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女書及女書文化的保護原則及其應用

摘要：女書及女書文化是世界上唯一的性剮文字和性別文化，對于它的保護除了應遵循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一般原則外，筆者認為，還應要特別遵循“文化基因、倫理關懷和在地化”三項原則。只有將普遍與特殊、共性與個體相結合，才能實現女書及女書文化的活態傳承和在現代社會中的文化價值轉換。

關鍵詞：女書及女書文化；保護原則；文化基因；倫理關懷；在地化

中圖分類號：H0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0)03-0060-04

女書不僅是世界上唯一的性別文字，也是一種由這種性別文字創作和記載的口頭和書面相結合的特殊民間文學，女書文化更是一種帶有明顯性別特征的民間文化，因此對于女書及女書文化的保護除了要遵循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應采取的一般原則如“以人為本、整體保護、活態保護、民間事民間辦與多方參與、原真性保護、多樣性保護、精品保護、保護與利用并舉”、“生命、創新、主體協調、教育”等等原則以外，筆者認為。還應要特別遵循“文化基因、倫理關懷和在地化”三項原則。我們在保護在只有將普遍與特殊、共性與個體相結合，才能實現女書及女書文化的真正活態傳承和在現代社會中的文化價值轉換。

一、文化基因原則

女書及女書文化的自然傳承是非常奇特的，它是在“三無”(無專職教師，無教室，無專業教材)的條件下靠一代又一代女性憑著驚人的記憶傳承下來的。趙麗明教授稱它是一種“奇特的‘草本植物”’，雖然其“個體生命短暫，但它卻年年生，代代長”。的確。女書及女書文化這種奇特的傳承現象讓我們驚訝的同時，不禁要問：這到底是什么力量促使它擁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

“傳統由一些具有傳承性的文化因子構成，這些文化因子一旦產生，就在所屬群體中不斷再現，并伴隨著歷史的延伸代代復制。”可見，在女書及女書文化中只有文化因子才擁有這種超常繁衍的能力。因此，保護女書及女書文化首要的就是要遵循文化基因原則。

如果我們把女書及女書文化比喻成這樣一棵“草本植物”，那么樹根就是內嵌進廣大民眾生活中的隱形的文化因子，樹干就是以女字、女書文本等形式出現的可視或顯形事項。樹枝樹葉就是女書及女書文化所包含的可供演唱、娛樂的那些習俗，如女紅工藝、女性節日、坐歌堂等等，樹根所扎進去的土壤就是社會、廣大的民眾和傳承人。而現在我們所采取的一系列保護方案和措施，可能更傾向于讓這棵樹如何長高，如何能夠開花結果，而忽視了它的文化基因的固守。倘若我們在保護過程中注入過多的人工激素，那么就極有可能給它帶來基因的變異，要么使其成為“偽民俗”而失去本真性，要么就無法適應現代社會而陷入傳承危機直至消亡。

那么，在保護實踐中我們該如何遵循文化基因原則呢。

首先，要減少人為脅迫或逆境因子，避免女書及女書文化基因的傷害。植物遺傳學告訴我們：植物的生長與脅迫因子有著最為密切的關系。“脅迫是指減少或者反方向改變植物生長或發育的條件變化”，女書及女書文化的傳承受制于自然環境、科學技術、生計體制、社會組織及價值觀念等多種變量的影響，如果這其中的某些變量發生了劇烈變化，其幅度超過了它正常的正生長范圍，那么，這種變化就稱為脅迫或逆境，以上的那些變量因素就稱為脅迫(逆境)因子。當各種脅迫因子作用于女書及女書文化時，就會以不同的方式使它的某些核心事項受到傷害，多種傷害的作用力就會導致女書及女書文化正常代謝的失調、整個生態系統的紊亂，進而使女書及女書文化的可傳承基因受損，最后可能走上消解之路。因此，只有科學地幫助它適應現代文化生存空間和語境的變異，使其免受逆境因子的脅迫，才能讓女書及女書文化的基因在異質文化背景下具有繼續繁衍的能力。

其次，要分析女書及女書文化中的遺傳變量，實現基因重組和創新，增強遺傳力。女書如任何一項民間文學一樣具有既遺傳(傳承)又變異的對立統一性，我們要通過分析其遺傳變量。提煉出其可持續傳承的固定遺傳變量部分，即可傳承基因，來增強女書及女書文化的傳承力。這個可持續傳承的基因指的就是女書及女書文化的母題，“母題是文化的傳承基因，文化通過基因重組來實現其自身的延續與發展。……文化母題在新文化體系中的重構，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和發展的必由之路。”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對女書及女書文化的基因重組“涉及到插入外源基因，這種插人外源基因和組織培養技術結合可再生出具有新特征的純一植物群體。”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基因(DNA)重組后的創新。

女書的整個傳承歷程說明，由時代、社會、文化等環境條件所引起的不遺傳力已超過了其身基因重組和創新所能帶來的遺傳力，因此，女書作為應用文字的那一部分基因消亡是勢在必然，但是女書所依存的女書文化的那一部分基因卻存活了下來，比如女紅、女歌、女性習俗等。現在我們就是要提取女書文化當中的這一部分可傳承基因(即加性變量)，通過書法、工藝品、圖案、歌舞等多種方式進行重組，同時又通過插人外源基因的方式進行創新。如王澄溪就是運用傳統繪畫的形式，將女書進行大幅度的夸張、變形和有機組合。創立了獨立的“女書書法”和“女書圖案”兩個藝術門類。“為女書這一古老文字注入了新的活力，為它的傳承開辟了廣闊了領域，使女書以樸實的民族風格走進了千家萬戶。”

第三，要讓“女書文化樹”的根扎深，在外部脅迫或逆境因子的壓力下，其抗逆性才能越大，遺傳力才能越強。當女書文化受到強勢文化及其它主流文化的脅迫后，一些因子會被傷害或致死，另一此因子雖然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但它們可以存活下來，這些存活下來的基因，在女書及女書文化長期的傳承和適應過程中，就形成了對某些環境因子的適應能力，即能采取不同方式去抵抗各種脅迫因子的能力，這就稱為抗逆性嗍。在經濟全球化、文化多元化等多種逆境因子的后現代語境下，女書文化作為“弱勢”的非主流文化與“強勢”外來文化不可避免地相撞，但只要文化基因還在，廣大的民眾、傳承人的文化自覺還在，這個龐大的根系就會給女書文化以強有力的支撐，為其輸送所需的營養，這樣它就通過自身脅變修復力重新煥發出再生的活力。

二、倫理關懷原則

江永女性在歷史的前進中靠著女字符號的承載不斷升華，為人類留下了唯一的符號性歷史遺跡，所有這些性別符號和性別文化如果離開了產生它們的文化空間和女性主體就無法重新被創造出來。然而她們創造出來的歷史必然會不斷進人湮滅的過程。這使得女書文化始終帶有一種悲劇的情調，而代際的后人成了惟一擁有遺產的存在，“人對遺產有一種道德責任，這種道德責任就是促成歷史整體與每個現時生命的‘思維性溝通”，因此，作為具有獨特女性特質的女書及女書文化的傳承決定了我們在保護工作中應要有一種建立在性別視角下的倫理關懷原則，即要肯定女性獨特的道德體驗，關注具體的道德情境，強調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并以關懷構建政府與傳承人、傳承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

(一)對傳承人的倫理關懷。即對女書流傳區民眾和傳承人在心理與生理、物質與精神上的道德關照和扶助，使他們對女書及女書文化擁有聚合力和歸屬感。政府作為保護主體與傳承人之間應是一種具有倫理精神和價值取向的道德共同體，政府的保護行動必須建立在對底層和民間非常深厚的感情和強烈的道義關懷基礎上，應該是非功利性和非強制性的，措施的背后更需要溫暖的人性關懷，而不能僅以冰冷的理性(制度、決策等)漠視他們的處境為當然，那我們就失去了保護工作中基本的人性滋潤，也必然失去民眾在傳承中的文化自覺動力，從而使女書及女書文化的傳承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就本質來說，“倫理關懷是把人本身存在的意義和價值作為認識和實踐的唯一標準，是對人的生存狀況、生命意義的關注。是對人的尊嚴與符合人性的生活條件的肯定的一種深層次關懷”。因此。我們在保護工作中所踐行的倫理關懷不是一種施舍性的居高臨下，也不是某種“凝神冥想”，而是對廣大民眾和傳承人的精神和道德深層次關懷和對他們精神家園的關注。在女書及女書文化的保護中，關懷者是政府不可避免的身份，政府的關懷既是一種客觀政策的實踐，又是一種主觀道德的意向。“關懷意味著對某事或某人負責。保護促進其利益。或者維持其發展。”舊

(二)對女書及女書文化生態空間的倫理關懷。目前我們對女書及女書文化的保護還只是停留在舊房維修、舊景改造等初級的硬件方面，如政府為保護原生態環境斥資上百萬元建立的“一村”、確立的“一區”等，而對流傳區的文化氛圍、情感凝聚等方面關注得還很不夠。當然政府主導的這種對原生態環境保護是有一定積極意義的，但是利用現代化技術維護或建造一個“原生態”的生活空間并不是難題，民眾對這個世代生活的“家園”不是停留在棲身之處，而是心靈的港灣。所以，如果我們將這場原生態保護運動僅作為一種政績的擺設，或為民眾提供的只是一種物質硬件的空間而不能成為廣大民眾和傳承人精神心理的歸宿，不能營造他們對居住地的歸屬感和依戀感。并為其提供一個心靈情感的生活空間，那么這種保護得不償失，注定是要失敗的。因為。自然是一個有思想、有意識的生命實體，在這些“原生態”保護的背后，也許我們忽略了人在自然面前的道德義務，我們保護的真正意圖應該是確立一個生態平衡、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態機制。因此，對文化生態空間的保護不能是政府單方面的善意表示，應該是兩種有差異的文明即現代文明和傳統文明的對話，女書及女書文化不能在建立保護區這種封閉式的財政援助下，被人為地安排封存在過去的空間，它應該有朝向現代化發展的自主權。

三、在地化原則

2003年9月，“中國女書文化村”曾在湖北宜昌落戶，多名女書傳人和村民帶著大量女書資料來到這里，她們在村內所設的“女書樓牌坊”、“御書樓”、“女書學堂”、“女書會館”、“女書博物館”等所謂原生態場所內向游客展演女書及女書文化。“江永女書”這塊獨一無二的文化品牌在千里之外的湖北宜昌“開花”，盡管女書傳人們“出走”或許是社會、企業和民眾有出于保護和宣傳女書及女書文化的目的，但僅四個月后這個被移植的村落無果而終、流產瓦解，這不得不讓我們思考：保護女書及女書文化到底應該是在本土還是他鄉?如果只能在本土，那又為什么?

女書及女書文化在歷史上曾產生過廣泛而持久的影響。甚至波及到了江永以外的周邊幾個縣，并一度成為當地人的生括方式；社會學告訴我們：“生活方式是不同社會成員、群體和個人。在一定的社會條件制約和價值觀念的引導下。在生活過程中形成的，為了滿足自身生活需要的穩定的活動形式及行為特征的社會活動體系。”可見。特定的人文地理、風俗習慣、價值觀念、文化生活方式等是女書及女書文化產生、發展和傳承的前提，它的產生并不是偶然。而是與養育它的神奇土地有著必然的關系。

(一)獨特的自然生態環境和傳統的生計方式是女書生成的必要條件

由于地理位置偏僻。經濟落后，在女書之鄉一直保存著比較古樸的傳統文化殘余。上江圩一帶的婦女只在春播和秋收農忙時節下地幫丈夫干活。其它時節均在家操持家務，大量的富余時間就用來紡紗織布、做女工、女紅，并長期成為她們普遍的生計方式和經濟活動，特別是做女紅，一年四季不停手。婦女們在做女紅時創作了大量的織錦圖案，而女書中有很多字就來源于這些圖案。可以說，女書從誕生之日起就與女紅密切聯系在一起，并依托于女紅圖案發展成為獨立的一套文字體系。

(二)尊崇女性的社會風尚是女書及女書文化生成和傳承的充分條件。

在男權至上，歧視婦女盛行的封建社會中，在女書的流傳地——江永縣，自古以來男女各有分工、互幫互助，相互包容。共同創造著幸福生活，共同推進了社會的文明進程，更重要的是廣大民眾卻廣泛地遺留著尊重和崇敬婦女的傳統。這里不僅有“周母訓世”的壽萱亭(女亭)，讀女書趕廟會、乞求神靈保佑的花山廟(女廟)，剛剛發現的由女性出資修建的石窟，還有諸如封建社會女性名字上碑文，這里的婦女擁有家庭收支計劃權、子女婚姻定奪權、獨立的文化活動權等等，眾多的歷史遺留物充分體現著江永婦女倍受尊敬和崇拜的傳統，正是這濃厚的歷史文化沉淀，給予了女性崇高的地位和良好的生存環境，才孕育和催生了女書及女書文化。

(三)奇異豐富的女性習俗是女書生成的實用條件

女書流傳區有著豐富多彩的奇風異俗，這些習俗是女書實用的土壤，也正是這些肥沃的土壤又進一步滋養了女書及女書文化的繁榮昌盛。在女書之鄉有著名目繁多的節日習俗，它們是女書及女書文化的重要適用載體。特別是結交老同的習俗。使女性凝聚成一個個社團，這種女性社團“既是一個個文化‘沙龍’、‘詩社’，又是一個個女紅技藝研討班。也是民間經濟互助會”。結交老同不僅提高了婦女持家和社交的能力，而且也為女書的提高、完善和傳播的提供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渠道。

總之女書之鄉獨特的自然生態環境所形成的“男耕女織”的傳統生產方式和女性以女紅為主的生產活動給女書的生成奠定了良好的淵源基礎；既封閉又相對開放的地理位置，使得本土文化與外來文化交融、滲透，女書也因吸收和移植了外來文化而得到豐富和發展；尊崇女性的母系遺風不僅為女性提供了廣闊的自由時間和空間，而且為創造女書提供了極大的精神動力；眾多的女性節日和習俗刺激了女書及女書文化在當地社會及主流文化中的廣泛傳承。使得女書及女書文化得以以生活方式或生活形態嵌入到了民眾的生活當中，并長時間地向世人訴說著女性為人女、為人妻、為人母的酸甜苦辣。正是這些綜合的自然、人文、社會和文化因素為女書及女書文化的生成和傳承提供了現實。因此，任何將女書及女書文化進行移植保護或異地開發之舉，等同于將它的根系拔離土壤，使其基因失去存活的文化生態空間，這樣只能加速它的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