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交貫 內外相合

摘要：本文認為，張載以天亦即太虛為形上根源的禮不是靜態的，而是貫穿于其整個哲學思想體系之中，并與其“天道性。”之哲學總綱緊密關聯而動態展現的一個范疇。它銜接了有無、虛實、席圣，充分體現了上下交貫、內外相合的特點。這為張栽哲學體系的完善及關中民風的改善都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關鍵詞：張栽；禮學；體系

中圖分類號：B24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0)03-0146-04

近年來，隨著對張載思想研究的深入。新的問題域亦不斷出現。張載禮學思想的研究成為這諸多新的問題中深受重視的問題之一。從所出現的研究成果來看，要么是從張載有關禮的論述出發只作平面敘述，要么從后世對張載評價比較著名的那句“以禮教學者最善”出發，從關學學派的獨特致思取向上或教育哲學的角度對其禮學思想作系統考察，要么就是從今天傳統文化日漸升溫的背景出發，為歷史上包括張載在內的圣賢禮論作投影于現實的反觀式思考。不可否認，這些研究在一定意義上推動了張載禮學思想乃至于整個張載思想的研討。但當我們細讀文本，置身于張載所深處的大變革時代的背景之下時。就不得不思考。為什么相較于同時代的道學家而言。張載如此重視禮?他對禮作了哪些有意義的而又富有邏輯的建構?這些建構又在歷史上產生了哪些影響?要解決這些問題，筆者以為，最關鍵的在于需結合“天道性心”的哲學總綱對其禮學思想之內在理路作深入考察方有所獲。

一、從“禮本天之自然”到“天秩”“天序”及“萬世太平”的

理想政治秩序的構建

北宋是儒、釋、道三教互絀、融合時期。在佛老理論的沖擊下，傳統儒學面臨著緊迫的理論危機。如張載所言。漢唐以來，儒學的最大問題就是知人而不知天。求為賢人而不求為圣人。正是在這樣的理論背景下。張載對傳統儒學進行了重構。從而生發出他的“太虛即氣”為中心的宇宙論。這也成為他一切理論的生長點所在。

從理論建構的初衷來看，張載言天道。最終的歸結還在人道，在更為深刻意義上說明人生及道德修養問題。“太虛即氣”的天道觀。解決以往儒學中天人相分的問題，從而思知“人所以為人”。進而為人在宇宙中的地位和人道的確立提供必然的和普遍的根據。如其所言。“虛者天地之祖”，“誠則實也，太虛者天之實也。萬物取足于太虛，人亦出于太虛。太虛者心之實也”。誠首先是人道之德：由誠的人道之實推出太虛為天之實，顯然是由人道推及天道。至于天地萬物之“取足于太虛”，正說明太虛是天對萬物的內在稟賦；而從“天之實”到“心之實”，則是就太虛作為天人一性、天人一德而言。這也說明了太虛之天人一貫的性質：而天地的以虛為德。自然是太虛之至善屬性的表現。他在言天時很自然的就過渡到人。將天人“一滾論之。”正如王植在《正蒙初義》解讀“太虛”時所言：“……先儒謂不知形上還他是理，形下還他是氣者，此也；至萬物散而為太虛，散亦吾體，此又從既生人物之后而要其終：先儒謂其流乃是大輪回者。此也。”從王植的分析中也可以看出張載從天道一步步落實到人道的基本思路。那么落實到人道以后，對于學者來說又如何進行修為?張載說：“虛者。仁之原，忠恕者與仁俱生，禮義者仁之用。”從太虛這個人類價值的總根源，進而導出了講求“禮義”的修為方法。形成了從太虛到禮義的天人貫通，本體與工夫融為一體的特定范疇序列，充分展現了張載哲學天人合一的特色。通過以上分析不難看出，太虛或者天才是禮的形上根源，而不是天理。

張載以太虛言天，此點特別值得注意。講天不是指向探求自然界的規律，而是旨在為其最終要實現的“為萬世開太平”的政治理想服務。而為實現此一理想。“以禮為教”固然重要，但“以禮為治”也不可忽視，甚或“以禮為治”乃成為觀念之禮及觀念中的社會理想轉化為現實的必然歸宿。所以他進一步講“生有先后，所以為天序；小大高下相并而相形焉，是謂天秩。天之生物也有序。物之既形也有秩。知序然后經正，知秩然后禮行。”在這里提出“天序”“天秩”的概念，從經典依據來看，無疑這是對《周易·乾卦》根本精神的發揮。他在此將對禮的理解提升到了天的高度，并以此為基礎，為當時的社會危機提出了解決的方法。他講“禮亦有不須變者，如天艘天秩，如何可變!禮不必皆出于人，至如無人，天地之禮自然而有，何假于人?天之生物便有尊卑大小之象，人順之而已。此所以為禮也。學者有專以禮出于人，而不知禮本天之自然，告子專以義為外，而不知所以行義由內也，皆非也，當合內外之道。”這里以變化的視角理解禮，并且緊密與天相關聯，認為禮乃是本之天然而非像當時學者所提到的出于人。而這一點成為張載在王安石變法問題上的根本指導。即他并不反對變法，但他倡導的是“教玉人琢玉”的合乎自然之變，反對刻意的人為之變。

張載在此，從“禮本天之自然”的觀念出發，依托“天序”“天秩”觀念，其意旨在于為其所積極倡導的“為萬世開太平”的政治理想作理論鋪墊。樹立了如此的理想標桿，將自然世界之自然屬性道德化，張載在現實中推崇并實踐禮就有了明確的心里預期，這也成為張載禮學思想的邏輯起點。

二、從“除了禮天下更無道”到“為生民立命(道)”的

現實目標指向

在張載“天道性心”的哲學總綱中，道相較于天而言，處在次一級的位置，其意涵極為豐富。張載對道進行了新的闡釋，提出了禮道貫通的思想。

在張載哲學中，道的意義極為豐富。首先，道是氣運動變化的過程，“由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該句中的道即是太虛之氣的聚與散的變化過程。這乃是氣本身所固有的屬性，他又以太和來說道：“太和所謂道，中涵浮沉。升降，動靜相感之性，是生絪缊相蕩，勝負屈伸之始。”道就是太和所包含的浮沉升降動靜的變化。其次。道就是太虛。張載認為：“太虛者自然之道”，“世人知道之自然。未始識自然之為體爾。”道是自然、客觀的。作為自然之道的太虛，又是氣的本然狀態。那么“氣之本體”也就是道了。以氣言道，以太虛為道，乃是張載哲學的特點。再次，道是天地動靜往來之規律。他說：“天地之道。惟有日月寒暑之往來，屈伸動靜兩端而已。”又說：“天道四時行，萬物生。”天道運行不息，永無窮盡。四時的寒暑往來，萬物的生長變化。都表現為一種必然的聯系。道作為自然界生成變化的規律是無所不包。涵蓋一切的。如其所言：“生成覆秩，天之道也。”最后，張載從天道下及人道，指出，道就是倫、禮。這一點是由第三方面推演而來的。他以倫為道、以禮為道。他說：“人倫，道之大原也。”“禮者。圣人之成法也，除了禮天下更無道矣。”這就把禮提到與道相同的地步，充分體現了張載在從天道落實到人道時對禮的尊祟。他以以禮為表征的人倫為“道之大原”，即把君臣、父子、夫婦等人倫綱常作為社會普遍的行為規范，從而提出“仁義禮智，人之道也。亦可謂性。”把孟子那里所明確彰顯的四端作為人道，以人道來規定人性。作為四端之一的禮自然也是道，禮之外無道。故而他強調：“能守禮已不畔道矣。”從一定意義而言，張載在這里有將禮提到仁義智之上的取向，似乎在一定意義上認為禮是仁義智的負載或是表現，有諸德皆歸于禮之嫌。

其實。除了道之外，與禮緊密相關的就是理。理在張載思想中不是最高范疇。基本上處于與道相近的地位。他說：“天地之氣，雖聚散，攻取百途。然其為理也順而不妄。”這里的理是不得已而然的必然性，是從規律意義上來說的，他又講性命之理，“若陰陽之氣，則循環迭至，聚散相蕩，升降相求。氤缊相揉，蓋相兼相制。欲一之而不能，此其所以屈伸無方，運行不息，莫或使之，不目性命之理，謂之何哉?”性命之理，在張載看來，就是陰陽之氣所固有的法則規律，另外。他還以理為天之理。“由太虛有天之名”，天就是太虛，“日月得天，得自然之理也。非蒼蒼之形也。”㈣在這里。他提出“自然”這個范疇來解釋理。顯然是吸收了道家的思想。后來。二程把理提升為其哲學的最高范疇，反對張載以氣為太虛之說，又語及太虛。指虛日：“皆是理。安得謂之虛?天下無實于理者。”否定了張載的太虛之氣而代之以實理。把理說成無形而實有之物。而且認為理乃天地萬物的根源，但卻不離萬物而存在。

從天道到人道，從仁義禮智的人道到禮之道，從天地萬物之理到人間社會之理。再到禮理融合。只有得乎禮。才可能天道與人道，上下兩達，合而為一。正因為如此，道成為張載哲學中連接禮與天道性心哲學總綱的關鍵環節，沒有了它，重禮則缺乏了深刻的理論依據，沒有了道，禮的價值的生發也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這也為張載所充分重視的“為生民立道”理論作了很好的鋪墊。

三、從“知禮成性”倒“敦本善俗”的政治實踐

為了解決天道與人道的統一性問題，張載提出了著名的“知禮成性”說。該學說有效地實現了“知”“禮”“性”三者的結合，從而真正打通了天地人之間的關系。

張載尊重《易傳》道法自然的觀念，把禮視為“本天之自然”之物，而非“出于人”之儀節，在這中間。禮成為天道落實于人道，踐行倫理法則的載體，它既是知的主要對象，亦是人性具體擔當的一個重要方面。通過禮。包括其所倡導的《周禮》及其它古禮來規范人們的行為，使人們發自內心的去踐禮，而非把禮作為一種外在負擔，一種束縛，使得本在于“人情之自然”“天理之節文”之禮能夠真正發揮其制導人人和諧，天人和諧的功效。所以就此而言，張載的“知禮成性”其關鍵在于解決人情的疏導，人心的端正問題。他教人習禮、踐禮，本旨在于通過人們的這些活動及其過程，化解人心中的“意”“必”“固”“我”觀念，終使人的言行舉止能夠“從容中道”。

打通了“禮”“性”“習”即氣質之間的關節，在便于循守的工夫路徑上，學者即可漸脫惡習。次第為圣。此亦似可成為《呂氏鄉約》在關中產生化民成俗重要效果的理論根據。雖與張載亦師亦友的呂大鈞“剛勁敢為”“勇于任道”，推行有力。倘若沒有張載此處之“知禮成性”的理論鋪墊，蓋難以形成被二程所稱道的關中“風俗一變而至于古”的良好局面。從張載自身而言。時“有所教告，常患文檄之出不能盡達于民，每召鄉長于庭，諄諄口諭，使往告其里。間閻有民因事至庭，或行遇于道，必問：某時命某告某事，聞否?聞即已，否則罪其受命者。故教命出，雖僻壤婦人孺子畢與聞，俗用翕然。”“政事必以敦本善俗為先”。其在政治實踐中的這一做法。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學者聞法語，亦多有從之者”；“聞者莫不動心有進”。其次，在民間創辦書院期間，積極從事禮治教育，將自己的禮學觀念轉化為實踐。正如呂大臨《橫渠先生行狀》所載，“學者有問，多告以知禮成性，變化氣質之道，學必如圣人而后已。”對于學生訪道問學，他總是告其知禮成性。通過學習禮而養成善良本心，改變氣質之性。張載在關中堅持以禮教化。自身也以禮修身。他要求“其家童子必使灑掃應對，給侍長者。女子之未嫁者，必使親祭祀，納酒漿。皆所以養孫。弟就成德，嘗日事親奉祭，豈可使人為之”。正是積極將知禮成性觀念付諸于實踐，以“敦本善俗”為實踐目標，故橫渠所到之處，能化民成俗，風俗丕變。

四、“禮之原在心”與“為天地立心”的根本價值指向

張載對心的體認與把握是在綜合了《周易》《孟子》《大學》《論語》等經典基礎上形成的。其中多處涉及禮與心的關系。而心作為張載天道性心哲學總綱的落腳點，其意義也非同尋常。

首先。為了論證道德的和禮的合法性，張載提出了天心的概念。他指出：“天無心。心都在人之心”，這與他的“人本無心。因物為心”似可互相解釋，后一句在于強調心在客觀上的私見性，即以有限之心止可求有限之物。如他在后面所言：“一人私見固不足盡，至于眾人之心同一則卻是義理，總之則卻是天。”因為“大抵天道不可得而見，惟占之于民，人所悅則天必悅之。所惡則天必惡之，只為人心至公也。至眾也。”強調“用心存公”為了制導社會一個良好的發展走向，所以就要正人心，在這種情況下，張載提出了一個辦法，就是立宗法：“管攝天下人心，收宗族，厚風俗，使人不忘本。須是明譜系世族與立宗子法。”這是他作為禮治的一個重要內容。也是他恢復古禮政治主張的具體體現。故他強調：“宗法不立。則人不知統系來處。”“宗子之法不立，則朝廷無世臣，”只有如此方可真正實現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而不至于“家且不能保，又安能保國家。”

其次，張載除了強調要用作為禮的外化的一些禮節作為正心之要外，在理論上又對禮有了眾多的新的規定。在對喪禮的闡釋中，就非常重視“心喪”。如他在《有喪》一詩中所說的那樣：“舉世只知隆考妣，功緦不見我心悲。”“蓋禮之原在心，禮者圣人之成法也，除了禮天下更無道矣。”認為心者乃禮之體，而外在的禮儀乃是禮之用，他非常強調要踐行有德之禮。因為“今學者之心出入無時，記得時存。記不得則休”。所以應該“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以此存心。則無有不善。”而且禮可以養心。如其所言：“學不長者如他術。惟是與朋友講治，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即是養心之術也。”“常不為外物所牽引去。”也就在這個意義上，張載批評時人：“自強自是，樂己之同，惡己之異，便是有固、必、意、我，無由得虛。”充分發揮人的主體性。學禮、知禮，才能保證在實踐中所行之禮乃純粹是發乎本心。故而他指出：“禮使人來悅己則可，己不可妄悅于人。”“虛則事物皆在其中。身亦物也。治身以道與治物以道。同是治物也。然治身當在先，然后物乃從。由此便有親疏遠近先后之次。入禮義處。”“大其心則能體天下之物”，大其心，才能博通眾禮，于虛中求出實，于平曠中見道。而只有“中禮”。才能避免“多聞見適足以長小人之氣”的弊端。超越初學時的牽勉。心正則本正，“立本既正，然后修持。”而“修持之道。既須虛心，又須得禮，內外發明，此合內外之道也。”這可謂是他對禮與心關系的～個總結，只有使得虛心與得禮相互配合。方可有效地改善修為過程。“以此存心。則無有不善”。

總之，張載從“禮之原在心”講到“正心”再到“天心”，先是將原本外化的禮儀收攝于內心，認為只要心正則禮不偏。看似要強調道德內省，但其實不止于此。四句教首句就講到要“為天地立心”。就是要為天下建立一套以仁、孝、禮為核心的價值系統和文化秩序。心作為張載哲學總綱的最末一個環節，既有了人心之意。又被賦予了天下之心的意義，而這兩者的展現與銜接靠的就是其反復強調的禮。至此，張載哲學的從內圣向外王預期的貫通得以實現。“為萬世開太平”的終極理想既有了深刻的道德根據，亦有了現實擔當的可能。

綜上，不難看到，正是通過與天(太虛)道性心哲學總綱的緊密關聯。禮在張載這里才有了鮮活的生命力，集有無、虛實、上下、內外為一體的禮動態貫穿于張載整個思想體系的重要環節，成為張載在理論上對抗佛老不可忽視的載體。首先，從以往的研究來看，將禮定位在總綱中某一個層次的方法似乎欠妥。雖然分開而言，張載禮論里面的諸多觀念皆為前人所有。但將其融為一體，相互貫通形成一個自得的邏輯體系則是張載的創發。第二，就張載思想體系本身而言，禮的介入，使得其思想無論是本體論，修養工夫論，還是社會政治思想都走向完善，成為在當時社會應對佛老理論挑戰的重要理論體系。這也是張載內心深處所最關心的。禮的引入讓張載在“以人合天”的理論創建過程中，雖表現為“有迫切氣象”，然不失“嚴密”，雖從表象看來或有“滯辭”，然卻不失圓融。深入挖掘禮在張載哲學體系建構中的作用，對于理解張載的整個思想將會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