致的。如他所說:“風俗以比較而優劣見。人惟自知其短乃肯舍己從人。余對于社會之改革,固取漸進主義,非盲從歐化者。然平心考察,吾國風俗,非無遠遜西俗之處,舍其短而取其長,固今日之急務也。”其憂國之情和強國之策不是通過革命的方式來表現。而是通過一點一滴的漸進的社會改良來實現。
第三、《哲學大觀》。此書作者建部遯吾,1898年(東京)金港堂出版。本書除了井上哲次郎的“敘”和作者自己的“后序”之外。分成序說(第一、歷史哲學及哲學史,第二、人類思想的發展)、敘述(第一、希臘哲學。第二、中世的教學,第三、近世哲學,第四、婆羅門教學,第五、佛教,第六、中國的教學,第七、日本的思潮)、總覽(第一、哲學思想的分類及批評,第二、最近哲學思想之大綱)和附錄(第一、學問之大觀,第二、明治思想的變遷,第三、思想家年表,參考書目)四個部分。建部遯吾(1871-1945)是日本社會學的開創者。1896年畢業于東京帝國大學哲學科。1898年留學德國柏林大學,1901年回國,到1922年一直任東京帝國大學教授。其后作為眾議院、貴族院議員活躍于政界。受19世紀的綜合社會學,特別是孔德的影響,將百科全書式的普通社會學體系化了。著作除《哲學大觀》外,有《普通社會學》四卷(金港堂,1904-1918)。《哲學大觀》“后序”中說:“《哲學大觀》是丙申(1896年)孟夏所撰。撰者時在帝國大學文科大學哲學科,此撰實際是為應其哲學及宗教之課程而作,是在學中最后的論文。”這時他已經將“闡明社會學體系”作為自己畢生的事業。
由目錄可見這是一部縱論古今東西的哲學概說書,井上哲次郎在敘言中也說:“世之有志于哲學者,先就此書而了解其梗概,進而自行沉思冥想進行哲學上的考察的話,豈不可以多少享受精神上的興味嗎?”雖然楊昌濟覺得“《哲學大觀》稿頗難看”,但是他還是仔細地閱讀并作了大量的筆記。從筆記的內容看,除了對哲學本身的理解,特別是“近世實踐哲學”之外,關于東西方哲學思想的不同特性,如印度與希臘哲學之比較、中國與印度的異同以及西歐與印度·中國·日本思潮之不同,這方面抄錄得比較多。如:“西歐思潮為理論的哲學的。印度思潮為信仰的宗教的,中國思潮為學問的社會的,日本思潮為實行的國家的。”值得注意的還有,楊昌濟將《哲學大觀》中關于王陽明學說的論述加以整理,錄下:“王陽明學說之要:第一心即理,第二知行合一。第三致良知。良知之性質有四:一、良知者先天的存在,而后天的發現;二、良知者普遍于萬人也;三、良知者,理也,道也,而其尤簡明者也;四、良知者普遍于宇宙萬有者也。”也就是說,他力圖以此來把握東西哲學思想的各自特點及其發展的最新動向。
《哲學大觀》對于楊昌濟對哲學理論本身的把握最顯著的影響,表現在他的《哲學上各種理論之略述》一文中。這篇文章中對哲學理論的分類方法,與《哲學大觀》中的“哲學思想的分類及批評”一節中基本相同。
二、《達化齋日記》中相關的其他日本學者與日文著作
此外,與楊昌濟的思想關系比較密切的人物與著作,還有以下幾點值得注意。
首先,我們來看看他對中島半次郎的《人格的教育學之思潮》的關注。1914年5月21日的日記中說:
“讀賣新聞載有中島半次郎《人格的教育學之思潮》云:德國窩伊疵肯(現在多譯成歐肯,或倭鏗,即Eueken,Rudolffl846-1926,德國哲學家。——引者注)之新理想主義,乃助長此思潮者;此思潮乃對于現時糾紛之教化問題,社會問題,而努力為一大解釋者也。依智力主義置重于教授,以方法為萬能者,與依社會主義以人為當從社會之利益而教育之者,乃此思潮之所反對也。甲為海爾巴特(又譯成赫爾巴特?,即Herbart,Johann Ffied6eh?1776-1841,德國的哲學家、教育家和心理學家。——引者注)學派,實驗教育學派,乙為社會的教育學派。人格的教育學者著目人類情意之教育,覺醒潛于其內部內省直覺之力觸其生命之根柢。使發現自立的精神生活,謂教育之中當自教授移于訓練。此其對于甲派之意見也。其對于乙派之意見,則謂與其作被支配于社會之人,寧作支配社會之人,不以畫一教育為然。”
中島半次郎(1871-1926)是教育學家,生于熊本縣。1894年畢業于東京專門學校,1900年任該校講師。后任清朝師范學堂教督。德國留學之后。1913年任早大教授。受倭鏗的強烈影響,主張人格的教育。著作有《教育史教科書》(金港堂書籍,1902年)、《人格的教育學の思潮》(同文館,1914年)、《人格的教育學と我國の教育》(同上1915年)、《教育の改造》(早稻田大學出版部,1919年)。
1914年6月3日,楊昌濟在日記中又提到:“閱新到教育學術界有數書為余所欲購者,記之于此。中島半次郎《人格的教育學の思潮》;河野清丸《モソテツソリ一教育法ト其疕用》(同文館1914年出版——引者);小西重直《現今教育の研究》(同文館1912年出版);森岡常藏《教育學精義》(同文館1906年出版。森岡常藏(1871-1944)當時為東京高等師范學校教授。——引者)。
這里,小西重直(1875-1948)是教育學家,他1901年畢業于東京帝國大學哲學科,后留學德國,師從德國美學家伏爾蓋特(Johannes Volkelt 1848-1930,與李普斯一樣也是移情說美學的重要理論家。他的美學代表作有《美學體系》、《悲劇美學》等),回國后任廣島高師教授,1913年任京都帝國大學教授,授予文學博士學位。1935年玉川學園出版部出版了《小西博士全集》5卷。其教育學的特色被認為是“基于體驗的實踐的教育學”。1933年任京都帝國大學校長。上面提到的李普斯(~eodor Lipps,1851-1914,楊昌濟譯為利勃斯),將在下面論述楊昌濟翻譯其《倫理學之根本問題》時提及。
從人格主義、人道主義或人本主義出發來關心教育和從事教育實踐,可以說是楊昌濟思想的一大特色。這樣就不難理解他很想看倭鏗的書,他從日本購買康德和倭鏗的著作也是理所當然的了。人格主義、人道主義或人本主義的特點,不用說都是重視自我意識、個人意志和人格等積極向上的精神因素的作用。這些都可以從他的日記或論著中得到印證。如:“人生不能無體欲,然有理性,不以耳目口體之欲喪其仁義禮智之心。則大矣。宇宙內事皆吾性分內事,則自我大矣;非爭權攘利之自我,乃濟物利人之自我也。”又說:“閱劉生大讓修身筆記,摘錄于此:道德者克己之連續,此語最精;東京高等師范倫理教授吉田靜致云:人有習慣我(現在我)、理想我(將來我);人須破除習慣我(克己),實現理想我(成己)。理想我既實現,又成為習慣我;然理想進步者也,故克己須連續。湯之盤銘日:‘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即此意也。”“道德教育在于鍛煉意志。人有強固之意志,始能實現高尚之理想,養成善良之習慣,造就純正之品性。意志之強者。對于己身,則能抑制情欲之橫恣;對于社會,則能抵抗權勢之壓迫。道德者,克己之連續,人生者,不斷之競爭。有不可奪之志,則為無不成矣。”“昨日為生徒講待奴婢之道,因言凌磨幼媳亦中國社會中至慘之事,所當極力防止,庶合于人道主義。”
他還提到:“余嘗分讀通鑒為三大類:一曰世界的理想,二曰國家的主義。三曰個人的精神。第一類又分二子目:曰世運、曰禮教。究古今之變。通天人之際也。第二類又分二子目:曰立法、曰行政。第三類又分二子目:曰啟天良、曰練心才。余最重個人的精神,又重行政與世運;因立法之事,今昔情勢不同,船山所論多有已成明日黃花者。禮教之事,以今日之眼光觀之,亦有不免屬于迷信者,吾人當分別觀之。”或謂:“近世倫理學說中有三種主義,其一為自然主義……其二月絕對主義……其三則曰人本主義,謂人生之行為有目的,而其目的乃己身自由意志之所決定。第三說則今日歐美倫理學說上新傾向也。自然主義又謂之惟物論,絕對主義又謂之絕對惟心論,人本主義又謂之人格惟心論,夫子言欲仁仁至,蓋實為人格惟心論。孟子、陸、王均此派也。”等等。其所言簡易明了,無須多加解釋。但是,值得注意的上,上述這些只是楊昌濟思想的一個方面。其思想中社會的因素和物質的因素也不可忽視。
他曾經在《教育學講義》(1914年)的“教育之目的”一章中,詳細介紹了“海爾巴德之學說”,說“海氏以作出受道德的觀念之支配而服從其命令之人為教育之目的。”他批評海氏的道德觀念(內心自’由、完全、好意、正義、報酬)“其多數但有形式而無內容”,因此適合此觀念的行為未必都是善。不僅如此,楊昌濟進而分析說指出:“今即讓一步,謂海氏之目的皆有內容,適合之之行為即為善,然造服從道德的觀念之意志,不可云已盡教育之目的。蓋雖道德上毫無可非難之人,若此人缺乏生活于社會必要之知識技能,則其命運果如何乎?如此之人,不賴他人之助則不能一日生存于社會之中。夫造不能獨立生存于社會之人,而以之為教育之目的,此大不可也。海氏[排]除社會實際之生活而說教育之目的,故有如此之偏見。教育之目的,不可不以社會實在之生活為標準而決定之。”楊昌濟在日記中也說道:“曾文正謂經濟之學。當以能樹人能立法為主。余謂改良社會之物質生活,能為百年之計者。乃是真人才。……平江昔年有一縣令,福建人,始教其民種薯,開后世無窮之利,縣人立廟祀之,號日薯老爺。其稱號鄙俚可笑,然其人實可敬服。”
同時,他強調“有公共心之個人主義”。他在《教育學講義》中說:“個人不可無公共心。此社會生存發達必要之條件也。公共心盛,則社會隆盛;公共心薄,則社會衰微。蓋公共心不僅為社會生存發達不能缺者,根本的言之,無公共心則社會不能成立。”因此。他認為“教育當養成于必要之時犧牲自己利益之精神,又不可不養成有確信、有主張之人,不可不養成有公共心之個人主義之人。”在他看來,“為社會犧牲自己之利益與維持自我。又非兩不相容,故養有公共心同時有主張之人,乃可能之事。”由此,他的結論就是:“吾人必能維持自我,始得成為于思想感情之上無偽且強健之人。國家必得如此之人始能強大。然不伴以公共心之個人主義,則于社會為危險。個人主義與公共心既可以相結合,故教育不可不作成有公共心之個人主義之人。”
對社會的、物質的因素的重視,與楊昌濟的“以變之自下為己任”的思想也有關聯。而這方面的意識在1919年之后表現得尤其突出。晚年他關注社會主義思想和“世界勞動者之趨勢”都是“今日之事當從底下做起,當與大多數國民為友”的思想的表現。1919年10月25日在記錄自己所想念的“倫理學講義之內容”時。將“勞動神圣、勤工儉學”列在首位。這的確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大問題,但是由此得出楊昌濟“于馬克思學說。早有深刻之認識”的結論恐怕未必妥當,因為他這時盡管接觸到一些社會主義思想,但是他本人的思想終究是一種以人格主義為基礎的民主的改良主義。這從以下兩段話可以得到說明:“近世教育學者之說曰,人屬于一社會,則當為其社會謀利益。若己身之利益與社會之利益有沖突之時,則當以己身之利益為社會之犧牲。雖然犧牲己之利益可也。犧牲己之主義不可也。不肯拋棄自己之主義。即匹夫不可奪志之說也。吾國倫理學說,最重個人之獨立。觀歷史之所載,經訓之所傳。莫不以死守善道為個人第一之義務。臣之于君、子之于父、婦之于夫。照吾國昔圣先賢之理想,皆有委身以事,愛敬終身。效死勿去之義。然忠臣、孝子、貞婦之志。有非其君、其父、其夫所能奪者。……卑幼者自由之意志、獨立之人格。尊長者固不可蔑視之。人有自重知恥之心,乃能以進德修業相尚,過度之壓制。固非訓育之所宜也。”他又說:“我們改造的目的,就是想創造一德莫克拉西的新社會——沒有一切階級、一切競爭的自由、平等、和平、幸福的新社會。我們改造的方法是:向下的——把大多數中下級的平民的生活、思想、習俗改造起來:漸進的——以普及教育作和平的改造運動:切實的——一面啟發他們解放要求的心理,一面增加他們的知識,提高他們新道德的觀念。我們改造的態度:是研究的——根據社會科學的原理,參考世界各國已往的改革經驗;是徹底的——切實的述寫,批評社會的病源,極力鼓吹改造的進行,不持模棱兩可不徹底的態度;是慎重的——要地調查一切社會上的情況,不憑虛發論,不無的放失;是誠懇的——以博愛的精神。懇切的言論,為感化之具。”
另外。《達化齋日記(校訂本)》中出現頻率較高的浮田和民值得關注。1914年9月25日的日記里寫道:“日本近日新出之學者有二人:一為浮田和民,一為新渡戶稻造。有人謂新渡戶乃俗學,浮田氏則真有學者之價值,其學說必為將來日本社會中之一大勢力。余得其新著之書名日‘新國民之修養’,觀其題目,皆余所欲研究之事,想閱之必有所得也。”
浮田和民(1859-1946)是基督教徒,1879年畢業于同志社英語學校,1886年應新島襄之請任同志社政法學校講師,后來留學于美國耶魯大學,任東京專門學校和后來的早稻田大學教授。1909年任當時日本非常有影響的綜合性雜志《太陽》的主干,在言論界、思想界和學術界都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他的思想中帝國主義因素與立憲主義、人格主義因素緊密相關,他所提出的“倫理的帝國主義”,既有基于生存競爭的進化論而為殖民主義辯解的一面,同時又有強調帝國主義的“自由性格”和“倫理價值”,以道德、人格、自由等文明的要素對帝國主義的野蠻的侵略性加以限制的一面。其獨自性正是表現在他所強調的“自由性”與“倫理性”上,而與此相應,他的這一方面思想為他贏得了日本大正民主主義先驅的美名,也正是這一方面的思想引起了楊昌濟思想上的共鳴。
楊昌濟與日本的密切關系,從他的日記來看,讀報是一個重要的途徑。日記中出現的中文報紙主要是《時事新報》,上面有不少關于日本的報道,而且他的日記也是刊登在這份報紙的副刊“學燈”上的。他讀的日文報紙有兩種,即《讀賣新聞》和《東京朝日新聞》。而后者出現的頻率最高。幾乎每天必看。他在1915年2月22日的日記中說:“東京朝日新聞已有十數日堆積案頭,此大不可,此后報來時當立即看之。”讀報。不僅是“求世界之智識”的自覺要求,也是實踐自己所倡導的一種教育理念。他在《教育上當注意之點》中專門提出“報章雜志”一項,說:“人不可一日不看報章雜志。報章雜志乃世界之活歷史也,即皆自我之實現也。日日看報,則心目中時時有一社會國家之觀念,而憂世愛國之心愈積而愈厚,且得有種種之常識,積累久之則深明世故,可以應無窮之變,投其所向而無不如志。此真精神知識之營養,如飯食之不可缺者矣。……世界活歷史為有機的一大團體,生生而變化,血脈貫通,日日觀察之,則相互之關系、必致之因果一一顯明,而此一大物者乃其為我有矣,樂莫大焉。”
可見,讀報不只是與增長知識有關。而且是直接與世界觀、歷史觀相聯系的一件大事。使自己活在“生生而變化。血脈貫通”的“世界之活歷史”中,大而言之,一方面可以培養世界的眼光,一方面又可以養成社會國家的觀念而增進愛國之心;小而言之,積累種種常識,可以深明世故以應無窮。的確是樂莫大焉。
三、小 結
20世紀八十年代以來,楊昌濟的著作不斷得以整理出版,這本身無疑就是楊昌濟研究的重大成果。王興國是新時期楊昌濟研究的具有代表性的學者。他的《楊昌濟的生平與思想》一書至今還是我們了解楊昌濟的必讀著作。在哲學思想上,王興國認為楊昌濟的世界觀的基本傾向是客觀唯心主義的,認為“他是傾向于宋學,特別是程朱學派的客觀唯心主義”;同時,在倫理思想上認為他“與宋儒分道揚鑣”。將哲學思想與倫理思想分別進行深入的探討,這對于深入推進楊昌濟的思想研究也很有啟發意義。而由他編注的兩卷本《楊昌濟集》收錄了現在所能夠找到的關于楊昌濟的全部論著、日記和譯著,為進一步深化楊昌濟研究提供了一個扎實的基礎。
《楊昌濟文集》和《達化齋日記(校訂本)》出版之后,日本學界也開始注意楊昌濟思想研究。日本學者的研究從總體上說更加注意研究楊昌濟在思想中如何表現出東西方文明的沖突和融合的特點,甚至認為楊昌濟的“死”具有力圖周旋于東西兩種思想的沖突而被“悶死”的象征意義:同時注意研究宋明儒學中的“程朱”和“陸王”在楊昌濟思想中作為兩個基本軸心的交互作用。這樣從動態的思想融和與沖突的方面來考察,也無疑為我們重新認識楊昌濟的思想提供了一個可貴的視角。
楊昌濟留學日本之前,“既已博究儒先之書”,確立了其思想的立足點。特別是他將“宋明諸子”、“程朱義法”作為其思想既定的宗旨。同時他“廣涉歐西倫理”、“益求英日學者之說”而“有得于時代之精神”,這些特點已經為與他同時代的友人李肖聃及章士釗等所道破。本文通過分析和搜尋他在日本留學期間及其回國之后對日本思想家的關注、對日文著作的翻譯以及由此而產生的與西方相關思想的沖突、共鳴與融合等相關情況和線索,可以看出楊昌濟是力圖將傳統的儒學思想改造成為具有現代形態的以人格主義為基礎的民主改良主義思想。在這種意義上我們或許也可以將他視為中國現代新儒學的先驅者。而他提出的“輸入西洋之文明以自益,后輸出吾國之文明以益天下”的文化戰略和文化交流史觀也仍然具有現實意義。
[本文是根據2008年8月27日在湖南大學岳麓書院的講演提綱整理而成。湖南社會科學院王興國研究員在資料上給予了無私的幫助,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