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考速仲雍的有關生平事跡:南方的“吳”本來叫做“虞”,是太伯、仲雍所立,故仲雍又名虞仲;《論語·微子》中的“虞仲”非太伯之弟仲雍,而應該是別有其人;太伯是由于仲雍的意見,才最終下定了辭讓君位的決心;太伯“端委以治’’而仲雍“斷發文身”,體現了仲雍的聰睿和政治智慧。
關鍵詞:仲雍;生平事跡;吳文化
中圖分類號:G1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0)03-0067-04
商朝后期,周族祖先古公直父(周太王)的長子太伯和次子仲雍為了讓位于其弟季歷及其子昌,出奔到荊蠻之地,井建立了勾吳國,開創了吳國的歷史。千百年來,這是一個為人們所耳熟能詳的故事。但是,在歷來人們對這個故事的闡發論析中,多是將太伯、仲雍當做一個整體來進行言說的。且是以太伯為主、以仲雍為從:或者干脆只提太伯。不提仲雍。有鑒于此,筆者特草此小文,對仲雍的有關生平事跡試作考述如下。
一、仲雍為何又名虞仲
在自先秦以來的相關史籍文獻的記載中,仲雍又被稱為虞仲、虞公、吳仲等。如《左傳·哀公七年》中記“太伯端委以治周禮,仲雍嗣之……”,但在《左傳·僖公五年》則稱:“太伯,虞仲,太王之昭也。太伯不從,是以不嗣?!痹凇妒酚洝返牟煌轮校卜謩e提到了仲雍、虞仲的不同稱呼?!吨鼙炯o》中記:“古公有長子日太伯,次日虞仲”,而《吳太伯世家》中則謂:“吳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歷之兄也?!痹凇兑葜軙な婪狻分?,稱虞仲為虞公:“龠人九終,王烈祖自太王、太伯、王季、虞公、文王、邑考以列升,維告殷罪?!钡搅藮|漢時期趙曄所著的《吳越春秋·吳太伯傳》中,則謂仲雍一名吳仲:“古公三子。長曰太伯,次曰仲雍,雍一名吳仲。少曰季歷?!绷硗?,據《史記索引》,仲雍又字孰哉:“伯、仲、季是兄弟次第之字。若表德之字,意義與名相符,則《系本》曰‘吳孰哉居蕃離’,宋忠曰‘孰哉,仲雍字。蕃離,今吳之余暨也’。解者云雍是孰食,故曰雍字孰哉也。
仲雍為何又名虞仲?歷來人們對此進行過許多探討和爭論。這其實不僅僅是對一個人的名字的爭論,而是關涉到太伯、仲雍為避讓季歷。究竟出奔到了什么地方的問題。其中有一部分學者認為,仲雍之所以又名虞仲,是因為太伯、仲雍當初是出奔到了山西之虞國,而非江蘇之吳地。如楊寬先生在《西周史》一書中說:“西周有兩個封國都是仲雍的后裔,即在北方的虞(國都在今山西平陸北和南方的吳(國都在今江蘇無錫東)?!荨謴摹畢恰?,古‘虞’、‘吳’讀音相同,實為一字的分化……事實上。太伯、仲雍是虞的始祖,所以仲雍又稱虞仲……至于吳國,應該是虞的分支?!蓖瘯鴺I先生在《春秋左傳研究》一書中,也認為“大伯、虞仲皆虞國之初祖,大伯、虞仲所奔為山西之虞,而非‘荊蠻’或江蘇之吳。”
《史記》的《周本紀》和《吳太伯世家》中,記載太伯、仲雍為避讓季歷而出奔吳地的事跡十分清楚。據上述楊寬、童書業等人的觀點,太伯、仲雍等人所奔之地為山西之虞國。而非吳地;這樣的看法就意味著對《史記》等書中關于太伯奔吳之記載的完全否定。實際上,據《史記-吳太伯世家》中的記載,太伯、仲雍奔荊蠻,太伯卒,無子,弟仲雍立;自太伯至壽夢共十九世,世系的傳承非常清楚。此外,1954年在江蘇丹徒煙墩山西周墓出土的矢簋。據唐蘭先生在《宜侯矢簋考釋》一文中考證,簋銘中的“虞侯矢”。就是《史記,吳太伯世家》記載的第五世周章。又1959年在安徽淮南蔡家崗蔡聲侯墓出土的“工大子姑發口反”劍,據郭沫若先生考釋,“姑發口反”即是吳王壽夢太子諸樊。這些出土實物上的文字,證明了《史記》所載吳的世系是可信的?;谝陨鲜聦?,《史記》中關于太伯、仲雍奔吳的記載似不應輕易否定。
再退一步說,即使是像清代學者崔述在《豐鎬考信錄》中所說的:“大抵《史記》之言,皆難取信”;那么再轉而來看先秦的史籍文獻如《左傳》、《國語》等書,這些書里已經有了不少關于吳君源自于姬周宗室的記載。如《左傳·閔公元年》記士蔫教晉太子申效吳太伯所為。出走避禍:“太子不得立矣……不如逃之,無使罪至。為吳大伯,不亦可乎?猶有令名,與其及也?!边@里稱太伯為“吳大伯”,且清楚地說明了太伯確有離周遠奔之事,而在《國語·晉語》中也有著與此基本相同的記載。《左傳·哀公七年》中記吳太宰伯o召季康子,季康子使孔子學生子貢往辭,子貢曾對伯o說到:“大伯端委以治周禮,仲雍嗣之,斷發文身,裸以為飾”,這里提到的“斷發文身。裸以為飾”正是“荊蠻句吳”人的外在特征。又《左傳·昭公三十年》中記子西諫楚昭王時說“吳,周之胄裔也”,《左傳·哀公元年》記伍員日“姬之衰也,日可俟也”,《左傳·哀公十三年》中記“吳人曰:于周室。我為長”舊,這些都十分清楚地說明了吳君本為周室貴胄這樣一個基本事實。從《左傳》、《國語》到《史記》、《吳越春秋》中的許多記載,構成了一個長長的證據鏈,表明太伯、仲雍奔吳之事,是難以被輕易否定的。
太伯、仲雍奔吳既然不容否定,“虞仲”既然不是因為太伯、仲雍所奔之地為“山西之虞”而得名;那么,再回到本節最初的問題上,仲雍為何又名虞仲呢?按虞、吳兩字古時本可通用,《釋名·釋州國第七》:“吳,虞也?!薄对娊洝ぶ茼灐そz衣》“不吳不敖”,《史記·武帝本紀》引作“不虞不敖”;《詩經·魯頌·泮水》“不吳不揚”,漢《衡方碑》引作“不虞不陽”吲;《公羊傳·定公四年》:“晉士鞅、衛孔圄,帥師伐鮮虞”,《注疏》:“虞,本或作吳”。唐蘭先生據《逸周書·世俘解》中的“王烈祖自太王、太伯、王季、虞公、文王、邑考以列升”,以及《左傳·僖公六年》中的“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等記載,認為:“仲雍又叫虞仲、虞公,那么,南方的吳,本來應該是‘虞’,北方的虞,本來可以稱為‘北虞’。春秋時期,北方的虞稱為‘虞’,南方的虞,因為方言的緣故,稱為‘工’、‘攻敵’、‘攻吳’……古書稱為‘句吳’。一般只稱‘吳’,實際‘吳’跟‘虞’是一樣的?!焙逭f可從。由此我們可以知道。南方的“吳”本來叫做“虞”,是太伯、仲雍所立,故仲雍又名虞仲。而北方的虞則是仲雍之后的封國。
二、《論語》中的“虞仲”非太伯之弟仲雍說
位于江蘇常熟虞山東麓的仲雍墓,其第二道牌坊的兩旁石柱上嵌有一副坊聯:“道中清權垂百世,行侔夷惠表千秋。”此聯典出《論語·微子》:
逸民: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敝^“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我則異于是,無可無不可。”閉
顯然。上述坊聯的制聯者認為上引《論語》中提到的七位“逸民”之一的“虞仲”就是太伯之弟仲雍。實際上。這一看法由來已久,如《漢書·地理志》云:
殷道既衰,周大王亶父興梁之地。長子大伯,次曰仲雍,少曰公季。公季有圣子昌,大王欲傳國焉。大伯、仲雍辭行采藥,遂奔荊蠻,公季嗣位,至昌為西伯,受命而王。故孔子美而稱曰:“大伯??芍^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敝^“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贝蟛醣记G蠻,荊蠻歸之,號曰句是。大伯卒,仲雍立……
上述引文中,班固在敘述太伯、仲雍奔荊蠻的事跡時,分別引用了《論語》中孔子說的“大伯,可謂至德也已矣……”和“虞仲、夷逸,隱居放言”的兩段話,顯然是以為《論語》中的虞仲即太伯之弟仲雍。后來顏師古解釋這段文字時更是明確地說:“虞仲。即仲雍也?!钡搅酥祆涞摹墩撜Z集注》,也說:“虞仲即仲雍,與泰伯同竄荊蠻者?!?/p>
清代學者崔述,不但認為《論語,微子》中提及的虞仲就是太伯之弟仲雍,而且據此對太伯、仲雍的事跡作了不同以往的推論。他在《豐鎬考信錄》中說:
詩云:“柞械斯拔,松柏斯兌。帝作邦作對。自太伯、王季?!彼铺褔L君周而后讓之王季也者。《論語》記逸民,有虞仲而無太伯,亦似獨虞仲未嘗為君也者。或者太伯既立之后讓之虞仲,虞仲逃之而后讓之王季乎?
在這段文字中,崔述進行了兩方面的推論:
一是據《詩·大雅·皇矣》中的“帝作邦作對,自太伯、王季”來推測“太伯已嘗君周而后讓之王季”。實際上,“太伯已嘗君周”既未見任何文獻的記載,而且歷來的經學家對“帝作邦作對,自太伯、王季”的意思解釋得也很明順清楚?!睹珎鳌罚骸皩?,配也。從太伯自見王季也?!薄多嵐{》:“作,為也。天為邦,謂興周國也。作配,謂為生明君也。是乃自大伯、王季時則然矣。大伯讓于王季而文王起。”《正義》:“傳以言周世世修德,須論王季而已。今并言大伯,故解其意。從大伯之見王季。謂見其生圣子而讓之,故王季得為君而修德,是以本之于大伯也。”崔述僅依據“帝作邦作對,自太伯、王季”來推測“太伯已嘗君周而后讓之王季”,顯然缺乏必要的依據和足夠的說服力。
二是在推論“太伯已嘗君周而后讓之王季”的基礎上,進一步推測“《論語》記逸民,有虞仲而無太伯。亦似獨虞仲未嘗為君也者?;蛘咛攘⒅笞層葜?,虞仲逃之而后讓之王季乎”。這樣的推測同樣缺乏令人信服的事實依據。
至于班固、朱熹、崔述等人都把《論語·微子》中提到的“逸民”虞仲當作是太伯之弟仲雍。恐怕也是不能成立的。清代學者汪琬曾經指出:“泰伯、仲雍之逃周。猶夷、齊之以孤竹讓也。孔子亦嘗推泰伯至德矣,及其詮次逸民,則登夷、齊兄弟于首。而泰伯獨不得援引此例,與仲雍并列,其義安在?以時代考之,仲雍前夷、齊且百年,《論語》序事之體,亦不當先夷、齊而后仲雍,此又可疑者也。”清代學者夏炘《景紫堂文集》卷三有《逸民虞仲夷逸朱張少連皆無考說》,文中也指出,太伯之弟仲雍在伯夷、叔齊前幾百年。麗《論語·微子》在提及“逸民”時,列虞仲于伯夷、叔齊之后,如果說虞仲即太伯弟仲雍,則這樣的排列“非其次”。應該說,這個論據是很有說服力的。另外。仲雍雖然與其兄太伯為讓位于季歷及昌而奔荊蠻之地,但他們卻在荊蠻之地建立了勾吳國,世代傳邅不絕。稱仲雍為“逸民”恐怕也是于義未妥的。因此,《論語·敬子》中的虞仲應該是別有其人,而非是指太伯之弟仲雍。
三、仲雍建議太伯最終讓位季歷
上文已經敘及。在先秦的一些史籍文獻如《左傳》、《國語》等書中,對太伯、仲雍兄弟奔吳及吳君源自于姬周宗室等事,都有一些片段的、側面的記敘;到了西漢司馬遷的《史記》一書,第一次對太伯、仲雍奔吳之事作了較為明確而清楚的記載。但是,在《史記,周本紀》中記“長子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歷以傳昌,乃二人亡如劑蠻,文身斷發,以讓季歷。古公卒,季歷立,是為公季”,在《史記,吳太伯世家》中記“太王欲立季歷以及昌,於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劑蠻,文身斷發,示不可用,以避季歷。季歷果立,是為王季”,都沒有提及古公死后,太伯、仲雍曾回周地奔喪之事。
而在《史記》之外的其它一些兩漢的史籍文獻中,則開始敘及太伯、仲雍圓周地奔古公喪之事。如西漢韓嬰撰《韓詩外傳》卷十:
大王直甫有子曰太伯、仲雍、季歷。歷有子曰昌。太伯知大王賢昌而欲季為后也,太伯去之吳。大王將死,謂曰:“我死,汝往讓兩兄,彼既不來,汝有義而安?!贝笸蹀?,季之吳告伯、仲,伯、仲從季而歸。群臣欲伯之立季,季又讓。伯謂仲曰:“今群臣欲我立季,季又讓,何以處之?”仲曰:“刑有所謂矣,要于扶微者??梢粤⒓??!奔舅炝⒍B文王,文王果受命而王……
東漢王充《論衡·四諱篇》:
昔太伯見王季有圣子文王,知太王意欲立之,人吳采藥,斷發文身。以隨吳俗。太王薨,太伯還,王季辟主,太伯再讓,王季不聽,三讓,曰:“吾之吳越,吳越之俗,斷發文身,吾刑余之人,不可為宗廟社稷之主。”王季知不可,權而受之。
又東漢趙曄《吳越春秋·吳太伯傳》:
古公卒,太伯、仲雍歸。赴喪畢,還荊蠻。
以上三書。皆敘及古公死后,太伯、仲雍曾返周地赴喪?!俄n詩外傳》中還提到季歷曾專程到吳地,將古公死訊告知太伯、仲雍;太伯、仲雍乃從季歷歸周地,此一情節為《論衡》和《吳越春秋》中所無。
清代學者劉寶楠曾在《論語正義》中,對《韓詩外傳》和《論衡》中所記的太伯、仲庸白吳返周為古公奔喪之事表示懷疑:“……太王歿。太伯若以奔喪反國,則本為適長,理應嗣立,群臣何敢興立季之議?”實際上。如果沒有充分的論據來否定兄弟兩人圓周地奔喪之事,我們就仍然只能從事理上來推斷它的合理與否:太伯、仲雍當初看出了古公欲傳位于季歷以及姬昌的意圖,故出奔荊蠻之地以示主動避讓;及至古公辭世,作為長子和次子的太伯、伸雍自應回去奔喪,以盡孝之義;回到周地之后,作為古公少子的季歷哪怕只是在表面上,也必然要表示應由長兄繼承王位,而太伯則再一次堅決表達了不受君位的意愿。這樣的情節發展,應該都是合乎正常的情理的。
值得注意的是,上引《韓詩外傳》有關太伯、仲雍為奔喪而返回周地后的一段記載:“……伯、仲從季而歸。群臣欲伯之立季,季又讓。伯謂仲日:‘今群臣欲我立季,季又讓,何以處之?’仲日:“刑有所謂矣,要于扶微者??梢粤⒓?。’季遂立而養文王”。這是在古代典籍文獻中對太伯和仲雍兩人進行“分別敘述”的為數不多的幾個地方之一。太伯問仲雍“今群臣欲我立季。季又讓,何以處之?”反映了他內心一度的矛盾和猶疑,對此仲雍回答說:國家的規章有這么一條,重要的在于扶持國家從微弱走向強盛,可以立季歷。仲雍的意見表現了他從宗廟社稷的大局著眼的政治上的遠見卓識:而正是由于他的意見,促使太伯下定了最終辭讓君位的決心。
四、太伯“端委以治”與仲雍“斷發文身”
歷來人們都熟悉太伯、仲雍到吳地后人鄉隨俗,和當地人一樣“斷發文身”的故事。但實際上在《左傳》和后來的《史記》、《吳越春秋》等書中,對這個情節的記載是有所不同的?!蹲髠鳌ぐЧ吣辍份d:
太宰o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貢辭。大宰o曰:“國君道長,而大夫不出門,此何札也?”對曰:“豈以為禮,畏大國也。大國不以禮命于諸侯,茍不以禮,岜可量也?寡君既共命焉,其老豈敢棄其國?大伯端委以治周禮,仲雍嗣之,斷發文身,裸以為飾,豈禮也哉,有由然也。”
楊伯峻先生注“大伯端委以治周禮”句曰:“端,玄端之衣;委,委貌之冠,皆周統一前禮服。其后仍之。大伯初至吳,或仍其舊服,即所謂治周禮也。”由此可知,“大伯端委以治周禮,仲雍嗣之,斷發文身,裸以為飾”是說太伯、仲雍奔荊蠻之地后,太伯治事時仍然是襲用了周人的衣冠服飾,以“周禮”來治理“勾吳”;等仲雍繼位后,做法卻和太伯有所不同,他“斷發文身,裸以為飾”,遵從了荊蠻的風俗習慣。
自漢代以后,文獻史籍中對此事的記載,和《左傳》有了一些不同。《史記·周本紀》:
……長子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歷以傳昌,乃二人亡如劑蠻。文身斷發,以讓季歷?!妒酚洝翘兰摇罚?/p>
……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荊蠻,文身斷發,示不可用,以避季歷。季歷果立,是為王季,而昌為文王。太伯之奔荊蠻,自號句吳。荊蠻義之,從而歸之千馀家,立為吳太伯?!秴窃酱呵铩翘畟鳌罚?/p>
……古公病,二人托名采藥于衡山。遂之荊蠻,斷發文身,為夷狄之服。示不可用。
前后相較,《左傳》作為較早的史籍,它的記載的可信度應該更高一些;李學勤先生在《勾吳史集序》一文中更是認為:“子貢向吳大臣講吳先世情形,也不可能虛構?!庇姓撜咴鴮Α按蟛宋灾沃芏Y”的真實性表示懷疑,認為“以情勢推測,大王居豳時與戎狄雜處,至歧下‘乃貶戎狄之俗’,入主中原后周公才制禮作樂有了周禮。時間先后100多年,從豳地出逃的太伯、虞仲二人哪里懂什么周禮?”實際上。這里的“周禮”非必是周公“制禮作樂”的“周禮”,而是可以寬泛地理解成當時周人已有的禮儀習俗。至于《史記》、《吳越春秋》記載此事時為何會與《左傳》有細節上的不同,我們今天同樣缺乏足夠的證據來加以解釋。但從情理來推測,可能會有以下兩方面的原因:一是自《史記》之后的史籍文獻,記敘太伯、仲雍奔吳之事,明顯可以看出,一直是將太伯、仲雍當做一個整體來記敘的(當然在這個整體中是以太伯為主、以仲雍為從),故只是泛言其兩人“文身斷發”;二是《左傳》中由太伯的“端委以治周禮”再到仲雍的“斷發文身”,所側重表現的是兩人到吳地后處理政事及與當地人關系的不同做法和態度:而《史記》等書在寫“文身斷發”一事時,所側重的則是通過此舉“示不可用”。以避讓季歷。所以寫成了太伯、仲雍一起“文身斷發”。
在確認《左傳》記載的真實可靠性的前提下,再來看“大伯端委以治周禮,仲雍嗣之,斷發文身,裸以為飾”這幾句話,這其實是一個很耐人尋味的細節。為什么太伯到了吳地后“端委以治周禮”,而仲雍繼位后反倒要“斷發文身,裸以為飾”?從常理來推想,似乎下面的一種解釋應該是相對比較合理的:太伯到吳地之后,急著要推行由周地帶去的一套禮儀、制度、文化,但因為兩地文化等方面的差異,可能會使當地人有抵觸情緒,效果并不理想;仲雍有鑒于此。在繼位后“斷發文身,裸以為飾”,先是融入到當地人之中,順從當地土著的民風民俗,這樣便能很快取得當地人的接受和認同?!抖Y記·曲禮下》云:“君子行禮,不求變俗”,實際上仲雍的祖先公劉當初避夏桀于戎狄時。也曾這樣做過,據《吳越春秋·吳太伯傳》載:“公劉避夏桀于戎狄,變易風俗,民化其政?!边@里的“變易風俗”是指改從戎狄的風俗,“民化其政”則是說戎狄之民最終為其政治所化。而在仲雍人鄉隨俗并取得當地人的接受和認同之后,一定也還會在吳地繼續提倡推行“周禮”、周道——周人的文明?!蹲髠鳌分杏洈⒌倪@個細節,表現了仲雍的聰睿和政治智慧,同時它也是兩地不同的文化形態互相吸納、互相交融的一個佳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